林初影话音一落,顿时引来餐桌上三个人异口同声:“结婚?”
“说得也是!”王婶还是反应最快,表现得兴奋又期待,“大小姐和小顾先生结婚的话,就——”
“你要因为这个和我结婚?”顾向允不敢置信地打断了王婶,反复追问,“你、确定?”
他的语气听着不像喜出望外,表情比起惊喜也更……倾向于惊讶?
林初影没料到他是这副反应,恶狠狠地瞪着他反问:“你不愿意?”
他不愿意?钱收了草也收了,他敢说一个不愿意,林初影能当场把他骨灰扬了——看他到底愿意不愿意!
王婶和杨叔也即刻看向顾向允,护短地表现出威胁:“小顾先生?”
“不不不,我不是不愿意,”顾向允吓得连忙摆手否认,脸上显露出几分犹豫,“我是……董事长没跟你说过吗?”
见顾向允不是不愿意,林初影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她给王婶杨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回避。
王婶杨叔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待他们都走远,林初影抬了抬下巴示意顾向允:“说吧。”
顾向允咽了口唾沫,眼睛左右动了动,犹豫的神色更甚:“就是……”
林初影眉头微皱,等着顾向允说下文。她倒要好好听听看,是什么东西让顾向允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敢开口?
顾向允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鼓作气:“我爸是死刑犯。”
林初影一愣。
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所以一时间有些卡壳:“死……什么?”
好沉痛的词语,居然就这么从顾向允嘴里说出来了?因为太过沉重,林初影甚至不知该怎么去复述。
难怪他犹犹豫豫地不敢说,难怪他要等王婶杨叔回避后才开口。
林初影没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感到一阵后知后觉,之前的许多疑虑、困惑都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死刑犯,”顾向允叹气,重复了一遍,“我爸是死刑犯,我是死刑犯的儿子。
“你和我结婚的话,我们的孩子就考不了公了。”
林初影:……
“你正经点好吗?”
再忍不住了,林初影在餐桌底下狠狠地踩了顾向允一脚,顺带丢过去一个大白眼。
“突然告诉我你有这么沉重的背景,我还没缓过神来呢,又马上提什么考公不考公的——变化太快了,我笑不出来。”
“我很正经啊,”顾向允吃痛地弯腰摸了摸脚,“这是最直观、最显而易见的‘区别’了。同样的事情别人有资格做,我没资格做;我举了个最简单易懂的例子而已,怎么就不正经了?”
林初影垂下眼帘沉思,暂时没接话。
“除了不能考公这样最直接显著的不同外,还会有很多隐形的区分。大到国家奖学金的评比、市级省级竞赛的资格,小到同学家长的窃窃私语、邻里间的鄙视和看低。
“当然,他们这么做也没有不对;罪犯靠凌驾法律获得了利益,我这个罪犯之子理应被人民百姓歧视。我只是……”
情不自禁地握拳,顾向允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的下半句话。
“我只是恨他。他破坏、毁灭了一切,他连累了我和奶奶。”
顾向允说的“他”,明显是指他的爸爸。
林初影依旧只是听着,微蹙的眉间可以看出她正在快速思考。
“说实话,我从未觉得我与他人不同;甚至乎,我有自信比其他人做得更好、更出众。但有些既定事实不是我努力就能改变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这种不好受我已经体验了二十二年,如果我们结婚,我……我不想我们的孩子也背负死刑犯后代的名号。”
林初影持续沉默着,十来秒后才再度开口:“我能问清楚,你爸是犯了什么事被判了这么严重的刑罚吗?”
顾向允嗯了嗯声,最关键的信息都说了,余下的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他本来经营着一家四五十人的小型企业,但由于他管理不周,有段时间企业亏损得厉害,短期内需要一大笔钱来救急——大概二三十万吧。”
这是发生在顾向允一岁多时的事情,也就是2004年。那时的二三十万可不是小数目,更别说当时还有黑恶势力胜利,暴力催收的情况比比皆是。
恰逢这时,有人找上门来,问顾向允的爸爸借企业内用于运输的货车,并承诺将货物送达后,会支付三十万的酬劳。
“看在钱的份上,我爸同意了,然后……”顾向允低低地叹了一声,“借个车就能给二三十万,可想而知是用来运什么。”
林初影当然能猜到,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毒?”
顾向允攥了攥裤子的布料,点头:“嗯。”
林初影又是一阵心情复杂。在美留学时,她被迫地近距离接触过几次;最近的一次甚至就是她的邻居,当时可把她吓得连夜换了租金更贵、定位更高端的公寓。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顾向允也和这些玩意儿扯上干系。
“后来东窗事发,”顾向允继续道,“相关人员都被抓了进去,我爸也不例外。据说他拒不认罪,坚称自己不知情所以无辜,但法官考虑到各种恶劣影响,还是从重处罚,判了死刑。
“应该还执行得挺快,一年不到人就处决了。我太小了,没有相关记忆就还好,只是苦了我奶奶,不知道她是怎么带着我度过那段时间的。”
顾向允说完,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只是这次沉默持续的时间不长,林初影很快出声打破。
“你是怎么想的?当时你才一岁多吧,现在长大后回头再看,你觉得你爸爸无辜吗?”
顾向允诧异,似是不理解林初影为什么会这么问:“他有什么无辜的?他借一次车,前后收了人二十八万——那可是二十八万,不是二十八块。这么高昂的报酬,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对劲吧,他竟然还敢说自己不知情。
“借车就能给二十八万,说明运出去那批货的价值是二十八万的十几、几十倍,天知道又会祸害多少家庭多少人?就这个角度说,法官没冤枉他,他就是该死,就是该被枪毙。”
在情绪表达这块上,顾向允向来冷静而克制,但今天聊起他爸的罪行,他简直滔滔不绝,厌恶和憎恨等情绪不加任何掩藏,就差把耻辱二字写在脸上。
也是。从顾向允刚才的话中就不难听出,他自信、有傲骨,尽管他对她总是百依百顺,但从来不是谄媚讨好的伏小做低。
就因为有个拖后腿的爸,导致他处处受限,无法在某些热爱的领域中大展拳脚。骄傲如他,怎么可能不恨?
“那不就得了。”
正沉默着,林初影忽然笑了。
“你觉得他罪有应得,说明你本身没有犯罪倾向。你和奶奶相依为命、艰苦生活了这么久,也已经是在替你爸赎罪了。
“该由法律制裁的制裁了,制裁之余的后果和影响,你和奶奶也都一起承担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顾向允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你真的不在意?可是……”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连竞赛资格都受影响的话,确实会很打击人。可是正好,我林家的后代是最不用担心背景的。”
林初影哼了哼声,双手叉腰,满是胸有成竹。
“比家世比背景,谁能比得过我林家?比都比不过,更别说歧视了。
“你也别再拿考公不考公的说事,我女儿最大也是唯一的使命,就是继承林氏。我是该有多落魄,才会让女儿去考公?你别咒女儿好吗。”
顾向允像是被说服,愣了愣后也笑了:“说、说得也是,你的后代哪用担心这些。”
说完,两人再次陷入了相互无言的状态。
林初影想了想,正要开口向顾向允确认结婚的事情时,就感觉到她随意垂放在腿上的手被一把抓住。
“大小姐,”不仅仅是抓,顾向允还很大力地握了她的手掌一下,以致于捏得她手掌有些痛,“谢谢你。”
到了嘴边的话被一句对不起给堵了回去,林初影抽回被捏疼的手甩了甩,觉得她大概没必要再确认了——顾向允的心结,应该已经解开了?
反应过来她刚刚在很认真地和死财迷探讨婚后未来,她就一阵脸上发红,赶紧别过脸,欲盖弥彰地哼了哼声,骂道。
“德行。”
-
结婚的事情就这么确定了下来。当晚林初影打电话跟妈妈说明时,林映华惊喜得声音在听筒里拔高了好几个度。
……林初影实在没料到妈妈的反应会这么大。不过是结个婚而已,至于吗?
好在林映华冷静得很快,明确了女儿不是在开玩笑后,她表示会让人安排好一切。比如准备最重要的婚前协议,她让女儿安心等着签字就行。
林初影乖巧地应好,等电话挂断后,却犯起了嘀咕。
妈妈总是这么考虑周全,为她瞻前顾后、打点好一切。她不过是决定结婚而已,妈妈已经考虑到婚前协议了。可这么周全的妈妈,却在给她选上门女婿的事情上,做了两个颠覆她认知的选择。
一个是不介意顾向允的陪酒经历,另一个是不介意顾向允罪犯儿子的身份。
诚然,林初影的确不介意这些,但从“妈妈给女儿选上门女婿”的角度来说,这种“不介意”就显得诡异了。特别是这个替她不介意的人,是世界上毫无意外最爱她、最希望她幸福的妈妈。
回忆起妈妈透露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林初影觉得妈妈肯定不是“不介意”那么简单——她对顾向允当女婿的执着与偏爱,一定事出有因。
想到“神秘女士”的身份还未查清,林初影翻出手机给闺蜜发了个微信。
几天后,一个周五的下班日,林初影早早地交代了王婶不用备她的晚餐,她要和姜舒然闺蜜聚餐。
王婶当时在电话里笑呵呵的,说什么“知道了,大小姐要抓紧时间和姜小姐过二人世界”。
到了约定的七点半,林初影在负一层停车场等到一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
避暑归来的姜舒然按下车窗,对她抛了个漂亮的媚眼:“快上车吧我的好闺闺,可算等到带你去酒吧的这天了。”
林初影嫌弃地啧了闺蜜一声,正要开门上车,又听见闺蜜激动地双手捧脸补充了一句。
“一想到你再过不久就要登记结婚了,我却要带你去有陪酒服务的酒吧,想想就刺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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