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没有大年初一的意识,我醒了,但很快闭闭眼睡过去了。
主要是因为身旁有块狗皮膏药,我本来都起身了,结果他一脚拦腰把我压回床上,说再睡会儿,扒拉我的手,抱着不放。如果不是我也不想起床,他现在已经被踹飞了。
这几天,我和俞年的关系改善了不少,他的主动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他对我似乎有一种执念,我想不通。人家兄弟都是抢着分家产,俞琰斌和唐秋信赚了这么多钱,我不在,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能是大城市的缘故吧,我在这里没有感受到过年的氛围,一切冷冷清清的,只有江对面的LED大屏在庆祝春节。初一初二两天,俞年不是拉着我打游戏,就是听音乐、看电影,玩多了也蛮无趣的。
初二晚上,我开始收拾行李,俞年也吵着要和我一起收拾。他把唐秋信买的新衣服叠好,塞到行李箱里,还给我拿了很多吃的。我说我不要,他个“收纳大神·行李箱阎王爷”仍硬塞进去了。
最后,我的行李箱差点撑爆,沉得要命,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网上说的“行李箱”与“行李箱.zip”的区别。
“哥,你真的要回去吗。”俞年恋恋不舍,真的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如果他有尾巴,肯定耷拉着晃不起来。
“废话,那是我家。”
我早已抛弃了认亲的想法,他也没办法让我真正被这里接纳。
如果俞琰斌和唐秋信真的喜欢我,在他们有能力把我和俞年共同养大时,就应该把我接到身边。可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在爷爷奶奶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回老家,还生下了俞满,我早已脱离了这个家庭的体系。
“睡吧,明天要早起。”我订好闹钟,放在床头。俞年说明天要送我,我没拒绝,反正他也没法和我回家。
“嗯。”他沮丧点头,按下床头的开关。黑暗中,他依旧摸索着来抱我。
抱吧,最后让你一次。
在进站口目送我登上电梯去往候车厅,是我在开学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幕。即便距离检票时间还有五十分钟,我也不想在这五十分钟里匀出一点给他。
可是坐在冰冷的铁椅上,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我居然有些难过。
不论在哪里都没人要,我有什么难过的。
登上列车,周围的旅客熙熙攘攘,一家人交谈着归家的喜悦,笑声不断传进我的耳朵,很烦。
还是有点羡慕。算了,有点困,睡觉吧。
由北向南,从被雪覆盖的枝丫过渡到茂密的树林,狂躁的风雪渐渐化成柔软的雨珠,操着不同口音的乘客上上下下,我戴着耳机躺在床上听音乐,抵挡诱惑我的热闹人间。
经过24个小时,我回到了南城,路人说话显现出的熟悉腔调让我找到了一丝归属感。我脱掉大衣拿在手上,走出火车站,搭乘地铁去到也忙于春运的客运站。最近一班的车票已经售罄,我买了只剩两张余票的下一班。
我让我的损友陆宁峰两小时后到镇上接我。
他的回复很快到达:“噢哟噢哟,俞归终于舍得回来啰噢!女朋友家不好住喔,现在就回来咯。”
神经。我都说了我是因为和老师做实验才留校的,又不幸碰上了列车停运,所以现在才回来。
但陆宁峰一直觉得我是有了对象忘了兄弟,在听到一位研究生学姐喊我名字后更是不得了,更确信了我是为了谈情说爱才留校。
我摆烂了,说“是是是,让我对象结几颗豆子明年带回来吃”,还给他发了张“真叫人质壁分离”的表情包,表达我“对象”的无语。
然后他问我“质壁分离”是什么意思,我让他去翻高中生物必修一。
没想到快到镇上的时候堵车了,大意了。
于是我让他晚一点再来接我,如果已经来了的话,就找个奶茶店坐着吧。
他骂我没良心,让他受冷风吹。我说是的,我就是没良心。
他给我分享了一首歌,叫《为你我受冷风吹》,说让我等着。
堵了将近半个小时,客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下车,我就看到了裹成球的陆宁峰坐在电车上玩手机。
我拉着行李箱去他面前晃悠,那沉迷于手机的小伙终于舍得抬起他尊贵的眼皮看我了。
“哎呀俞归!”他放下手机,拉过我的肩膀,“关切”道:“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不冷,热死了,给你穿。”我把大衣搭他手上。
“不穿不穿,谢谢俞哥的大恩大德!”他从电车挂钩上提出一杯奶茶,“欢迎回家啊!”
我刚想说谢谢,结果他又继续说:“被甩了不可怕,兄弟陪你喝一杯。”
我不惯着他,把行李箱往脚踏板上提,说:“心理学有种投射效应,简单来说,就是把自己的情感意志投射到他人身上的现象。是不是你被甩了,心理不平衡,映射到我身上?”
“不会啊,我和小妍从高中走向大学,感情稳定。”他挑眉看我,自豪极了,“倒是你,这么多年连女朋友都没谈一个,真单一辈子啊?”
我冷笑一声,“没钱没房没车,你和我谈?”
我对我的自我认知还是清楚的,我没钱没时间,连最基本的情绪价值都无法提供,去谈恋爱简直是祸害人间。
“抱一丝,有对象了。”他拒绝了我的恋爱邀请,并给出一个安慰:“Don't worry,钱以后会有的,你都读北城大学了,出来那些企业都抢着要。”
“那以后再说,先送我回去。”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东扯西了,要给他找点事做,终结他的八卦心。
他那一根筋的脑袋终于记起他是来干嘛的了,“得!”
相比北城,南城不算冷,但前几天的强寒潮还是对南城造成了影响,一路上风呼呼吹,打得我脸疼。十几分钟过去,我们村的建筑终于显现了。
我在门前下车,从鼓鼓囊囊的书包里艰难掏出钥匙,打开了院子大门,让陆宁峰把电车开进去。
“我把箱子放你房间门口哈。”他说。
“嗯,谢谢了。”
冷风夹着一阵哀嚎传入我耳朵:“我靠,你把工地的砖搬回来了吗,比小妍的还沉。”
我用他的话来回他:“不好意思,女朋友送的礼物有点多。”
“哼。”他给我一个充满怨念的眼神,控制着电车掉头,说:“我先回家了,今天我姑要回城,我爸叫我杀只鸡给她带回去。”
“要我帮忙吗。”
“不了,你先收拾东西吧。我走咯~”
“拜拜。”
他扭动电门,出门右拐回家。
我又从书包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我的房间。才五个月没回来,水泥地上居然积灰了。
我揭开家具上用于防尘的塑料膜,灰尘飞起,呛得我难受。
十分后悔我的鲁莽行为,我应该提前戴个口罩的。
推上沾满蜘蛛网的电闸,去厨房用电磁炉烧锅热水,和冷水兑在一起用来洗毛巾,把我的木板床、木箱子还有我的小木凳擦一遍,接着把水洒在地上,拿扫把扫灰尘。
幸好今天风大,用行李箱顶门通风,水痕没过多久就干了。
“嗯?”
正准备去院子里检查电动车呢,房间门口忽然冒出几只探头探脑的小狗。
“来福?”我看向尾巴翘得最高、摇得最厉害的小黄狗。
它好像听懂了,跑过来蹭我裤腿。
“来这么早。”真的是它,我高兴地摸它的头。本来想收拾好院子后再去找它的,没想到它自己先跑回来了。
“先回去吃饭好吗?我没准备吃的。”
因为中午不打算煮饭,所以我想让它回隔壁珍嫂家吃饭。我上学的时候,它都是和隔壁家的狗狗住在一起。一来二去,它也算是珍嫂家的半条小狗了。
它摇了摇脑袋,钻进它许久未进的狗窝,摸出了它的饭盆。
我怀疑它只听懂了“吃饭”两个字,非常无奈。
没办法,我只能亲自带它去珍嫂家。
和珍嫂打了声招呼后,我把来福和她家的三只狗狗——大包子、二包子和三包子一同摁进了饭盆里吃饭。
来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吃饱,它们几个又出门溜达了。
真是爱贪玩的狗狗。我看着它们远去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回到家,我把塞在木箱子里的床褥和棉被拿出去晒。虽然太阳不大,温度也不高,但晒过的被子还是心安一些。
好了,现在轮到我吃饭了。俞年塞的自热米饭挺有用,与我现在不想煮饭的状态十分匹配。在等待饭熟的期间,我逐个确认家里的电器还能用。
菜地已经杂草丛生,我找了找,没什么能吃的。我把荒废了五个月的电动车拉出来充电,悬着的心在指示灯亮起的那刻终于放下。我怕太久没用,它死机报废了。
收拾行李箱里的衣服时,有几个红包突然掉了出来,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俞年给的。出于对他的尊重和对金钱的渴望,我打开了红包。数了数,红包一共有五个,每个都装了一千元。
俞年真是……突然有点感动了。
那可是五千啊!
惊喜过后,担忧也参杂了进来。本来家徒四壁得不用担心小偷,现在倒是要提防自身安全了,希望把它存进银行前不会弄丢。
新衣服崭新得发出璀璨光芒,与放在箱子里的褪色旧衣物一对比,格格不入。
还是放行李箱里吧,反正也要带回学校。
三点的时候,我收回晒在院子里的被子,在床上铺好,关门睡觉。等四点的闹钟响,去镇上买菜。
火车硬卧上铺的空间狭小,冬季又穿得臃肿,昨晚睡得我难受。虽然家里的木板床没有别人家的床垫软,但这张床是我自己的,睡得踏实。
闹钟准时响起,我骑电车出发。下午的风没有早上猛,但我还是戴了手套。
来到镇上,我首先去往银行存钱。看着屏幕上显示出令人满意的余额,我的心情十分美妙。
距离开学不过两周,所以我就买了一只鸡和一块扣肉、以及一些小瓶调味品。但想到来福还在家,我又折回菜摊多买了点肉。回程时,看到路边卖的鞭炮,我又花了75元,买回去凑个热闹。
村里对鞭炮的管制没有城里严格,家家户户房门前都有飘落成堆的红色炮衣,我家门前和院子里也荣幸沾上别人家的喜气,分享到了他们的快乐。
我家没有人,其实我可以不回来。但一想到好久没去看爷爷奶奶了,就有些心酸和难过。除了我,也没有人会在春节去看他们了。
傍晚,溜达了一天的来福终于舍得回来了。
“来福!”
我好喜欢它,它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它不嫌我穷,会自己吃饭、会看家,是一条特别乖的狗狗。
我煮的菜比较清淡,因为这样对来福好一些。人吃重油重盐的对身体都不太好,更何况是小狗呢。
吃晚餐时,村长带着油和米来我家。按照惯例及人情世故,他说了一堆客套话,还拉我聊了几句家常,最后因为处理打架的事情骂骂咧咧走了。
村里的青壮年基本外出务工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甚至村里空置的屋子也不少。也不懂大过年人来人往,村长一个快五十岁的人是怎么知道我回家了,估计是陆宁峰和我的一些堂兄弟到处叭叭。
根据村里的习惯,我打算九点半睡觉。但因为是过年,这个时间还没完全安静下来。
不知在床上恍神多久,孩子放爆竹的欢声笑语和男人喝酒猜码的声音渐渐被抚平,待所有的喧闹沉寂入夜,我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烧水煮熟昨天刚买的鸡,带着它和别的我需要的物品上山,去祭拜我的爷爷奶奶。
他们的墓很好找——主要是因为我记得清楚。
我其实不太了解祭拜的规矩,但这是我的爷爷奶奶,在我家,我就是规矩。
当然,不是也没关系。
清除坟上的杂草,清理一下水泥上的泥土,我把准备好的菜放在墓碑前,烧香烧蜡烛。
鸡肉、扣肉、发糕、沙糖桔,再倒点酒,可以了。我想过要不要拿点瓜子给他俩在地下唠嗑,可我实在是不爱吃瓜子,就算了。
祭拜过后,我坐在冰凉的水泥台上,眺望远处蜿蜒的江面和山脚下的村落。浮云缭绕在山间,即便它们真实存在,看起来却虚无缥缈。
人长大了就是容易触景生情,独自一人时更是容易伤感悲怀。
我摩挲手上硬硬的厚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感慨这些年的不容易。虽然现在的日子也没多好,但是裤腰带可以扎松一些了。
思绪在寂静中放空,又反复扭成结。我很混乱,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存在,又为什么活着。
我明明可以一头撞墙去找爷爷奶奶,但不论在田地上、在工地里、还是在学校中,我看到大家都在活着,好像我也必须活着,在学业最繁忙的高中拼命赚钱让自己在社会中生存。
现在主要是舍不得死去,不然我高中遭的罪白遭了,读的十二年书也白读了,爷爷奶奶也白养了。
疯狗似地压榨生命敛财是为了在高考后离开人世……我接受不了。
最后,我一刀划断了打死结的思绪。刀的名字叫——我不能死。
无事烦恼一身轻。我收拾完用于祭拜的食物,烧了点纸钱,最后把鞭炮拆开、围着坟墓放,点燃引线,借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给爷爷奶奶说“新年快乐”和“再见”。
本来还想和他们唠唠的,但……在他们面前,不知为何,我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年记事簿】
俞归回家了俞归回家了俞归回家了(阴暗爬行)(无能狂怒)(旋转倒立)……
什么时候开学什么时候开学什么时候开学(阴暗爬行)(无能狂怒)(旋转倒立)……
我要上学我要上学我要上学(阴暗爬行)(无能狂怒)(旋转倒立)……
接下来是正经总结:
啊啊啊俞归回家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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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年盯着页面看,气愤、皱眉、甩笔、捂眼。
算了,等一下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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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记事簿】(接上版)
俞归好像没有那么抵触我了,但还是不开心(╯︵╰)
可我不想让俞归回家。
但是他抢到票了啊!
他有票啊!
好吧好吧,回家回家,给他收东西。
和俞归的情侣装(打勾)
给俞归的好吃的(打勾)
给俞归的新年红包(打勾)
给俞归的我? ×
╥﹏╥
这个箱子都装满了,怎么还这么轻,这点东西养得活俞归吗!啊!
点名批评行李箱!内容量太小!
他在电梯上的样子好帅!
嗷,看不见了……
难过……
我要开学我要开学我要开学(阴暗爬行)(无能狂怒)(旋转倒立)……
[1].zip:电脑压缩包的格式之一。
[2]质壁分离:把液泡发育良好的植物细胞浸在高渗溶液中时,原生质收缩而和细胞壁分离,此现象称为质壁分离。
植物细胞有细胞壁,动物细胞没有细胞壁。
讲真,我有这个表情包,高一的时候收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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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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