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61

回到房间,我趴在桌子上,侧头看向院子那边。

我好难受……最近的日子过得很糟糕,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可以做得很好,可到最后全都变成了一团糟。我明明是有能力的,但……全都变了。

隐忍到最后,泪水终究是撑不住,无声地在冰冷桌面汇成一片小湖。难受的时候,情绪都被堆积在脑袋里,头疼得撕裂,当我意识到要脱离情绪的控制时已经逃不开了。我好想放纵地活一次,好想什么也不在乎。我不想考虑别人的看法,我只想自己舒舒服服的,去做我想做的事。

在困到极点之前,我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本来昏昏沉沉的,结果水流一刺激到伤口,立马清醒了……无所谓,发炎流脓都无所谓,我只想快速冲洗掉身上的污秽。它们的存在像别人的手,粘腻的压在我身上。

极速吹干头发后我倒头就睡。清晨的风是凉的,席子也是凉的,在炎热的夏季尤为舒适。早起干活的人儿已经开始与逐渐升高的气温赛跑了,车轱辘碾压水泥地,在下坡路上“咻”一下飞了过去。

光怪陆离的梦境总是让人醒来时异常疲惫。我费了大力睁开眼睛,发现窗帘外面的光和入睡时一样黯淡。我听见厨房锅碗瓢盆清脆的碰撞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俞年在忙活。

我还不想起床,也不想面对他,于是我翻了个身,拉过薄被盖好被风扇吹得冰冰凉凉的腿、再扯过被子一角遮住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咚咚。”有人在敲我房间的门,把我吵醒了。

“俞归。”是俞年,“醒了吗?出来吃点东西。”

“……”好烦,我讨厌睡觉被别人打扰。我不想吃,也不想动。等我睡饱了、清醒了,我会自己去煮吃的。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争吵,他没有再坚持,我的门板也没再传来声响。

但没过多久,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像针一样划拉过我的皮肤,挑起我敏感的神经,条件反射似的强迫我坐起身。

“你干什么……”我的心脏怦怦跳动,急促有力地将血液泵进我的四肢和头脑。

“你醒了。”他平静地叙述事实,没对我过激的反应做出评价,“来吃饭吧,已经一天没吃了。”

“你先吃,我晚点去……”从梦境中被强制叫醒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的头在昏沉的同时被迫保持清醒,两种矛盾的状态交杂在混沌之中,把我的思绪绕成一团。

“把桌子搬出去吧,外面吃方便些。”

我不想让他留在我的房间,我只想自己一个人沉默地待着。

“好。”他答应得爽快,语调却不带任何情绪,“如果你一个小时还没出来,我就来找你。”

“嗯。”我点点头,“我再睡一会儿。”

在没有彻底重新规划好对方在心里的定位前,各自让步、避敛锋芒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小时后,他叫醒了我。

“俞归,俞归。”他站在门外,几乎要和夜色融在一起。

“嗯。”我回应他,用腿蹬着床缓缓挪到床边,摸索我的拖鞋。

起身时我差点没站稳,事实证明睡太久也不好,头脑依旧昏昏沉沉。他没把老餐厅——我和爷爷奶奶以前吃饭的地方的灯打开,难怪外面这么暗。

出门时我顺手开灯,空荡光滑的桌面明晃晃反照白亮的光。我转身走向厨房寻找食物充饥,在前方的俞年却抬起了手阻止我前进。

“我来。”

他的面部表情毫无波澜变化,真的……像是被剥夺了灵魂的机器人。

“好。”

我向后拉开椅子,坐在位置上等他盛饭和菜。

来福也跑过来了,趴在我旁边用腿挠头、顺毛,和平常一样,乖乖的,又有点憨憨的,陪着我吃饭。

俞年今晚做的是蒸排骨和水煮菜心,味道清淡,不咸不腻,很适合刚起床吃。他去我房间搬出了张凳子,接着又搬出了风扇,对着我吹。

然后,他提起凳子找了个余风能吹到的地方坐下玩手机,我不用侧头就能看见……心思彻底离开我的他。

这或许就是终点吧。他不再编造各种理由接近我、触碰我,也没有勇气再次牵紧我的手,而是保持着体面,成为相安无事的陌生人。

碗筷相互触碰到的那刻,他习惯性抬头看向桌面。以前都是他收拾的残羹冷饭,但从今以后,我不再想麻烦他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命运终归是要回到正轨的。

“我来收拾,你好好休息。”

他的唇欲张未张,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嗯,需要帮忙叫我。”

被我甩手已久的洗碗盆终于回到我手中,很久没洗碗了,双手重新浸入水中的感觉很奇妙。瓷碗沉在水底,洗洁精打出的细腻泡沫浮在水面,我伸手舀起一片浮沫,涂抹在油腻的碗碟上。

将擦干的碗筷放入消毒柜,再按下“消毒”按钮,我第一次对完成一件家务有了实感。

我初次尝试做家务时还没有老家的灶台高,任务是帮助爷爷奶奶刷袜子。他们没教我怎么做,我只能学着他们平常洗衣服的样子去搓,再把湿湿嗒嗒、一路挂水的袜子往我能摸到的、最高的地方抛。结果当然是被骂了,因为我抛的地方积了很多灰,又把他们的袜子搞脏了,导致我接下来几天对“家务”这两个字有了不小阴影。

爷爷奶奶在他们的年代是很优秀的人,因此,他们对我的要求也格外高。虽然在后来,我感觉我做的活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但比周围一大圈兄弟们好多了,反正像陆宁峰那种活糙的肯定是被挨骂的份。一晃眼好多年,家务做得熟悉了、习惯了以后,我总是把它当成一种负担,赶着、忙着从家务活中抽手,从来没有好好体会过做家务的过程。

来福忽然叼着俞年前段时间买的飞盘跑进厨房,想让我陪它玩。

我在这时才清醒过来——天哪,我居然对做家务有这么多感悟,真的是疯了。

我摇摇头,甩开脑子里异于常人的想法,陪来福玩耍去了。

“俞归。”

“嗯?”玩着玩着,坐在原位上的手机迷突然喊我的名字。

“ 五伯在群里说:明天请我们吃饭。你去吗?”

“是么?我看看。”我拿出手机,却发现我的微信毫无动静。

“哪个群啊?没看到诶。”

“工作的那个群。”

“嗯?”我怀疑我和他加的不是一个群,“我看看。”

我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发现我们确实加的不是同一个群。

“不去了吧,我不在群里。”

“不是……他肯定知道我们住在一起,只是没注意你不在这个群里。”

“不去了吧。”不知为何,我确实不太想去,“我明天有事情,你去吧,我没有空,我们谁去都是一样的。”

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目光在停留在信息前,沉默了半晌,说“好”。

我不太想出门见人,可能是因为凌晨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当阴沟老鼠的感觉又回来了,当别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总觉得他们在用某些世俗的标准审视我、批判我。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像是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以至于要在众人面前行刑。

闹铃声再次响起,吃药的时间又到了。

“俞年。”我催他去吃。警察还没有将那些人的血检结果告知我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药是一定要按时吃的。

“嗯。 ”他趿拉着步伐,双臂软绵绵地吊在身体两侧,回到自己的房间。

“啧。”看他那无所谓的模样,我不太放心,怕他不重视,于是快速吞了药之后跑到了他房间门口。

我的到来令他很意外,他扭头瞥了我一眼,手上准备拧开药瓶。

“怎么了?”

“没。”我摇摇头,“来看看你。”

他浅浅勾出一个笑,没有戳破我蹩脚的理由,直接回答了我真正想问的:“我会按时吃药的。”

“嗯。”

实在是不知道要和他谈什么了……好尴尬啊。

可能是我离开得太久,来福自己找了过来,从我腿边毛茸茸的擦过,钻进了房间。

然后无视我们两个的目光,把飞盘放回原位,又钻进了狗窝。

“……”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警局的来电,让我和俞年再去配合一下调查。他们询问的内容和上次差不多,只是需要补充的细节比较丰富,甚至还扯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案子。可能是警察看我脸色不太好吧,在问询有关几年前的那个案子时,让俞年出去了。

“怎么样?”待我出来,他焦急地从椅子上站起,像是在手术室外等待结果的亲人。

“还好。”反复回忆案件细节确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不过还在我承受范围内。“他们的血检目前没问题,没有传染病,但药还是要继续吃,万一他们还在窗口期就麻烦了,别侥幸。”

现在想想,当年还真是福大命大,我吃了几天实在受不了副作用就私自停药了,幸亏他们那时是真的没病。

“不会的。”他向我保证,“我会按时吃的。”

“好。我们买点菜再回去吧,难得出来一趟。”

“嗯。”他点点头,“想吃什么?”

我把选择权交给他:“你挑吧,我最近胃口不是很好。”

他没有犹豫,“行。”

镇子不是很大,摊位之间的距离特别近,再加上是圩日,远的近的、老的少的全出来了,街道之间简直可以用“水泄不通”来形容。

“俞归。”他走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回头看我,确认我跟上了。

“走吧。”我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不用管我。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我们拎着大包小包,从摩肩接踵的街道中挤了出来,汗涔涔的,衣服后背都湿透了。不过他给我买了杯奶茶,冰的,说带回家喝。

因为他今晚要去五伯家吃饭,所以他中午饭做得尤为丰盛,是两碟大菜。吃完是我洗碗,他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再像以前一样阻拦我了。

比起兄弟,我们现在的关系更像租客,各自分担着要做的事,沉默又默契地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圆日西斜,于天边随意抹出一道橙红,他手上拎着今天新买的水果,站在厨房的窗前,和我说:“俞归,我去五伯家了。”

我点点头,“好,少喝点酒,回来注意安全。”

“嗯。”他回我一个客气的微笑,也不知道里面还剩多少分真心。

估计来福也“听说”今晚有好吃的了吧,早早跳上了电车踏板,等俞年载它觅食,赶都赶不下来。家里又剩我一个人了,由心而发的空虚、寂寞,又笼罩住了我。

没办法,为了避免自己多想,我决定找点事做。可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我再怎么耍也玩不出花样。

“唉。”我轻叹一声,回房间待着了。

小青芒夜灯——也就是我口中的芒果灯,已经有几天没用了,放在木箱上和充电器一起积灰。可能是受环境影响吧……我从它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我拆了包纸巾,拿过芒果灯,给它擦了擦头顶。但纸巾上并没有灰,只有被我手掌压出来的皱痕,应该是灰尘量太少了吧。

把芒果灯放回木箱上时,不知怎的,我的视线重心下移……落在了木箱子上。

我好像很久没打开过它们了。

里面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我从小到大的衣服。爷爷奶奶不舍得扔,我后来也不舍得扔,堆着堆着,就堆成了两个箱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两个箱子是哪里来的,从我有记忆起,它们就一直摆在家里。我猜是爷爷奶奶结婚时的聘礼或嫁妆吧,因为它们和厨房里的置物柜一样,都是红棕色;味道也没有差别,都有种浓郁到刺鼻的木香。

我盯着面前的箱子——它们如同迟暮的老人,安详、沉稳、不善言辞,与飞速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却又尽己所能,用它们最大的能力为我托底。

要不……收拾一下里面的衣服吧。

我刚打开箱子,一股独属于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经过长时间的熏陶和沉淀,里面的衣服也染上了箱子的味道,小时候的是,长大后的也是。我把它们全都拿了出来,堆在床上,打算重新安排一下置衣格局。

箱子不大,大概有我手臂长,宽就短一点,大概是我手臂的四分之一。真是长大了,以前觉得这个箱子老能装了,什么都能往里面塞。现在看来,它的大小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夸张,是我一个人就能抱起来的程度。

相较于箱子,衣服可就复杂多了。虽然我想不通我为什么还收藏着婴幼儿时期的衣服,但……就这样吧,反正能装得下。

我在那堆衣服里挑挑拣拣出几件还能穿的放在一边,剩下的一件件按时间段分门别类,再重新叠好,放回箱子里。

仲夏之夜,燥热的空气并没有因为日落而有所收敛,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粘。没办法,我将风扇调到最高档,呼呼地往我这边吹,将衣服散发的木香和闷人的气体一并带走,让熟悉的香味嵌着我的回忆流浪远方。

我本以为,这会是件让我感到轻松的事。

直至我摸到了一件旧棉衣的右手衣袖。

正常来说,棉衣里填充的是棉花,触感是软的。但这件衣服的衣袖不是,它里面有东西,薄的、硬的,可以弯曲,像是贺卡之类的东西。

我记得,这件棉服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穿的。

可那时候,它的袖子还是正常的,我甚至还在口袋里偷偷塞了二十块“私房钱”。可是现在钱还在,袖子却变了。

犹豫片刻,我找出了剪刀,想要拆开衣袖。可盯着有问题的衣袖看了很久,我仍旧不敢下手……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它陪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唉。我仔细对比两只衣袖,想从中挣扎出一丝希望。但希望破灭了,因为我发现两只袖子的针脚不一样,右边的针脚没有左边细密,而且用的针法……很像奶奶用的。

不管那么多了吧……我又不是不会缝回去。我再次拿起剪刀,小心翼翼挑断一根缝合线。

我用指甲掐住断线,开始解开缺口。隐藏的秘密随着我的动作渐渐浮现,开口愈大,心情就愈发紧张和忐忑。我既期待、又害怕,能这么做的只有爷爷和奶奶,能让他们藏这么深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吧。

拆出一个小口子后,我朝里面看,把其中一个红色的小东西拿出来了,是一个符。红色的符纸被叠成小小的三角,上面画有复杂的黑色符号。

应该不是什么不吉利的吧……爷爷奶奶怎么会害我呢。

可是我有点心慌。

再看看吧……我狠心一咬牙,继续拆,直至能拿出里面那个贺卡一样的东西。

这是印刻有祥云花纹的红色硬质三折页贺卡,我翻过另一面,上面印有烫金的“南城一中”。下面还有五个显眼的、反光的金色大字——录取通知书。

应该不是我的吧……我不是没考上吗……

我不信邪地翻开内页——在左上角,用于标注姓名的横线上,打印有“俞归”两个字;右下角鲜红的印章已随岁月的流逝而有所减淡,但并不影响我一眼就能辨出这张录取通知书的真伪。

这是居然真的是……我的。

【小年记事簿】

不太想写了,我和俞归之间……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故事了。

我现在不敢靠近他,我怕他……做极端的事情。

他现在不怨我了,他把我当外人对待,他远离我,也不靠近我,他又变回了沉默寡言的俞归。

如果这样真的对他好的话……也挺好的吧。

【小年记事簿】

又去了一趟警察局,俞归留在里面和警察谈话。

出来时他精神不太好,可能是又谈到那些事情了吧。

如果我没有冲动会多好啊……好好和他谈,正常的追求他,他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在街上逛时,他走在我身后,我好害怕他转身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回到家后他依旧垂头丧气,我这两天都没见他笑过,他一点也不开心,心事真的很重,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好想带他出去散散心,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压垮的。

但他还会接受我吗?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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