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子松商量好,阿柔决定在三日后的深夜潜逃。
那时是最适当的时机。
这两日有不少宴席,俱是为越无咎以及凯旋的三军将士开的庆功宴。
宫里的宴会毕,才到府上的私宴。
而第三日正是开宴的日子,府里定会忙得团团转,像阿柔这种三等婢女是无须去前头帮忙,正好利用府中热闹松懈,准备逃跑。
而陈子松,他是要利用外出采买食材的空隙去联系人。
伪造假户籍路引需要很多钱,陈子松说自己有办法,让阿柔无须操心。
阿柔相信陈子松,一切交给他去办。
等东西到手,陈子松会找借口留在外面,然后等夜里翻墙来接阿柔。
恐有意外事故发生,陈子松告诉阿柔,倘若至约定时辰他没来,让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见机行事。
陈子松说,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去接她的。
他们会一起逃出侯府这个囚笼,远走高飞。
两人畅享美好的未来。
阿柔仿佛瞧见未来平凡温馨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她不由充满期待,希望带给她力量,以致她不再那么害怕。
两日来,阿柔生怕遇到越朝宗和越无咎,她维持镇定已不容易,若遇见他们,她生怕自己会露出马脚。
万幸的是,阿柔并未正面遇到两人,她仅仅与越无咎匆匆见过一两面,每回相隔甚远。
但即便隔得远,阿柔直觉越无咎的眼神直直落在她身上,叫她极为不舒服。
胆战心惊中,阿柔等来逃跑的这一天。
像计划那样,阿柔同常嬷嬷请假,这一天窝在房间里,很正常地度过。
阿柔的被褥下是她收拾好的细软,里面装有她几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十八两。
她的赎身钱是三十两,本来只要再熬几年她就可以出府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命运遭受捉弄......
如今只能被迫冒险逃离。
阿柔做足准备,亟待深夜降临。
他们约在二更天见面。
转眼入夜,侯府正院灯火明亮,照旧歌舞升平,侯府一大家子齐聚一堂给越无咎接风洗尘。
宴席丰盛,珍馐无数,酒香四溢。
气氛和乐融融。
越无咎吃着酒,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深邃危险,忽然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好似死死盯住猎物,只待给猎物最后一击的猛兽。
越朝宗神情醉醺,见越无咎笑,醉意壮胆,试着搭话:“大哥,你笑甚?莫不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越无咎并不贪杯,小酌一口便放下,道:
“没什么,不过想到不久前看见的一只羽毛鲜艳的鸟雀。”
说着,脑中浮现初见阿柔的记忆。
第一眼,冲击,艳色无边。
第二眼,越无咎浑身血液沸腾,昭示压抑数年的**破笼而出。
第三眼,念头如草一般疯长。
越朝宗觉得没意思,醉眼朦胧,压低声音道:“大哥,美人可比鸟雀更有趣,要不要弟弟我给介绍几个风情万种的尤物?保管你满意。”
越无咎瞧不上浪名在外的越朝宗,冷漠道:“二弟,管好你自己。”
“是,是。”越朝宗后颈出汗,越无咎只是一说,他便忍不住心生恐惧。
他这个兄长委实吓人。
越朝宗与越无咎虽是同胞兄弟,可儿时起兄弟感情便很淡薄。
越无咎受的是极为正统的严酷教育,被当做侯府继承人培养,而越朝宗则是不受约束,兄弟俩性格与作风天差地别,根本走不到一起。
更遑论兄弟二人十年未见,除了那层血缘纽带,两人与陌生人无疑,如今即便越朝宗有心亲近,也无济于事。
不多时,越无咎的侍从曹三过来,在越无咎耳边附语两句。
越无咎起身,对他母亲徐氏道:“母亲,儿子有急事要处理,暂且告退。”
徐氏平声道:“嗯。”
母子二人感情生疏。
出厅,曹三:“侯爷,您要亲自过去?”
越无咎仰头望天,眸色比这阒深黑夜还要黑,他唇畔泛起冷笑:“自然。”
看中的鸟儿漂亮美丽,独一无二。
起初以为是欲擒故纵勾引他,调查过后才知不是,人家背着主家与男人私通。
胆子不小。
更叫越无咎意外的是,鸟儿还不甚安分,企图逃出笼子,本来他盘算再观望一阵,而今只能亲自去逮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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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二更天的时候,阿柔点上迷香,趁屋里两个侍女昏睡过去,立马揣上包裹溜出来,往府邸西北边去。
府邸西北边有一座小院,荒废已久,是最偏僻的地方,翻过围墙就是外巷。
逃跑途中,阿柔突然遇到府里两个婢女,抄起腰间的木棍,用力将两人打晕,接着拖入就近的屋子,赶急只说了一句对不住。
接下来,一切顺遂。
阿柔小心翼翼穿过月洞门赶到西院,未见陈子松人影,她登时一慌。
紧接着阿柔冷静下来。
她牢记陈子松的话,梭巡野草丰茂的院子,在院子左侧的小竹林边瞄见一块伫立在地的奇石,她忙跑过去,躲在石头下。
夜黑风高,四月的残月挂在天边,月光稀薄幽冷。
夜风徐来,竹林里冷不丁荡起鬼魅而阴冷的呼啸声。
阿柔瑟缩身子,强忍着恐怖,屏息凝神,探出头望向对面黑黝黝的高墙,期待着陈子松的出现。
没有动静。
阿柔保持耐心。
月色愈发冷。
阿柔身子泛寒僵硬,不晓得自己等了多久。
子松哥哥还要多久才来?
又一次失望后,阿柔缩回脑袋。
彼时,四周格外安静,安静得好像要被黑暗吞噬,似雷雨前夕,风暴预兆。
阿柔瑟瑟发抖,试着呼唤陈子松的名字,以此来抵消内心深处的不安和害怕。
她低低呼唤。
刹那后,单方面的呼喊得到了回应。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在这寂静之下显得特别突兀。
阿柔一喜,以为是陈子松过来了,她欢欣抬头,“子松——”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眼前人不是阿柔所期待的那个人的脸庞,而是一张叫她惊骇窒息的脸。
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越无咎。
越无咎看着眼前惊吓到脸色发白的阿柔,他微微勾笑,从布袋里把滴血的脑袋提出来,道:“你是在找他吗?”
黑夜里,越无咎人如可怖的妖魔,声线如恶鬼的低语。
阿柔瞪大眼睛,目及越无咎手里的脑袋时,轰隆一声,脑袋登时空白,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越无咎担心阿柔看不清,故而抻直手,鲜血淋漓的脑袋晃动。
阿柔手脚一软,身体失去平衡瘫坐在地,感觉周遭环境天旋地转。
从这个角度,她清晰地看到越无咎手里提着的头颅,那是......陈子松的脑袋。
他的眼睛没有闭合,睁得很大,想来死前承受了巨大的恐怖。
阿柔心跳飞快,呼吸急促,瞳仁里倒映僵冷的头颅,被砍开的颈口流出粘稠的温血,滴答,滴答,落到草地上,混进泥土里。
“想和他去哪?”魔鬼的声音响起。
终于,阿柔在极度的恐慌与悲伤下,濒死感袭来,她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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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柔再醒来是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
阿柔眼神迷茫。
有侍女上前:”姑娘,您醒了,可要喝水?”
突然的声音唤醒阿柔的神智,她顿时想起昨夜的记忆。
“啊——”阿柔捂着自己的脸,失声尖叫,不敢相信陈子松死了。
可陈子松确确实实死了,她亲眼目睹他失去身体的头颅。
子松哥哥死了,被越无咎杀死了。
心如刀割,阿柔崩溃痛哭起来。
侍女并不知阿柔遭遇了什么,只晓得她是侯爷昨儿夜里带回来的人,侯爷吩咐她们小心伺候好。
“姑娘,您没事吧?”
阿柔听不到侍女的关心,她嚎啕大哭,哭声凄惨,像个失去所有的孩子,一滴水一粒米都没进,就在屋里哭了几乎一天。
傍晚,阿柔眼睛红肿如桃子,哭得奄奄一息,头晕胸闷。
许是听到啼哭声小了,侍女便端着水进来。
阿柔抽噎,胸腔难受地起起伏伏,若非还有呼吸,只会让人觉得她已是一副行尸走肉。
“姑娘,擦擦脸,莫要再哭了。”
阿柔没应,似是找回一些理智,她开口,声线颤抖又极为沙哑。
“......这是哪?”
“这里是侯爷住的嘉兴苑。”
阿柔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往床榻里面挪,神情惊恐无助。
正在这时,越无咎回来了。
“听说你哭了一天,什么都没吃。”
乍见越无咎进来,阿柔顷刻间身体紧绷到极点,对他的恐惧如洪水一般涌出来。
在恐惧即将把阿柔淹没之际,她想起眼前这个人杀死了陈子松。
他是杀人犯,是她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阿柔心中燃起熊熊怒火,怒火与怨恨让阿柔暂时忽略对越无咎的畏惧以及自己的懦弱。
眨眼间,阿柔从床榻上起来,敏捷飞快地拔出侍女发髻上的一支簪子,带着报仇雪恨的坚定信念不管不顾冲向越无咎。
“你这个刽子手,拿命来!”声音铿锵有力,悲愤交加。
阿柔手里的簪子精准地朝越无咎的心口刺去!
可惜——
纵携带的力气与觉悟不小,然男女力量终究悬殊,她的举止不过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越无咎一个反手,轻而易举卸掉阿柔手里的簪子。
簪子哐当一身落地。
越无咎一只手掐住阿柔的脖颈。
“你敢杀我?”他不可置信道,眼神深得叫人心里发怵,带着些许被冒犯的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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