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辰一边干扰墙角监控，一边避开人类搜查队。相较于几分钟之前，现在全程只有监控需要多加注意，搜查队绕过两三条走廊才勉强看到一队从前方走过。

除此之外，精神力干扰仪依旧在发挥它的本职作用。仪器位置具体不知道在哪，空间中紊乱的波频却从四面八方不断向海辰施压，这便也导致海辰脑海中的精神力再次隐隐有躁动的趋势。

按照乐昱说的那样，药只是暂时的，药效一旦过去，精神力依旧会不受控制的外泄暴乱，他必须尽快回到五层。

空荡走廊上只有海辰消瘦身影，他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目光所及皆是虚化之后的画面，视线里的走廊被无限拉长，海辰每走一步都要缓口气。

他现在就像是那些在岸边搁浅的小鱼，在沙滩上不断挣扎，企图重新回到海里，拍打在岸边的浪花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海辰无奈，只好扶着墙将面具从脸上取下，清秀面容重新暴露在空气下，呼吸到新鲜空气，身体里的灼热也得到了些缓解。

原本雪白的脸颊被诡异红色蔓延，四肢逐渐软弱无力，海辰扶着墙缓缓滑跌在地板上，双腿使不上一点力气，熟悉的刺痛感开始从他大腿双侧蔓延，黑色短裤下的人类双腿在隐隐透着光点。

四周干扰仪的频率无处不在，精神力在脑海中四处逃窜，药效已经逐渐失效，取而代之的是药效之后的副作用——反应能力变慢，思考迟缓，对精神力的掌控有心无力。

现在没人能帮海辰，走廊角落的监控器在一分钟后就会转动它的红色眼镜，准确无误的落在海辰身上。

他不能停留在这里。

海辰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身体，借着墙壁使力想从地板上重新站起。刚有动作，双腿上刺痛猛然刺激着他的神经，同时脑海中的精神力也收到刺激不断翻卷，差点就要失控。

身体上的双重刺激，让海辰重新站起来的目的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海辰跪坐在地板上，黑色兜帽下的白色短发被汗水浸湿，形成水珠砸落下来，瞳孔颜色在黑色和蓝色中来回切换，模糊中他好像看见自己的手指之间长出半透明蹼。

他慌乱的将手缩进衣袖，又拉扯外套企图将双腿遮住。

视线模糊，他看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显露出人鱼特征，他现在只能让自己撑住，撑到他能把东西顺利带给祁墨。

—哒、哒、哒

四周突然响起清脆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沉稳有力。

海辰心里一紧，浑浊的蓝色眼睛难得恢复一丝清亮。

本就空旷的走廊，声音通过金属质地向四周传播，然后被无限放大。

一声一步，跟海辰心脏跳动几乎同频。

海辰扶着墙，咬牙从地上站起身，这过程形成的每一秒对海辰来说都是折磨，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勉强靠着墙壁稳住身形，直到海辰无意中摸到金属门开关的按钮，眼底闪出一丝希翼。

同时，脚步声也在向他靠近。

但人类还未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还有机会。

海辰眼神一凝，调用精神力干扰金属门的电子程序。

几秒的时间，蓝色瞳孔发出异样光泽，耳边声音除了脚步声，还有心跳声。

快点，再快点，只要再多几秒钟，他就能打开金属门，躲进去。

海辰咬着牙，将注意力全部集中。

尽头，人类身影开始显现。

海辰眼前开始出现多重幻影，他好像看见电火光，次啦次啦声中夹杂着电流，甚至能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一秒，还差一秒，金属门的电子程序就会失效。

而这一秒的时间，人类的身形已经出现一半。

-滴

机械声乍响。

海辰心里咯噔一跳，蓝色瞳孔在惊慌中急剧凝缩，彻头彻尾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将他淹没。

他失败了？

海辰迅速转头，视线凝聚，惊慌看向走廊尽头。

眼前一片雪白，比大海尽头的冰川还要白上几个层次。

紧接着，白色被黑色代替。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谁？”

黑暗中，人类的声音森然响起，然后是枪支子弹上膛的声音。

海辰屏住呼吸，喉咙上下动了动，他努力控制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上将？是你吗？”

陆沂川的瞳孔处于黑暗中找不到任何焦距，他侧着脑袋，靠音源辨别方向。在黑暗中，声音比以往还要冷，冷的像是大海尽头的冰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海辰背靠墙壁打了寒颤，也不知是被人类森冷的声音吓到，还是被金属墙壁的温度不适应，他无暇顾及这些。

他现在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缓了很久，才有气无力的发出细小声音：“我是准备上课的，然后……然后，我不小心扭到了脚……现在站……不起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耗费了海辰大半力气。

他不知道人类会不会相信他的措辞，他在赌，赌这黑暗中唯一一线生机。

陆沂川站在原地，单手举着枪，随着海辰的说话声消失，漆黑的枪口已经稳稳对准海辰的方向。

长久的沉默，海辰率先开口：“上将，您可以帮我一下吗？”

陆沂川没有说话，甚至动作都没有变过。

黑暗，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如同那次在山洞里那样。

不远处，微弱红光闪了一下。

海辰迅速判断人类距离他的距离。

不远也不近，海辰恰好看到人类耳廓阴影。

等了几分钟，海辰只听到人类衣服摩擦的声音，他猜测这是人类在点击耳廓后的通讯器。

人类迟迟没有动作，海辰也不确定下一步人类会怎么做，他抢先一步再次出声：“上将，您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我等会可以让我哥哥来接我。”

回答海辰的是黑暗中一束亮眼白光，海辰抬手挡在自己眼前，作为黑暗中唯一光束，海辰半眯着眼打量着处于光屏后面的人类。

然后他看见，人类的枪口正对着他。

“……”

海辰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板上，黑色枪口随着他的动作也在缓缓移动。他仰着脑袋，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沂川，声音颤抖：“上将，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陆沂川：“……”

黑暗中，所有情绪在无形中被放大。海辰看不见人类上将面容，他只知道现在人类在用枪指着他，而他却觉得他对人类的认知似乎产生了误解，之前得到的所有结论好像都在这一刻被推翻。

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得不逼着他承认，人类一直都是冰冷的，跟冰川一样，也是主导这场抓捕人鱼的人类军部上将。

“上将，您也在怀疑我吗？”海辰问。

“戒备时期，擅自离开居所的人类，都会被怀疑。”陆沂川说。

海辰就算不用特意观察，都知道陆沂川的表情是什么模样——面无表情。

“可是……”海辰垂下眼帘，“接到戒备通知的时候我已经在三层了。”

海辰重新看向人类方向，光屏带来的光落在他眼底，在一闪一闪跳动，“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哥哥的实验室，您可以去问他。”

许久的，所有的一切归于沉寂。

翻卷汹涌的海面上突然降下绵绵细雨，在海浪起伏中，雨水融于海水，寻到相同频率。

在海辰愈发戒备的眼神下，陆沂川走到距离海辰辰不到一米的距离，海辰微微后仰，藏于身侧的手悄悄握成拳头，只待人类有动作之前，便于凝聚精神匕刃，刺入人类身躯。

然而，人类是有了动作，但却是收枪的动作。

半凝聚的精神匕刃又于顷刻之间消散。

紧接着，人类蹲下身，视线落在海辰脚踝上问：“左腿还是右腿？”

海辰垂下脑袋，眼底闪过异样，随口说了句“右腿”，腿上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躲避人类观察的视线。

他们之前只有光屏的屏幕光作唯一光源，海辰没敢表现的很明显，以人类的警觉，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自己，更何况他看不懂人类的操作。

视线里突兀的出现一顶黑色帽子，海辰不明所以看向帽子的主人。

没了帽子，人类面容没了遮挡，海辰突然发现，他好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人类，长相完美符合人鱼的审美，甚至五官比例都恰到好处。尤其那双眼睛，漆黑瞳孔中竟然能看到一抹幽蓝，遥远神秘。

而幽蓝中乍然出现一抹光点，让海辰突然想到蓝星上经常出现的流星，突然掉落到大海里继续发光，绚烂耀眼。

海辰愣了片刻，人类把帽子放到他面前，应该是想让他拿着。于是，他尝试接过，人类果然很快松了手劲。

紧接着陆沂川有了动作，一阵失重感之后，海辰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他已经远离地面，被人类稳稳抱在半空中。

跟第一次在山洞里一样。

“上将？”海辰手上拿着人类军帽，一时拿不准人类上将的想法。

陆沂川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有光屏作临时光源，海辰没记错的话，他们现在走的路线，应该是在去往上课的地方。

星舰都黑了，人类上将尽然还想着让他去上将，果然毫无人性。

海辰愤愤的用力摩挲着黑色军帽，军帽质地很硬，他再用力也只是在上面留下一块小褶皱，到底不敢将气撒在一顶无缘无故的帽子上。

帽子不坏，坏的是人类。

脚步声被空旷走廊放大，听的海辰整个人浑浑噩噩，干扰仪不知道是什么失效的，但药物残留的副作用依旧存在，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四周的感知在变弱。

突然，鼻尖传来一阵淡淡香味，很熟悉，但是这香味里面又夹杂着别的味道，使得原本的清香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异味。

“好香……”海辰突然出声，“但怪怪的，跟之前不一样……”

陆沂川侧眸看了他一眼，海辰没有注意，大脑反应已经全部呈现在表面，他眼睛空洞的看着手里的帽子发呆，同时腿上的刺痛又在提醒着他。

视线焦距在扩散和凝聚之间不断切换。

—滴

金属门的声音让海辰有一瞬间恢复清明，但又很快，大脑反应跟不上思考，他再次陷入思维迟钝，凭着本能小声嘟囔着：“我想洗澡…”

那股奇怪的味道一旦被发现，海辰潜意识里觉得怪味会一直跟着他，他是一条爱干净，香喷喷的小鱼，绝不会允许身上出现怪味道。

陆沂川站在房间中，抬脚走向床边的脚步动作一顿，原地站了几秒后，转身走向浴室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