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听别人夸长得像明星,一般来说都是高兴才对。
丁仲认识的人里面,只有小安子最痛恨这种夸赞,甚至因此而厌恶别人评论他的长相,屡次和别的小孩动手打架。
而丁仲下意识觉得中年男人的话不妥,正是因为眼前的教练,也叫易安。
和小安子同名同姓,和小安子一般年纪,和小安子……一样好看。
或许,如今已然长大了的小安子,比教练更好看一些。因为小安子漂亮如天使的小脸上,神情总是干净而温和的,也像个天使。
而此刻压抑着暴怒情绪的教练,更像是顶着天使面孔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撒旦,从头到脚都叫嚣着暴虐气息。
连身高和他一样的丁仲,都不由生出几分畏惧。
中年人也没有全然色令智昏,一看易安是来真的,也冷着脸离开。
出门前,转身冷笑道:“这里的教练我都认识,你一个外来的敢擅自来这带课,该滚蛋的是你。”
丁仲忐忑不安地等了会儿:“教练,你不是这个健身房的?”
换来易安不辨喜怒的眼神。
“要不是,他早带人进来了。”
丁仲张望一眼前台方向,见静悄悄地确实没啥声响,才放下心。
想来中年人说都认识,有些吹牛。
要么就是易安新来不久。
然而接下来的易安沉默寡言,身上总是萦绕着散不去的阴郁,让丁仲没能开口问出来。
经过中年人一打岔,先前身体贴身体的暧昧情况再未发生,也被丁仲全然抛到脑后,只当易安心情不好。
晚上十点,在休息室带了几分钟,丁仲站起来:“教练,吃饭了没?”
他本意是帮易安排解下心情,任谁在工作中被客户调戏羞辱,都会生气。
正好请易安吃饭,一块痛骂一下那个中年男人。
谁知易安头也不抬:“嗯。”
什么意思,吃了?
丁仲斟酌着说道:“要不,一块儿去喝点?”
“不了。”
依然没抬头。
一连拒绝两次,丁仲也没辙,只好说:“那我先回去了,明儿见。”
“嗯。”
地上影子走远,易安才抬起头,看着丁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他有些伤心,或者说,有些失落后产生的怨气。
以前,每次碰到这种情况,仲哥总会挡在他身前。
哪怕他不在理动手在先,仲哥也会毫不犹豫卷袖子进场,事后再代替他跟对方家长道歉。
他本以为先开口的仲哥,会和以前一样,让那个男人滚蛋的。
可从头到尾,仲哥只说了那么一句。
不痛不痒的一句。
他不在乎他。
不论是狂躁还是悲伤,易安冷静脑子的方法只有一个,物理降温。
他冲了半小时冷水澡,照样不擦干吹了半小时冷气,理智一点点回到身上。
双重身份扮演比想象中难。
尤其对拥有病史的他而言,要难得多。
身份认知总在不知不觉中越界,情绪起伏也远超正常人范围。
仲哥没有抛弃他。
只是在仲哥的认知里,他是教练易安,而是小安子。
*
接近凌晨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埋头翻看工作日报的阎珺接到电话。
一看名字,她拨通就抢先开口:“Ian,你好意思天天这么早走,把我一个人扔在公司?”
易安完全没接腔,问道:“我改主意了,新雲的派驻董事,不用你去。”
阎珺喜形于色:“那太好了,我才不想浪费时间帮你监视渣……你说什么?!”
易安重复了一遍:“我去。”
*
早上八点,邢又春刚赶到公司,就见卢跃阳守在自己办公室门前。
“你怎么才来!”
“早高峰堵车啊!”
“别墨迹了,人马上就到,快跟我下去。”
办公楼一层大门,一辆黑色低调的辉腾缓缓停在门口,西装革履、身高腿长的男人跨下车,被两人热情地迎上楼。
“安总,没想到是你亲自担任董事,真让新雲蓬荜生辉。”
“你的办公室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我隔壁,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随便提,我马上让人换。”
易安脚步一顿,面无表情道:“我要A11。”
“A11?”
卢跃阳一愣,没听懂。
倒是邢又春听明白了,轻声解释:“卢总,是公司房间号。A都在我那层,B才是您那层……”
说罢自己都愣住,和卢跃阳面面相觑。
卢跃阳:“安总,那层都是员工,人多眼杂,没上面清静……”
“创业团队最需要凝聚力,上下打成一片。”
易安的话把卢跃阳的劝说噎在嘴里。
门被推开,灯光亮起,久无人坐的小办公室中弥漫着淡淡灰尘。
一桌,三椅,一书架,还不到五平米的办公室塞下这些东西已然略显拥挤。
卢跃阳难为情道:“安总,你看这地儿忒小了,连窗户都没个,也就是个部门副职待的地儿……”
邢又春神色不自然地别过眼,只当没听见。
他是组长,正是部门副总级别,可他的办公室都有这间的两三倍大。
这也是这间小办公室迟迟无中层认领的原因。
“没事,就这个,挺好。”
易安拿起是谁是何时遗落在桌上的公司简介,掸了掸灰尘,随意翻看。
任昱杰早说过,别看阎珺在外面风光无两,中安创投里真正说一不二,正是眼前这位安总。
可眼下这位爷亲自担任董事驻场不说,还坚持要挑这么小一办公室……
卢跃阳三番打量,始终没能易安脸上看出什么阴阳怪气的地方,没辙,最终拉着邢又春出来。
此时打扫公司的保洁阿姨已经收工,临时再去物业要人,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总不能让安总在灰里坐着吧?
新雲科技的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但执行弹性工作制,此时已近八点半,有些习惯早来早走的员工已然陆续抵达。
卢跃阳生怕易安暗戳戳埋着什么坑,故而没有叫上班的员工来打扫,和邢又春一道,一高层一中层亲自卷起袖子干。又怕被员工撞见,索性关上门。
易安只是看着简介,没有阻止,也没有赶客。
等到腕表分针挪过半点,他放下手里本子,走向门口。
卢跃阳正站在桌子上擦书架。
邢又春则弯腰驼背地擦椅子。
两人见他动作,均是一愣,彼此打量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沾染着的灰尘。
完蛋,安总一开门,他俩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好在易安没有去碰门把手,只是用一根修长的食指拨拉百叶窗,从缝隙中向外看去。
阎珺说过,这个方向向左,正好能看见十米外丁仲的工位。
而这间小办公室正好在防火门边上,平日防火门大开,大半玻璃墙都被门挡住,在里面通过百叶窗偷看外面,被人发现的可能性极低。
是绝妙的侦探位。
易安微微勾起唇角,确实如此。
“怎么了安总?”
卢跃阳走过来。
易安头也不回:“没……”
“事”字被吞在嘴里。
百叶窗近似柳叶形的取景框中,一身商务休闲装的丁仲从另一处通道口走出,停在自己工位上。
今天的他穿着和前两天风格一致,只是衬衫裤子配色不同,显然又是崭新的。
米白长裤搭配了一件湖蓝衬衣。
一米八五的高个把工位衬得极其低矮,往那一站,好似一颗从矮灌木中拔地而起的青松。
不对。
易安的眼睛一点点眯起。
是一朵碧绿草地中招摇不已的花,正在招蜂引蝶。
最气人的是,今天的他好像还打了点发胶,将本就不长的头发向侧后方捋起,好似一丛丛迎风堆叠的青草。
“过分了。”
易安低声呢喃。
凑到他身边的卢跃阳吓了一跳。
过分了?
不会吧?前两天阎总一来就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今天意外盼来了安总,也对公司不满?
卢跃阳忙通过百叶窗张望外边。
易安却退开身,坐到桌子边缘,一脚抬起,一脚点地,用审视犯人的目光审视着卢跃阳。
邢又春拍了拍卢跃阳的肩膀,才把老板拧过身,发现易安一脸沉吟的神色。
“安总,您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尽可以提出来!”
“没什么大问题。”易安一下点着脚尖,“就是一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卢跃阳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有问题。
“安总尽管说。”
易安视线转向办公室门,似乎透着门看向外面:“一个企业的精神面貌,最直观反应在员工形象上,卢总知道吧?”
卢跃阳眨眨眼,不由看向身边的邢又春。
打扮向来得体的邢又春听懂了,试探着道:“安总是觉得,我们员工穿得太随性,显示不出我们的专业形象?”
卢跃阳恍然,重重点头:“对对,我早注意到这件事,很多人像起了床就跑来公司似的,睡衣都没换下……安总你放心,我马上让行政出制度,规定正式着装,就向……”
他看着易安身上剪裁精良的西装:“就向安总看齐,都穿正装!”
“我有说他们不正式么?”
易安耸起眉头,这两人的想法和他简直南辕北辙。
“科技企业就专注于技术,不要被形式束缚,国外都已经开始流行SOHO了。”
见两人还是不得要领,易安只得说出大白话:“他们穿得太正式了。”
五分钟后,一则董事长亲自发送的消息被置顶到公司群。
【为解放思维、激发活力,请全体同事注意随性着装,不得着正装、西裤、衬衫,更不得穿皮鞋。该通知即日起生效,具体制度,行政部负责今天内拟定送审!】
刚进门的赵妮念着通知走到工位,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工位前发呆的丁仲。
“西裤……衬衫……皮鞋……”
她瞪大圆眼:“仲哥,你每条都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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