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林君山前脚刚离开疏月宗,就看见一个北洋人被一嚣张的山民撵着整个山头乱窜。
“你个臭外地的,敢坏我们小溪村的规矩?!”
林君山下意识侧身躲入林中暗处,捏紧腰间的仙门盟约令牌:他赶往此地,是为调查被称作「系统」的天外灵物。
只是系统数量众多,赋予宿主的能力又吊诡,多数情况下难以直接辨别出谁是系统宿主。
在结契剑长青的提醒下,林君山盯着意图行凶的山民,悄悄观察其所作所为。
只听跑在前头的北洋人仓皇回应:“可我已经给过钱了。”
“出村是一回事,但上山来可是要另外的价钱!”王万恶狠狠地说道。
“王先生,请您宽容、一下,”那北洋人的汉话倒是利落,只是被追得喘不过气:“我东西都在车上,等一下再把钱给您……”
北洋人只顾嘴上说,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猛然一脚踏入树下的陷阱,猝不及防被倒吊在树上。
做工精良的银饰项链顺势掉出,嵌在十字上的玫瑰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见其动弹不得后,王万缓下脚步:“等一下?哼,好啊,你敢多拖一分钟就得多五百文钱。”
他大摇大摆地靠近,正欲伸手扯下那条银饰项链。
“住手。”
林君山差不多看清形式,适时开口制止王万的举动,他右手轻搭在剑柄处,步步靠近两人。
“□的,你又是哪来的?”
王万被吓了一跳,转身上下打量起林君山。
见其面容清俊,一身显眼的赤缇水仙暗纹外衫,项带彩玉珠串,腰间悬柄长剑。玄色剑鞘依偎在长衫处,缠绕剑柄的银铃、耳处的红石竹饰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摇一晃,各类金具玉器伴着鸟鸣发出翠响。
“你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啊?打外郡来的吧?我怎么都没见过你?”王万陡然换了副嘴脸,他左顾右盼瞧着林君山身后,注意有没有其他人赶来或是埋伏:“到我们这山来,可是要给过路费的。”
“……我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林君山一脸茫然,左手轻敲剑柄:“可以看一下寒青州官府发布的相关文书吗?”
“哈?什么文不文书的?在我们这,陈老爷的话才是规矩!”王万注意到眼前人并无外援相助,立马掏出转轮手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林君山:“要么现在掏出一千两来,要么就等你家里人来赎你吧!”
林君山暗问道:长青,这是在勒索吧?
长青什么都不知道,只铮铮几声。
林君山正要开口,却被吊在树上的人陡然打断:“别动手,快跑!”
王万嘴里不干不净地叫树上的人住嘴,一边旋转了那长方形机械的握把,机械声直嘎哒响。
如此,眼前的山民并非善类,不过他手里到底是什么?看着不像是能操控灵力的法器。他又悄悄问了自己的结契剑。
老古董长青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只嗡嗡两声。
感应到身边的大气灵忽而不安地喧嚣起来,引得山风呼啸。林君山耸耸肩,利落地抽出长剑打算应敌。
却瞥见北洋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快跑!他不是一般人!他是……”
“吵死了,就你天天叫唤。”
王万被烦到不行,转而先向身后扣动板机。
吊在树上的北洋人自认为避无可避,干脆闭上双眼。
“长青。”
铮——
在林君山的指引下,长剑灵巧地越过王万,用剑身挡下高速射出的子弹。
他本想借机割断绳子将人救下,碍于王万将枪口转向自己,便打算抢先一步缴下其手中的机械。
“哼,你也是个修士啊?”王万冷笑一声。
也?
注意到他眼神一暗,林君山挥出长青,在大气灵协助下令结契剑袭向王万。
见寒芒将至,王万啧了一声:“系统,屏蔽他。”
“呃!”林君山只觉得脑中似乎有条弦断开,自身与大气灵的联接被生生切断,原本悬浮于空中的长青蓦然掉落在地。
他几度想要借长青驱动大气灵,但长青一声不吭,没有丝毫回应。只能好言祈求那些飘忽不定的大气灵搭把手,但它们的回应落到耳边,只有徐徐风声。
“要不要猜猜被吊在树上的这位本来是什么身份?什么北境的驱魔师,什么修士……在我的系统面前都不过如此嘛。”
王万看着得意极了,一脚踢远掉落地上的利器:“瞧瞧,没了所谓的灵术权杖,不能使唤大气灵,你们什么都不是。”
……
虽然头痛欲裂,但身体并无异状。
“您是系统宿主?”
压下心头的局促,林君山陡然变了语气,单手藏到腰侧,不动声色地解开剑带,小心翼翼地往前凑。
“王大人……是吗?”不等王万回应,他再次抢先开口软下声音:“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王大人了,大人可是为大名鼎鼎的荧惑教工作的?”
“……?算你有眼力见。”
“大人不知,我对加入荧惑教向往已久,但受盟约压迫、几经折辱,直到今天才寻得时机逃了出来。”
林君山慢慢地挪了过去,眼眶红红地望向王万:“您瞧,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请大人宽恕刚才的不当之举。”
王万被说得一愣,连旋转枪把的动作也停滞一瞬:这人看着不染尘埃,还以为多有气节,结果一落下风便花言巧语的,原来是个软骨头。
林君山见自己凑近的举动没被制止,变本加厉起来。
“王大人,”他边梨花带雨地靠近,边作势要卸下自己外衫,顺手落下腰间挂环:“还求大人怜惜。”
“哎、哎,你这……”王万被惊得猝不及防,本能伸手要揩油。
他张大臂膀。
迎来一柄玄色剑鞘狠狠砸到头上。
……
在人倒地后,林君山踢开枪械,抡圆剑鞘又多砸几下,直到确信对方昏死过去才停手。原本沉寂在地的长青剑噌地亮起,惊魂未定地发出铮铮剑鸣,回到他身边。
是不能使唤大气灵,又不是不会打架,这人在想什么?
长青则在旁一闪一烁:怎么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奉承话,幸好他先前没遇过滟尘,不然就露馅了。
忽略长青的调侃,林君山嫌恶地绕过王万,叫长青负责去割断树上的绳索,自己则托住因脑部充血险些昏厥的北洋人,带他躲到树荫底下。
林君山盯着怀里人,观察他与自己明显差异的外表和肤色:……真是个北洋人,真稀奇。
“谢、谢谢。”
见人有了反应,林君山忙把他放下。
北洋人声音沙哑,眨眨眼后,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应该是被吊到树上而导致的暂时性视力模糊。
“你和他是怎么回事?”
“我的桓国名叫沈少舟,是隶属北境玫瑰教会的驱魔师。”
沈少舟停顿一下:“半个月前初到南禾郡,恰好收到求助委托,说是小溪村出现恶灵协助村中恶霸非法劫取高昂过路费……”
“匆匆赶来,在教会学的驱灵手段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反倒连权杖都差点被人抢走……真是叫恩人看笑话了……”
见他情绪低落,林君山忙软下语气宽慰起来:“倒也不算是北境驱邪手段不起作用,小溪村的‘恶灵’……或者称呼做‘系统’更为贴切?”
“荧惑教数月前引得妖星坠地,后就传来各州出现一群自称是系统宿主的怪人,违背大桓律法和盟约戒律,用各种特殊能力扰乱尘世治安。”
林君山说着,亮出盟约令牌:“我是仙门盟约特派前来驱逐系统的执法人之一,目前主要监管寒青州,所以小溪村的事情就交由我负责。”
解释完后,林君山望向趴在地上不动弹的王万,借大气灵驱动余下的绳索,将其捆到一旁的树干上,不小的动静引起一阵鸟鸣。
传言仙门内有人因系统宿主而被溯源成动物或植物……万物聚灵而生,变回动植物很正常吧。
何况只是传言。
他犹豫片刻,不顾长青阻拦伸手摸了一下王万,又怕被烫伤似地缩回来。
什么也没发生。
树叶沙沙响。
林君山放下心来,正打算伸手调查其灵力脉络走向,寻出所谓的系统,却听身后的沈少舟突然询问了自己姓名,声音抖得比先前还要厉害。
“啊?”
林君山不明所以,回过头去看他。
“您……恩人,可以告诉我您的姓名吗?”
两人正式打过照面后,沈少舟看来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心情,又细细端详过林君山的面容,目光停留在其耳边的红石许久,最终几步并上前去,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林君山沉默片刻,还是将名字说了出来。
仅听见“林”这个姓后,沈少舟更激动了,他呢喃着姓氏,一把上前要去握住林君山的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专程到大桓来找你的呀?”
林君山被吓坏了,节节后退,险些滑倒。
“我们小时候见过面……是不是我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所以你认不出来?”沈少舟摸了摸脸,自顾自说着:“我还记得是在桓泽郡,那片海滩附近,你叫人救我,还把我捡回你家府邸……还有还有,我的大桓名也是你取的,叫少……”
“少……”
“少……”
“少……”林君山怕他一下午就这么“少……”下去,又有些愧对他期盼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接到:“少舟?”
“……”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林君山没有顶替他人儿时救命恩人身份这样背德行为的兴趣,闭眼当断立断:“我断绝尘缘后,就在宗门里长大,不认识什么外邦人。”
“而且,不说寒青州,就单是在桓泽郡,姓林的就有几千号人呀?”林君山于心不忍,但为防止这个外邦人被骗,便多说了些话。
“……抱歉,是我唐突了。”
这人的心情看起来变得好差。
林君山自认心有余而力不足,干脆强迫自己不再搭理他,回忆着先前「理学派」药修前辈的教导,继续致力于探察王万的灵力脉络。
看来王万得到系统的时间不长,如此,虽在其脉络中抽丝剥茧花了些功夫,林君山还是成功地将系统从它寄生的宿主身上剥离。
一点光尘在王万眉间浮现,林君山趁系统脱离宿主后变得虚弱的空档,轻弹指尖,将其击碎后,冲一旁飘忽不定的长青招招手。
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呢,这不是盟主的新令吗?
“你瞧,咱还好好的。”林君山察觉长青的不解,摇摇头岔开话题,手动将长青收回鞘中。
“好了,小溪村的‘恶灵’解决了。”林君山犹豫再三,还是向一旁低沉的沈少舟招呼道:“你回教会复命,或者去做其他自己的事情吧。”
“啊……恩人,那王万……”
“就放生在这喂喂狼,造福自然。”
见沈少舟下意识捏紧项下的十字架,林君山忙转口道:“开玩笑的,让他在这长点教训,晚些时候让官府的人来处理。”
他没打算要王万性命,可也不想这个看来持强凌弱的恶人轻易脱身。
“我们就,有缘再见?”林君山不太想和奇怪的外邦人呆一起,打算溜之大吉。
沈少舟本也想就此离去,自己在小溪村耽搁了太长时间,再不回去,恐怕南禾据点的神父会以为自己出了什么意外。
他开口想同救命恩人告别,但再次被其耳边的红石,或是那双鞓红的眸子晃了眼。
……
“可是,恩人。”告别的话卡在嘴边。
沈少舟露出一脸为难的样:“村里还有一个人,就是王万的老大——陈晓,也很像您口中的系统宿主唉。”
太史公在上。
林君山抽抽嘴角,又在长青的提醒下忙换上笑容:“劳烦您带路,这位外邦朋友。”
“太好了恩人,”沈少舟看来也很高兴:“虽然我的蒸汽复合动力车被抵押在陈晓手里,但我还有辆马车就在山脚下,我带您去。”
“您说的、什么蒸汽车?”
“啊,就是……”
在沈少舟的解释中,两人一前一后,结着伴离开。
“……唉?”
只留下刚刚清醒过来的王万淌了一脸血,在他们身后不断哀嚎:“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仙君?爷?大人?放我一条生路吧呜呜呜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