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

番外

孤山绕雾,风月长行

周烟在沙滩遛狗,聆听着海风与海平面的碰撞声,甚是惬意。

身边小狗被司闻带回,却不黏他,整日跟着周烟。

起初那几日,她很烦,总说这是司闻的阴谋,专给她找麻烦,可没过几日,她习惯了,到点就遛,十分自觉。

她松开狗链,狗跑出去,并未跑远,回头瞧见周烟还在,便安稳地坐下来,面朝大海。

周烟就地盘起腿,也望向远方。

绵绸一般的海面深处,与一团灰蒙紧密相连,由远及近看去,海面渐渐汹涌。

或许是她突然造访,前些日子还能瞧见的海鸟此刻一只不见。

过惯了看不到明天的日子,周烟反倒觉得如今这日子极好。年年月月如一日,真的好。

*

司闻回来,不见周烟身影,给她打电话,却发现她手机没带。他环视房间,没看见狗,猜她应该是去遛狗了。

目光收回时,他瞧见她手机屏幕上“老混蛋”仨字,脸一黑。

本想去找她,突然不想去了,上楼歇了。

两小时后,周烟回来,远远地,便看到司闻在二楼露台的秋千椅上,身着休闲裤,光着脚。他的脚耷拉着,阳光一照,从脚踝到脚面的线条,看得她心情愉快,家里有一件赏心悦目的玩意儿也挺不错。

她松开狗链,道:“去找你爸。”

小狗撒丫子往楼上跑去,窜到司闻身上,摇着尾巴舔他的脸。

司闻被它闹醒,拎着它脖子将它拿开,皱眉看向周烟,周烟站在楼底下,仰头与他对视。

“上来。”他说。

周烟摇头:“你下来。”

司闻转身便走,周烟笑了一下,仍不动。

约莫三秒后,司闻从露台一跃跳到风车上,一节一节踩着踏板往下走,来到周烟跟前。

周烟得意道:“还不是得下来?”

司闻捏住她的脸,问:“老混蛋是什么?”

周烟装傻:“不知道。”

司闻提醒她:“你手机的备注。”

周烟倒打一耙:“你怎么偷看我手机呢?”

司闻坦然道:“看怎么了。”

“我有点饿了,还有鳕鱼吗?我想吃了。明早上我们出海吧?我的潜水服还没穿过,你上回教我的要领我已经记住了,潜到五百米就能看见鳕鱼了吧?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周烟疯狂转移话题。

司闻可不好糊弄,“‘老’是什么意思?”

周烟放弃了,胡说八道:“那就是一个爱称,爱称你不知道吗?就是我爱用的称呼。”

司闻皱眉,“混蛋就混蛋,还‘老’,怎么你后悔了,嫌我?”

周烟就爱看他生气,双手穿过他腰侧,交叠在他脊梁上,说:“嫌你还跟你走?当时看着那架直升机在空中爆炸,你知道我多慌吗?我从小到大看过最大的爆炸就是在电影里,那次亲见,如果不是爱你,我何必冒这个风险。”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你问问任何一个被伤过的女人,他们是信男人的话,还是信猪上树。我反正不信,却还是跟你走了,这不能说明我的心?”

司闻停顿三秒,“那你口口声声说信我,其实是骗我。”

“……”周烟把自己绕进去了,这狗东西反应还挺快,咳一声,又说:“不是老公,这个事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嗯,你狡辩。”

“……”

她张嘴就来:“我不信,还跟你走了,说明我对你爱得深沉。你就看在我这么诚挚的份上不要计较这个备注了呗?大不了我给你改成‘年轻混蛋’,你要实在很介意这点的话。”

司闻以前真是听少了她说话,不知道她说话还挺难听。

他捏她的腰,“以后别说我老。”

“咝。”周烟弯起唇,“好的。”敷衍地应完,又换句话说:“比我大十岁,就让你那么介意吗?”

司闻仇家多,他是怕自己走后,她后面的日子不好过。

周烟却似能听到他心声一般,回答了他的担忧:“等你老了,不行了,你就告诉我,我拿耗子药沏茶一人一杯,喝完咱俩躺一块,牵着手笑着走。”

司闻心疼,可她还在笑,笑得那样认真。

聊着天,太阳下山了。

天渐渐黑下来,司闻说:“之前腌的鳕鱼还有。”

周烟点头道:“我想吃。”

司闻站起来。

周烟拉住他胳膊,撒娇道:“你抱我去。”

“你自己走。”

周烟不肯挪脚,司闻走出去三米,又转身回来抱起她。

周烟搂住他脖子,亲亲他耳朵。

司闻把周烟抱到吧台上,去拿鳕鱼时,被她勾住脖子。

她问道:“你真告诉思源了吗?”告诉他,我还活着。

“本来不想说,可你那么难过。”

周烟眼圈有点红,吸吸鼻子,“我是怕他难过。”

司闻亲吻她的眼,安抚道:“他很坚强。”

周烟松开他,拍拍旁边的位置,司闻会意,靠了上去。

周烟温柔地说来:“我妈有梅毒,也吸毒,所以思源生下来就沾了这两样东西。

“我在养父养母家几年,他们倒是给我吃穿,不过我花的每一笔钱他们都给我记得清清楚楚,要我以后工作了就还给他们。

“这些都没关系,我也不是白吃白喝的。可他们还是不想让我上大学。他们怕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那年我十六岁,带着思源,成天跑活,跟老板说半天好话,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未成年。我还从垃圾场捡了双高跟鞋,公共厕所捡到我生平第一支口红。

“那两年,我打好几份工,可还是不够给思源看病。而钱都拿去看了病,我俩就没饭吃了。我只能躲在各种餐馆后门,等着服务员倒剩饭。我吃菜,肉啊、鸡腿啊这些荤腥,捡在一个饭盒里,回去拿给思源。

“后来,虹姐连哄带骗成功说服我‘女承母业’。

“我当然知道这行当意味着什么,但那时候见识浅,还相信坏人也有善良一面,结果就是被打脸,一巴掌两巴掌抽过来,直接把我抽醒了。

“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你。”

她看向司闻,司闻牵住她的手。

她继续说:“你知道我多怕你,可我不敢走,因为我走了,就再没有人像你给我那样多。即便有,他也不会比你好多少。我就这样捱啊捱到了现在。”

司闻这时问:“现在是你理想的生活吗?”

周烟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叫理想生活,我以前觉得有口饭吃就好了,后来觉得能有存款就好了,慢慢又觉得有一百万才好,现在有无数个一百万,我也觉得,就那样吧。你懂我的意思吗?”

司闻没说话。

周烟扭头看着他,“我不敢说现在就是我的理想生活,但我很快乐,也很幸福。”

司闻把她揽入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也对她进行一番‘坦白’,从小时候开始讲,讲到卧底之前。只讲大概,距离太远,具体他也不记得了。

周烟用耳朵蹭蹭他肩膀:“那你父母呢?”

“我‘死’后第二年,自杀了。”

周烟坐直身体,眼里满是错愕。

司闻轻揉她手心,“我连葬礼都没去,因为当时还有任务没完成。”

周烟震惊,好奇他怎么还能用这样淡薄的语气说出来?

司闻又说:“政府很照顾他们,几乎做到事事为他们考虑,甚至随叫随到,可他们不喜欢麻烦别人,因为接受不了我的离开,身体垮了,没多久双双离去了。”

周烟搂住他。

司闻用手顺她的脊梁,声音很低,语气却很郑重:“父母养育之恩不能报,可我不对我的选择后悔。只能说,来世再赎罪。”

周烟第一次听司闻讲赎罪这两个字,他用在了父母身上。周烟想问他疼不疼,可这话好像问过很多遍了。

司闻在这时候问她:“饿了吗?”

周烟在他怀里摇头,说:“我再抱抱你。”

司闻低头亲她发心,叫她:“周烟。”

“嗯。”

“我不可怜。”

周烟才不管,“哦。”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们对彼此认真地提起从前。以后的司闻和周烟,真的做到了,只问风月。

*

故事的后来,他们又养了一条狗,两只狗生了一窝小狗。

周烟在狗窝边上,仰头问司闻:“我要不要把环取下来?”

之前司闻的药瘾还没有完全戒断,所以他不许周烟怀孕。

但周烟那时不知道,以为他是不想她怀他的孩子,正合她意,她一点也不觉得他的孩子有什么金贵的,她养都恶心,更别说生。

“早取过了。”

周烟一愣,随即皱眉,不解地看他。

司闻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忘了在你哪次住院时取的。”

“那我们后来……没孩子是不是因为你不孕不育……”

司闻道:“我系了输精管。”

“……”周烟愣了一刻,说:“什么管?你是说结扎吗?”

司闻把他搂进怀里,“不重要,重点你想要孩子,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不过,还是告诉你,我不喜欢。”

“为什么?”周烟在他怀里仰头,“你不觉得思源可爱?”

“是,但他也很辛苦。”

周烟沉默,但片刻后又说:“只要我们好好爱她,她就不会痛苦。”

司闻道:“再等两年。”

周烟这时还不懂为什么等两年,等两年后,司闻把身体健康的报告交给她。她明白了。

*

那段时间,司闻因为担心生孩子会对周烟造成伤害,考研一般恶补女性生产知识,甚至针对这一课题写了篇论文,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周烟不能生。

周烟黑脸,偏不听话。

司闻就不同意。他看到那些危险,头皮阵阵发麻。周烟能下决心,他才舍不得她冒险。

周烟耐心告诉他,起初自己并不愿要孩子,之前提及并非真心。但随着离开思源日子变长,她发觉跟思源相依为命的几年早已融入血液。

她真的很想他。

司闻坚持己见,但还是被周烟勾引要了一个。周烟坏得很,就知道他招架不住她的勾引,在一个晚上,穿着透明的裙子……

事后他为此懊恼,去了别的小岛,说静静,让她自己过,结果还没到黄昏,他又开船回来了。还带回了鱼。

因为周烟说,晚上想吃鱼。

周烟当时就靠在悬索边的木桩,得意地歪头看着他,那种胜利者的姿态看得人很窝火。可司闻走到她身边时,还是先托着她后脑勺,亲了亲她眼睛。

周烟真的很喜欢他跟他本来性格不太相符的一些行为,那表示她真的搞坏了他的心态。

这些年,她以搞坏它为乐。他常常无奈地对她说:“周烟,你别气我,把我气死了没人给你做饭了。”

她每次都会觉得,太爽了!

*

周烟怀孕了,在一个夏天。

司闻带她走了半个世界,为孩子做胎教,讲讲天文地理,讲讲化学物理。偶尔也实践,比如分析海缆腐蚀程度,针对海洋生物对海缆的迫害,协助电力机构研发海底机器人保护海缆,保障岛上通讯、电力供给……

顺便教孩子怎么做合格的“军人”——

每日于训练场上穿梭,从不放弃磨砺反应能力与身体素质,以保证身手随时在线,随时应对危险。

周烟说他意欲把孩子培养成特种兵,他说这是基本的自保能力,两人因为此事一直吵架,吵到孩子出生。

周烟生产后昏迷一阵,醒来见司闻表情难看,心下惶然,忙问:“怎么?有问题?”彼时,她脑海中满是思源的身影。

司闻安抚她道:“没。”

周烟疑惑道:“那是……”

司闻才说:“是女儿。”

周烟还以为怎么了呢,“女儿正合我意。”

彼时周烟还不明司闻为何不满,日子久了,才渐渐知道了缘由。

女儿看起来更喜欢司闻一点。可能是司闻从不给她好脸,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去讨好他,可她这个爹就是不喜欢她。

有一回,女儿哭了,跑到周烟跟前告状:“妈妈,爸爸欺负我。”

周烟把她抱起来,去找司闻,生气地说:“你能不能对你闺女有点耐心,不要好像她是捡来的一样,你要老这个态度,咱俩趁早分开,各过各的,也十年相守了,该分床了。”

司闻无奈:“她总问我超纲问题。”

周烟问女儿:“乖乖,你问爸爸什么了?”

女儿哭哭啼啼:“我问爸爸喜不喜欢我。”

周烟给她擦擦眼泪,安抚道:“他当然喜欢你了,乖乖还在妈妈肚子里时,爸爸就在教乖乖知识了。爸爸脑袋里的知识可是好东西。”

司闻非在这时候说:“我不喜欢,没教。”

女儿哭到停不下来,她也不懂为什么大人世界这么复杂。

周烟瞪司闻一眼,吼他:“你给我出去!”

司闻火比她还大,扭头就走。

周烟把女儿哄睡着,司闻还没回来,她出去找他,刚迈下来门口那块礁石,就被一只胳膊扯了过去,压在对方身下。

她抬头对上司闻那双愤怒的眼,下午的气势全然不见了。

司闻压着她,“让我走?”

周烟耐心说:“你老欺负她算什么本事。”

司闻半咬着她嘴唇,又说:“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不行?”

周烟听不懂,“老婆跟女儿不能共存吗?那你自己滚蛋,我跟我闺女过,神经兮兮的一天天。她那么小,我哄她就算了,你多大了……”

年龄问题是司闻介意的,她刚说,就被他扯了衣服、狠狠插入。

他们在月光下用近乎癫狂的节奏发泄着沸腾的情绪,当黏稠身体裹满沙子,就又从沙滩挪到海里。

老狗带着小狗在露台趴着,像是对他们这副死德行司空见惯了似的,显得淡然。

一切结束,司闻亲亲她的眼。

“是儿子我会把毕生所学交给他,是女儿我希望她远离一切糟粕,但这不可能。作为我的孩子,生来要吃很多苦,但是女孩子小小身躯,怎么做到?”

他突然对周烟坦白,周烟缓缓睁开眼睛,稍作停顿后道:“女儿也可以的。如果这些考验注定有,那你的女儿,注定与众不同。她或许感受不到一个传统的女孩会经历的平淡的人生,但她会看到其他的风景。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她喜欢的?”

司闻一顿,被她说服了。

周烟靠到他胸膛,含糊地说:“不说了,我好困要睡会……”

司闻把胳膊给她枕着,“睡吧,我在这。”

周烟点点头,在月光下,在大海前,在沙滩上沉沉睡去。

除了司闻,再没有人能给她这种安全感。

司闻突然念道:“与众不同……”

“嗯,与众不同,像你一般,与众不同。”

“也像你。”

周烟闭眼笑笑,“也行,我们娘俩与众不同,而你牛逼。”

司闻皱眉,“什么形容。”

牛逼啊。

司闻出生微末,起于困厄,在混沌中前行,于风雨如晦里挺立。若为其著传,即便是摛藻雕章也不悬浮,但终究不比 “牛逼” 二字更能直抒胸臆。

他啊,是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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