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沈梵梵再也没找过他,纪曜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每天都是纪宅公司两边跑,时间安排满得像是程序,而他每天就是在跑程序。
想比之下,他的弟弟纪叙的生活要比他精彩得多。
前段时间,他安排纪叙去视察南寻市的车展,结果遇纪叙到个小姑娘,还破天荒地让一个姑娘进了自己的房间。
明明对人家有意思还假装没有,把衣服借给人小姑娘穿人家都发动态了,还死不承认,嘴硬得狠。
纪曜查过,那个小姑娘叫Longai,是个挺有名的人,也挺有个性,他之前想找她代言,连人都没见到就直接吃了闭门羹,没想到现在倒是和他弟弟纠缠上了。
爷爷又天天在催他们找女朋友,于是在得知Longai参加了《一字歌》之后,他使技逼纪叙投资了综艺。
结果现在倒好,纪叙天天找各种理由往那边跑,把公司的事都仍给了他,他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也没什么时间想别的事情。
比如,沈梵梵。
可他不刻意去想,不代表她不存在。
比如,梦里。
周末,小妹纪奕放假回家,爷爷强行逼他休假,顺便把纪叙也招了回来。
爷爷明面上说是全家人一起吃个饭,其实只是因为上次相亲的事情想要训人。
……
早上七点,生物钟准时响起,纪曜睁开了眼,平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回忆梦里的细节。
他梦到了小时候的暑假,爷爷带着他和纪叙去避暑山庄玩,山庄里一个很长很长的,一望无际的山坡,很适合放风筝。
他和纪叙特意带了风筝过去,两人在山坡上比赛放风筝,有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一直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一边跑一边摔。
小男孩好胜心强,谁也不服输,他们就算看到了,也谁都没停,小女孩跌跌撞撞追了一路。
纪曜想不起来梦里的小女孩最后有没有追上,只记得最后自己的风筝线断了,而纪叙的风筝缠在了电线杆上。
他们都输了。
……
回忆戛然而止,头隐隐作痛,纪曜用力闭了闭眼,偏头看向窗外。
窗帘半掩着,阳光涌了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拉出一条条斜斜的细长的黄色的线,柔和而温暖。
纪曜抬手抵着太阳穴揉了揉,第一次赖床不想起。
可一闭上眼,就是哭泣的沈梵梵,挥之不去。
纪曜索性也不挥了,放纵自己去想……
中午十一点,楼下传来动静,纪曜再次睁开了眼,起身洗漱。
纪叙回来了,而纪叙一回来准要挨爷爷训,他不下去解救纪叙的话,爷爷能直接训到晚上去。
下了楼,纪曜直奔茶室,小妹纪奕正蹲在门口,和他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等着到点进去救人。
纪曜笑了笑,上前轻轻拍了下纪奕的肩膀,“还没吃早餐吧?”
纪奕被吓了一跳,回头看着纪曜,她不好意思地扯了两下头发,点了点头,“大哥,我起太晚了。”
“你先去吃点东西垫肚子,这里我来。”说着,纪曜拉开了纪奕,将她推向楼梯口。
“哦。”
纪奕乖乖点头,乖乖转身。
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于总是冷着一张脸不喜欢说话的纪叙,她更怕温柔的纪曜,所以很听纪曜的话。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回头,故意喊了一声:“那你们快点下来吃饭哦,刘婶应该都差不多准备好午饭了。”
说着,她又看了眼隔音质量非常好的厚重木门,回头啪嗒啪嗒地下了楼。
纪曜摇头叹了口气,上前推开了茶室门。
可能每个家庭都有一个过不去但是又说不清楚的坎,这个坎是一个一个和谐家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们家的坎,在于纪叙的心结。
纪叙的心结不解,这道坎永远不会消失,他们家也会一直这样吵吵闹闹,无休无止。
可偏偏,纪叙的心结和自己的腿有关。
于是吵归吵,闹归闹,却从不会有人提起,全家人都对这个避而不谈,但是提都不敢提起,这个结又如何能打得开?
所以,纪家陷入了这种诡异的死循环,五年了。
爷爷、纪叙、他,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有错,谁都希望对方好过,可偏偏,都困在这个循环的圈子里面,谁都不好过。
……
门被打开,茶室有瞬间的安静。
纪行云突然噤声,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看着纪曜欲言又止,最后沦为一声无奈的叹息,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上次相亲结束之后,沈老头专门打电话过来致歉,虽然没具体说明原因,但是他大概也猜到了。
他的大孙子,曾经是天之骄子,是商城上人人都赞不绝口的优秀青年,多少少女趋之若鹜,多少商场上有来往的朋友攀附想结亲。
可如今,珍珠蒙了层灰,就没人想窥探那层灰下的内里。
而他自己也任由那层灰盖着自己,从没想过要去擦,主动杜绝一切异性的靠近。
温温柔柔,从来不说,面上云淡风清,温和体贴地说怕耽误人家,身上积的灰越来越厚,掩盖住了所有的光芒,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那样的光芒万丈,而后敏感和自弃就这样慢慢地刻在了心里,谁也抹不去。
而他身体健全、无病无痛的小孙子纪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拒绝谈恋爱,不找女朋友,不愿意成家,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急啊,急不能子孙满堂,更急她两个孙子的态度,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
他的两个孙子的心思都太深沉了,把自己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怀揣着满怀的钉子用力扎自己,明明很疼却谁也不说,也拒绝别人帮他们拔钉子。
这样下去,他们怎么可能会活得开心呢?
……
收回思绪,纪行云没再继续训纪叙,喝完茶,说自己还有中药要喝,便起身下了楼,把两兄弟留在茶室里。
爷爷走后,纪曜堵住门口盯着在桌前站得笔直的纪叙看了很久。
纪叙无动于衷,任他看着。
纪曜往前靠近纪叙,出声问道:“阿叙,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找女朋友?”
他能看得出来,纪叙对那个女孩子上了心,但却又一直抗拒,犹犹豫豫,不知道是为什么。
见纪叙没回答,纪曜又接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
纪叙低头看着自己的哥哥,目光挣扎,良久,才缓缓启唇:“哥,我是个危险的人。”
五年前,他还是一名刑警,破了一个南寻市五一大案,搅了一个大型的拐卖贩、毒团伙,一条绳子牵扯出太多,捉到的罪犯更多,入狱和判死刑的不知道有多少个。
而那个叫梁柯的少年,他并没有参与犯罪,只是恰好出生在罪犯之家,于是并没有被抓。
当年的五一大案之后不久,纪曜和外公外婆就出了车祸,纪奕也被绑架差点被撕票。
几天内,纪家乱了,他也不得不从部队退了下来,回到家。
纪曜在医院躺了整整两年才出院,外公外婆也搬了家,去了离帝都很远的江南。
小妹纪奕那年才高二,原本多么活泼的小女孩换了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很长一段时间里,天一黑就害怕到尖叫不止,整晚整晚不能睡,最后高考失利,重新复读。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家里事故不断,但所有人都告诉他,车祸是意外,纪奕被绑架也是因为树大招风,可纪叙偷偷调查过,不是。
他很难不怀疑到自己身上,不怀疑到当年那个无罪释放的名叫梁柯的少年身上。
而梁柯,现在应该还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我是个危险的人。”纪叙又重复了一遍。
纪曜眼底一沉,“纪叙,你这是自以为是,这只是你的主观猜测,你不能以这个断定身边人的想法。”
“你觉得自己危险,所以就决定不让他人靠近,可如果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呢?”
“阿叙,小姑娘对爱情总是憧憬的,你只担心人家的生命会不会受到威胁,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会因为你的拒绝而更伤心?”
闻言,纪叙一怔,和纪曜对视了几秒,而后视线往下,在纪曜的腿上扫过,反问:“哥,你不也是?”
“哥,我从来没记住过沈梵梵是谁,上次爷爷提起,我根本没想起谁是沈梵梵,但你记得,你叫她梵梵。”
“哥,这是我第一次在你的嘴里听到一个女生的名字,可你是怎么选择的,王晰都告诉我了。”
他们两兄弟都半斤八两,一个自以为是的自责,一个自以为是的自卑。
都输了,谁也不你能说谁,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在今天之前一直都不互相不戳穿。
可追根究底,纪曜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纪奕的病是因为他,爷爷的不开心也是因为他,纪家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他,叫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纪曜沉默了,别开了眼。
纪叙说得对。
劝人的话谁都会说,但是自己做得到的又有几个?
他自己不也是凭借着自己的主观猜测断定身边人的想法,并以自己的想法替身边的人做决定。
比如,沈梵梵。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纪曜低头,死死捏住了自己的腿,“纪叙,我们不一样。”
纪叙喉头一涩,在纪曜面前蹲下,认真地问道:“没什么不一样。”
“哥,你实话告诉我,当年的车祸到底是不是意外?”
纪曜手上一僵,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纪叙握住了纪曜的手,仰头盯着纪曜的眼睛认真道:“哥,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做。”
“你也答应我,给自己一个机会,可以吗?”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