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小桉了。

我看到他穿淡月白长裙，上面有些碎花，裙摆落下时，如化不开的梦。

“禁止去后院。”

这是我见到最多的警告。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凭他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还是我无疾而终的初恋？

/

我知道小桉看到我了。

我故意的。

那天是个毛月亮，大哥从风月场回家，无视前院等他的姨太太们，直接去了小院。

他不知我躲在拐角梨花树后，皮鞋踩在台阶上的声响吱呀，银灰色西装映在空气里，大哥砸开了紧闭的门。

土匪，暴君。

身体如凝固般，我始终看不清那漆黑门洞里，藏着怎样的猛兽。

我选择爬上树，蹲在枝丫间，轻轻推开了木窗。

房间暗得如蒙了纱，床帏放下遮住了小桉的身影，只能看清大哥沉默站在原地，手指落在旁边的木桌上。

有杯打翻的茶，液体滴落，落在昂贵的手工长毛地毯上。

这是洋人的东西，大哥花重金，从西洋商行买的。

外面那些姨太太红了眼，她们恨不得撕烂小桉的脸。

——男狐狸精。

她们这样说。

我没吭声，静静看着她们扯烂了手中的手绢。

那些都是苏州最好的绣娘，熬了三个通宵做出来的料子，本来都是给小桉做裙子的布料，结果被她们抢了过去。

我的小桉只喜欢裙子，不争不抢躲在后院，可还是有人不想让他安生。

她们想让他死。

“你护不住他，为什么还要带他回来？”

我冷眼盯着大哥，试图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可惜等到的永远是沉默。

他在害怕。

他在怕什么？

等不到小桉回应，大哥俯身擦去毛毯的水渍离开，步伐沉重惊飞了树中雀鸟。

垂落的床帏晃动，我的小桉下了床，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只穿单薄睡袍站在窗边。

“回去吧，外面冷，他今晚不会来了，放心。”

我从树上掉下来，正好摔在小桉面前，好在肌肉还有习武记忆，没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桉。”

我唤他。

可对方就如没听见般，静静凝视拐角处的梨花树。

担心他站在风口着凉，我刚想进屋拿一件衣服，结果刚抬头，便看到小桉落了泪。

“爱哭鬼。”

我笑他，手指推在鼻尖，扮成小猪逗他。

可能是我太丑，小桉不但没笑，反而赤脚跑出了房间，抱住那棵梨花树没吭声。

白肌雪肤，莹莹反光，生生压下了月夜中的梨花。

寻遍碧落黄泉，称得上仙人之姿的，也就剩我的小桉。

“不开心吗？”

我转身来到他身边，视线落在标准的鹅蛋脸，微卷长发披散在后腰，露出他细而滚圆的小腿。

小桉没吭声，固执地抱着漆黑树干，甚至因为天寒，脚踝冻得如玛瑙般剔透。

“听话，小桉，回去！”

我冷下脸，刚想呵斥，却看到泪从他婴儿般眼中滑出，一滴滴砸在了梨花木上。

罢了，罢了。

他喜欢，我就在这里陪他。

毕竟冬天里盛开的梨花树，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奇景。

“是不是小桉？”

我开口，顿了顿，又道：“当年在学校，你笑我，说北平城的冬天，压根不会有花盛开。”

“当时你还跟我置气，结果现在满园梨花香。”

“小桉，该不该罚？”

久久等不到回应，我扭头，却看到我的小桉哭累后，靠在梨树上沉沉睡去。

浓密睫毛垂落，挡不住眼底的水光。

我应该将他喊起来的。

但我没有。

我也是个烂人。

/

一夜无梦，深冬无风，我也渐渐听不到小桉的心跳声。

等第一束晨光落下，我半跪在小桉面前，伸手轻轻碰了他侧脸。

这次，我碰到了。

那黑如鸦羽的睫毛微颤，我对上了小桉如婴儿般，纯粹又干净的眼睛。

“小桉。”

我开口，声音却有些哽咽。

是我将他带到这边的。

“莲哥儿！”

小桉的声音依旧清亮，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悲伤，张开了双臂，静静等待我的回应。

就像我们小时候，我背着他走过水门桥，走过中央大道，走过大街小巷，去寻找开在冬天的花。

我以为我们没有找到。

不曾想，这朵花开在身旁。

我不会放开他了。

小桉的长发落在臂弯，我死死抱着他，深嗅飘浮在上面的花香。

小桉，我的小桉。

/

李府深冬，开了一树梨花。

众人皆为奇观，来往赏花者络绎不绝，却在树下发现片，沾满泥土与露水的碎花布料。

压在布料上的，是不知何时开始枯败的梨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