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云岫落雪

离开萧钰所在屋中,风遥扼刚迈下台阶一步,就摇摇晃晃地向前倒去,多亏慈厌别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于是连忙拉住了她,并说道:“你尚未恢复,为何这般急忙来寻萧钰?哪怕是传召她来见你,不也比……”

风遥扼摇头,告诉她:“阿宛,我并无事。”她松开了扶在慈厌别臂上的手,在慈厌别开口前告诉她原因:“幻境反噬时刻都在加剧。”

幻境反噬?

慈厌别已然忘却此事,现在见她如此面容,才意识到了什么。

她抓过风遥扼的手腕,用灵力探觉她的脉象,而后恍惚的松手。

此过程中,风遥扼就任她动作,注视着她,待她撒手后,才勾起笑,眸中带着不明蔑意,开口:“灵寿,还轮不到他们来付。”

此话更是印证了慈厌别的猜想,她颤声道:“你是说,进入幻境的一瞬间,你就将幻境摄取寿命的代价,转移到了你身上?”

怪不得。

怪不得她多以假寐,怪不得她受击更甚,即便醒后也虚弱不堪。

慈厌别怔然,却意识到在自己眼中——

风遥扼似乎也当,无所不能。

风遥扼没答,只随意道:“少君主,不就该如此吗。”

“你——”

“好了,阿宛。”风遥扼打断她,目光放平,望向下方的庸庸百姓,此时都聚集在府外阁下,不约而同的仰望着她。

慈厌别循着风遥扼的视线看去,心中无比震撼。

上次青昭之行,风遥扼在解决了苏簌玉后便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过问青昭百姓,更是在苏府对被邪祟附身的他们出手,毫不犹豫的斩落他们。

而此时众人目光灼灼,带敬仰,含诚意,宛若敬神明的恭慕,无半分亵渎。

慈厌别从未在中州见过如此场面,中州世家多以相安无事,却难免事事顾及民生,征召天赋才者又不允其夺势,亦惹得不少抱怨。

慈厌别想,或许,这声“少君主”的意义并不同。

幻境中的日光刚好映在风遥扼的脸上,她略微垂眸,语气随意,却毋庸置疑:“该说之事她先前都说过了,云岫已被倾覆,我亦无转变之法,尔当另寻他址,费用自灵都出,至于新任城主,你们自定便可。”

她说罢,众人却未散去。

风遥扼掀起眼,看向他们:“还有事?”声音不怒自威,像传言一般展示她的喜怒无常。

“少君住可否将萧钰交给我们处理。”

一人站了出来,声音恭敬却又颤抖,随着他开口,又有几道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对,我们想问个明白,萧家唯一尚存之人,我们自认并无亏待她,怎能……怎能以我们的寿命作抵。”

“当初看她可怜,我们也没推到萧家另立城主做那不义之人,她竟——”

……

无人窥见风遥扼神色冷下几分。

诸多抱怨交织在一起,她听的心烦,慈厌别感到她郁躁的情绪,拉了下她的衣袖。

风侧过身,带着眉眼中尚未消散的浓浓郁结,看向她。

“不想听便不听了,风遥扼,我们离开这里。”

风遥扼挑眉,她原以为会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劝慰的话,不料却是如此。

正当她转身欲走,一声稚嫩的幼音传来,“少君主姐姐。”

慈厌别闻声看去,是一个扎着双鬓的鹅黄衣衫小姑娘,她仰着脑袋使劲往这边看来。

“我娘说,自我出生起少君主就从未来过云岫。”

“所以可不可以,以后少君主姐姐能多来几次?”

她说完后,被父母拉回人群教训一番,说不许这样无礼的与少君主讲话,但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此话引得诸多百姓附和,于是他们将目光纷纷投向风遥扼,渴望得到她的允诺。

灵州谁不知晓风遥扼?甚至能从稚童口中听得。

慈厌别心中浮现疑惑,风遥扼到底做过什么事,他州不得而知,却令人们如此敬仰。

风遥扼薄唇微抿,没有回应的打算,她毫无犹豫转身下楼,衣袖翻飞间如金沙拂雪,好似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慈厌别追上去前,替她回答了少女的问题:“我们会再来的,届时可要准备好灵州花会喔!”

“好!”少女看上去很高兴,被母亲抱在怀里,雀跃的招手。

……

离开人群前,慈厌别与风遥扼并肩,风遥扼忽然唤她:“阿宛。”

“哎?”

她眸光闪烁,与慈厌别道:“你刚才说的是‘我们’。”

“对啊。” 慈厌别下意识应道,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打算明年花会之际,再与我来一次云岫吗?阿宛?”

慈厌别一愣,怎么听着她的意思好像推到自己身上了,于是解释道:“我只是替你答应。”

“替我?”

慈厌别辩解,道:“他们想见的是你,并不是我,就算我不去又不会如何。”

“不会如何?”不料风遥扼态度转下,声音冷冷,她又重复一遍:“不会如何?方才你应她时,我可没应。”

她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盯着慈厌别:“灵州重懦弱,你若不来,就等着被他们记一辈子吧。”

说罢拂袖转身,独留慈厌别站在原地。

“……”慈厌别又无奈又气,只能认命般追上她,说:“来就来,无非是一趟云岫。”

慈厌别应下后,风遥扼的步子才放缓,走两步后又忽然停在原地,惹的慈厌别满眼疑惑的看向她。

谁知风遥扼只说,“阿宛,明年,我等你来赏花。”

她说此话时不紧不慢,又意味绵长,慈厌别心下一跳,却又转瞬即逝,她感觉自己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她仔细回想,却又未觉不妥。

传闻灵州花会,是灵州节日之一,百姓以灵花为饰,装扮满城,佳丽其颜,其中以云岫最甚,好友同行玩乐,亦行君子之谊,而灵花盛开之际为仲春,故约明春。

这样想来,并无问题,难道风遥扼以为自己与她还算不上朋友?

在慈厌别思考的时候,风遥扼已经先她几步进入院中,此时正停在檐下倚窗等她。

慈厌别见状,摇了摇头。

怎会不成谊?

……

两人休息片刻后,准备动身去找萧钰解除幻境。

再出门时,地上已被打湿一片,慈厌别咦了一声,下意识伸出手。

纷纷扬扬之中,细雪飘荡回转,落入她手,指尖有所触,瞬间融化。

细小的雪花不断落到地面,苍白而空寂的天上正源源不断降下新雪。

悄然之间,慈厌别身后的建筑变得和进幻境前一样破旧,脚下踩着的石砖也变得不再平整,亦从缝隙中生出顽强杂草。

幻境,消散了。

可人心并没有因幻境破除而恢复。

吱呀一声,风遥扼所在房门被一道灵力推开,她咳嗽着从屋中出来,手扶在门框上,眉间皱起,阴郁骂道:“萧钰找死?”

慈厌别摩挲着下巴道:“萧钰幻境解得这般突然?”忽然,她手顿住:“不对劲。”

她和风遥扼目光对上,两人想法一致——须回去看看萧钰。

她们又一次来到萧钰的住处,破开门后,果然如预料一般——

一室空静,唯有尘土在透过窗扇投下的昏黄光里折跃飞舞,而无萧钰。

遭了。

这是慈厌别的第一反应。

萧钰逃了。

她去看身侧风遥扼的神色,虽然神情淡然如旧,但绝称不上好。

风遥扼有些后悔了。

刚才默许那些人处置她简直是多此一举。

同时她已经想好,找到萧钰后,该如何捏碎她仅存的灵根了。

慈厌别感受到风遥扼的情绪波动,按上她的肩膀:“看我的。”

慈厌别不知何时取了一片叶子,虽为枯叶,但力量不减。

她双手合十将叶子夹在手心,闭上眼轻念道:“追灵咒。”

她手中灵力散开,化作流光钻入枯叶中,枯叶瞬间泛出光芒,在屋中转了一周,随后飞出窗外,留下一道痕光。

“我们走。”慈厌别拉起风遥扼,离开屋子,去追枯叶。

风遥也就任由她拉着,在慈厌别不见之处眸中泛过隐约笑意。

……

两人跟着叶子穿过云岫的,又走进了那条熟悉的路,越发向前,慈厌别将风遥扼的手拉的愈发紧。

风遥扼自己没什么感觉,只是仍然含着笑意的眸略微垂下落在慈厌别身侧的位置,她感受到了慈厌别拉着自己的手握紧了几分。

走了一会,慈厌别忽然停住,风遥扼抬眸去看,枯叶不再移动,悬停在前,随一股灵力消散。

眼前,正是幻境外的后山峡谷,真正关押那匹风灵兽的地方。

相较于幻境中的茂盛,这里芜败的不成样子,四周的山壁上是灵兽被邪祟折磨时留下的残痕,伴随着嘶吼发出的灵刃,深深刻在巨石上,若不是中间高台尚有几个能依稀辨别出形状的灵石柱和铁链,这里便只能被称作荒谷废墟。

而萧钰,正立于其中。

她没有逃,只是站在峡谷中唯一投下的一束寒颤日光之间,似乎在感受片刻暖意。

因为她说——

“好冷。”萧钰吁一口气,并没有回身看她们,只是保证道:“我会随你们回去,任凭处置。”

但不是现在。

慈厌别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话,她似乎猜到了萧钰要干什么。

她一改先前的散漫纨绔,像是终于在做一件郑重其然的大事。

萧钰没有等到风遥扼应答,在风遥扼向前迈出第一步时,便提剑跃至其中高台,站到那头困兽前。

灵兽兴许是因邪祟的折磨导致力量衰竭,只恹恹阖着兽眸,身体起伏而吐息,又或许因灵阵而被削弱,总之并没有他们在幻境中见到的一般威武强盛,可尽管如此,亦不是常人可撼动的。

它意识到眼前站了人,本不欲理会,却好似瞬间被邪祟注入力量,折磨着起身,怒视眼前之人。

而萧钰面上并无惊慌,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猛的发起进攻朝它砍去。

她竟然想要杀死风灵兽!

慈厌别意识到这一点,不免出声:“以她之力,真的能斩杀风灵兽吗。”

先前她以为萧钰不过常人,并无修为,因为她周身从未有过灵力,而在风遥扼于幻境中与困兽对峙时亦无法出手,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萧钰的灵力修为似乎并不弱,而且其中有几分剑势竟与风遥扼曾经所出摇恶之招相同。

“她自然不能。”风遥扼淡淡道,仿佛已经看见了萧钰的结局。

风遥扼对萧钰十分不满。

慈厌别又看了几招,对风遥扼说:“她所出之招有几分像你。”

不料风遥扼冷笑道出:“百年前,风氏侧重萧家,便令萧家迁至灵都,而其后辈亦与风家子女一同习道修炼。”

慈厌别了然,就像是重臣于侧伴读储君,当年的风家家主风诀与萧玦形影不离。

这样想来,每一任风家灵主都有一位至亲之密的他家挚友,但风遥扼好像没有。

慈厌别见风遥扼的这段时间从来只身一人,他州传闻也无相传。

萧钰又躲过一招拍击,背身的同时用剑划过它的兽掌,但在出招后被他一尾扫到,重重摔在地上。

“后来萧家有了自己的剑谱,便逐渐偏离风氏所授。”风遥扼见她倒下神情不变,只说:“不知她萧钰从何处翻来那本原先带着风氏剑势的剑谱。”

“不过,阿宛。”风遥扼目光落在萧钰身上,说:“我与她可不同。”

风灵兽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它被黑气折磨的逐渐崩溃,更不想放过眼前的罪魁祸首,它几近癫狂,头部扭曲着向萧钰撞去,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她撕碎。

铮——

在它即将触及萧钰的一瞬间,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屏障,硬生生接住了灵兽这一击,并将它推开数里,已然有摧山之势。

可就是如此一击,屏障碎裂,在最后一刻凝结成了一株莲花的模样,顷刻消散无踪。

困兽被灵力拍到了石壁上,却毫发无伤,屏障是护佑之力,并不足以杀死它,可萧钰已然无力支撑,她倒在地上,握剑的手缓缓松开,将将昏去。

于是,风遥扼上前一步。

困兽被瞬间禁锢,动弹不得,可风遥扼并没有出剑,就在慈厌别疑惑之际,她忽然发觉半数山谷被黑影笼罩,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黑影,她有所察觉的抬头望去,竟是脱口而出了一句咒骂:“我草。”

悬在峡谷上方的庞然之物,是连根拔起的整个萧府。

慈厌别知晓了风遥扼的意图。

她想要用萧府,硬生生砸死这头困兽,并将它就此长埋。

先前限制风遥扼的天雷甚至来不及凝聚,她抬指向下挥动,诺大府邸便如天石陨落,以极快的速度朝下砸去!

萧钰强撑着起身,在最后一刻狼狈的朝一旁的山石飞去,避免了被一并掩埋的命运。

轰隆——

在萧府彻底落地的一瞬间,空中浮现密密麻麻的篆文,似神佛低语呢喃,周转不停,宛如擎天日月,并逐渐形成一道封印。

可这道封印并不稳定,砖土涌动,像是有什么要挣扎着冲破禁制破土而出。

灵兽并没有死。

风遥扼将一切收入眼中,她凭空凝成一道血红灵刃,却不是指向困兽。

慈厌别来不及阻止,灵刃便自她掌心划下,鲜红的血滴在泥土里,与泥土融在一起。

山谷忽然刮起狂风,似乎夹在着不知名的怒意。

天地倒色,如此情景下,风遥扼的面容更显苍白濒弱,却未退一步。

她站在那里,仿佛拥有滔天之势,却又显得如此孤单。

逐渐,困兽没了动静,狂风也缓缓而息,周围重新恢复平静。

做完这些,风遥扼收回目光,冷呵一声:“没有实力,偏要找死。”

萧钰费力的从石块上跳下来,捂着被困兽尾上倒刺重伤的腰腹处,强忍着痛意来到风遥扼面前,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眸中先前的不甘与锐利消散的一干二净,只余颓废之感。

她知道回去面临她的结局,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抬头望了望天,最终垂下头。

云岫,真冷啊。

刚回到云岫城,萧钰没迈几步,便被两侧的人押了起来。

她屈了屈手指,没动。

她的发不知在何时早已散落,衣袍也因与困兽缠斗而破损,脸颊蹭上尘土,整个人褴褛不堪又落魄,犹如一个真正待斩的囚犯。

除风、慈二人,没人知道她去做了什么,而在众人眼中,应是萧钰逃走之后,被抓了回来。

天上飘着雪,人们纷纷打着伞,他们见眼前寥落云岫,心中愤怒,却无人出声。

因为他们毕竟是凡人,倘若萧钰想,在风遥扼斩杀她前,亦可摧动周身灵力留下几人陪葬。

于是,无人敢做那出头鸟,只得听从风遥扼发落。

风遥扼却没注意他们,而是在看雪。

是困兽被邪祟引起的怨恨,激发了人们心中的不满,而令云岫落雪。

而雪不止,他们的精气灵力也会消散。

而且面前枯萎的云岫,总不能真指望她风遥扼一人挽救。

雪不紧不慢,一片片摇晃着落在风遥扼的肩处,落在慈厌别的鼻尖下,落在萧钰的眼睫上。

忽然,有人扯了扯慈厌别的衣角,她回头看,原来是先前那个小姑娘,她添了一件夹袄,里面依旧是那件鹅黄衣衫,她此时抱了两把纸伞,在母亲的示意下向前走了两步,将伞递给慈厌别。

慈厌别收下伞,回以一笑。

她笑,少女也笑了。

她将一支伞撑开,走到风遥扼身边递给她。

风遥扼接过后,却没有拿到自己怀中,而是就此为她们两人撑着,伞足够大,足以笼下二人,却不能站的太远,于是慈厌别稍微挪步,靠近了风遥扼。

风遥扼这才开口,她说:“云岫落雪,是有天冤。”

她垂下眸,盯着被细雪覆盖的枯土,告诉他们:“幻境消散,天冤无接,我无暇顾及。”

“少君主放心。”有人站 出来,恭敬说道:“我们自会另寻出去。”

他人附和道:“对,少君主,待我们处理完这个人,便去新一处开辟一座新的云岫城,您不必担忧。”

所有人都默认,萧钰必死无疑。

被押着的萧钰冷笑一声,散落的头发挡住她的神色,却掩盖不住她的狼狈。

却什么也没说。

风遥扼不欲多说,便颔首,转身就要离开。

而随着她的动作,众人也纷纷涌向被绑住的萧钰,似要在此时就将她带上行刑台,当场处决了她。

慈厌别跟着风遥扼转身,也没再留意她。

既然风遥扼已经决定此事,她自然也无权左右此事。

况且,萧钰并不冤。

就在两人离开时,忽然有人迎面反向行来。

“停手。”

慈厌别认出此人。

是温羡离。

温羡离携玉盏莲步而来,音如暖玉,却令在场众人哗然。

她说——

“若我能以一人之心,止云岫雪,化作柳条心生。”

“便,放了她罢。”

众人一时困愕无言。

困她其所言,愕她其行欲。

只有慈厌别那一瞬相当震撼。

她知道温羡离的意思。

她要用自己的观音佛莲转世之身,渡化云岫!

且不说渡化之后她的转世之身是否存在,听过天道所说,她分别是要漠不关心才对!

她最后一世,可是薄情之心。

众人在短暂沉寂后,不解出声。

“云莲大师,你又何必渡她?”

有人于心不忍,继续道:“这种败类,为何要您舍身相救?”

“是啊,您应以渡化苍生,携百年恩德飞升,名遗灵州……”

温羡离的神情一如慈厌别初见她时平静,宛若湖中清水,又潋滟。

她的实现落在萧钰身上,不轻不重,询问她:“你分明有原因,为何不说。”

萧钰亦见来人,但在温羡离说完那句话后,她眼中没有丝毫欣喜。

她答:“左右是错,多说是错,我有何必。”

“你又何必?”温羡离不依,继续道:“你若有言,当让众人知晓,先前所为尽数是错,却兴许不会至如此境地。”

不料萧钰闻言发出轻蔑嗤笑:“又如何呢?”

“萧家该死,你们只会议论纷纷,而我得到更多辱骂。”

她缓缓抬头,似是想到什么,眼中却又如此空寂无神。

“那些闲言,我受够了。”

不过随即,她扯出一个不好看的笑脸:“云岫与我一并覆灭,这个代价,我可不亏。”

有人不解其言,也有人因此挑衅怒而上前,却被身旁人拦下。

“我们指责萧家待你也为好意,你怎会以为碎语?”

“若不至我们给你送衣食药物,你又怎能活过那个寒冬?”

“萧家挥霍无度,确为萧钰上位才止……”

“大家的寿命又怎能为你所用!”

“你莫不是仇恨已深,有云莲大师在,又怎能不被渡化……”

他们的话如骤雨降下,而萧钰始终置若未闻,只抬头与温羡离对视,顷刻开口:“你知道的,不是吗。”

除温羡离外,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温羡离摇头,神情不变,不知是在回应她的话,还是已觉她无可救药。

萧钰见状也没恼怒,只是道出了她想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仇得报,寿命无艮,便,无话可说。”

无人发现,她说这句话时,风遥扼的目光沉沉,宛如倾倒的浓墨在水中散开,她袖中的手想要握紧成拳,却在指尖触及掌心时,又臾地松开。

温羡离见无法劝住她,只好对众人重复道:“我以佛莲之身,足以渡化云岫天冤。”

“指望你们念及我曾施予之恩情,与她阻拦灵兽初心仍善,放她生路。”

她的话重新镇住了众人,一片无言之中,唯雪势愈大,似要吞没整个云岫。

“云莲大师,既你已决意如此,我们也无权阻拦。”

还是一位白发老者柱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毕竟,谁人未受云莲之恩?谁可置唆佛莲之令?大师在留在云岫的日子,可助我良多。”

随着他的话,众人也开始犹豫。

“便顺其意吧。”

“是啊,羡离姐姐的话,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听的,像喝药膳吃糖豆一样。”

有人迟疑,而终评断道:“若是为报昔日之恩……也当如此了。”

……

温羡离闭眸。

众人意见一致,押着萧钰的人也解开了对她的桎梏。

萧钰却瞬间爆发了。

“温羡离,谁要你救我!”

她身上的锁链还未完全解开,如此动作扯动铁链而作响,发出激烈碰撞的声音。

待温羡离靠近她蹲下,想要打开她腕上的锁链时,萧钰忽然攥紧她的袖子,死死不放,像是报复般,她恨声道:“当年根本不是我救的你,而真正救你之人,亦死于我箭下!”

“你当恨我,当恶我!应该在这残破的万世中一直活着,旁人歌颂你的功名时,你却因恨着一个人始终无法成佛!”

温羡离眼睛都没眨,继续着手中的动作,直到萧钰被解开锁链后吊着的腕重重摔在地上,另一只却用力的捏着她的手臂。

温羡离不察,握着的云盏便掉在了地上,立即碎裂。

她就此看去,而后开口。

“无论当初是谁,萧钰。”

她眸种无悲无感,明明差一步就能成功渡劫化回佛莲真身,却好像丝毫不在意。

“是我能渡也罢,不渡也罢,我都会救你。”

萧钰终于崩溃了,她颤声质问温羡离,显得荒诞又可笑:

“……尽管你早知我是你的劫难?”

温羡离打断她:“并非我动摇。”

“为于大道当漠苍生,我做不到,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对上萧钰。

她轻描淡写,把自己和萧钰的关系撇开,只一句心无凉薄之情,便没有了后续。

可她分明之前做的那般好。

起初分明对云岫灾变无动于衷,如今却说,她无凉薄之情?

谁信?

谁能信?

“不……”

萧钰不放手,温羡离却将手按在萧钰掐着自己手臂的手上,一点点将它掰开。

她执意,退开两步,用灵力将萧钰重新禁锢,随后翻腕捏诀,逸散出的灵力盛大与风遥扼截然不同。

它没有凌人威压,没有多强的迫力,却如此盎然,似有无限生机。

盈盈的绿色流光悬在她周身,碎落地上的玉盏重新浮到空中,一瞬间凝合如初,里面清水与灵光相和,不断朝四周散出,顺着石阶飞下,继而流入云岫城内的河流中。

刹那间,原本覆雪的群山变得苍郁,原本结霜的水面悄然融化,逐渐碧绿,逐渐充盈,澄澈如镜。

只是,伴随变化而来的,还有温羡离逐渐透明的身体。

[少君主。]

温羡离竟在此时传音给风遥扼。

[我能以佛莲之身净荡四空,亦可预见你之将期。]

风遥扼勾唇,却没有被告知自己将死的惊慌恐惧,反而坦然视她,没有开口。

于是温羡离继续说。

[我有八世功德加诸于身,尽管将逆天行事,改命定之轨,弃功成之机,天亦无所窥。]

[我以佛心梵音,可延长你半余之年。]

[望少君主不再追她之过责。]

风遥扼依旧没有应声,仿佛这多出来的数月与她而言并无差别,直到在温羡离将要 彻底消散之际,才传音回道:[随意。]

[如此足矣。]

温羡离话音落下,便化作一株金莲,悬于高天之上,而后绽开,朝山川河流飞去,犹如恩赐洒落世间。

所有人心中皆听到一声钟鸣。

再眨眼变幻间,云岫恢复了如幻境中一般生机。

楼宇雀鸣,山川流水皆在眼前。

唯独萧钰,她身上的禁制随温羡离消失的一瞬间解开,就此一刻,她朝眼前的温羡离扑去,却重重摔在地上,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角。

像以前那样。

她与温羡离并无过多交集,不知是谁刻意避免。

她都记不清楚与温羡离说过几次话。

唯有——

“你为何让我们给她送东西呀,小云莲,你怎么不亲自去?”女子抱着竹篮,低头询问站在她面前的温羡离。

温羡离轻轻摇头,仰起头告诉她:“我去的话,便不会只去一次,倘若她记住我,便会以曾经恩情挟我助她之身,我……她虽救了我,却不该是如此之路。”

女子似懂非懂的听完,却没有多在意,看着温羡离认真的模样,扑哧笑了:“好,就听我们云莲的,已经给她送过去啦。”

温羡离忧而叹气:“云莲不过是他人加诸我身之号,何必以此唤我呢……”

……

而她们并不知道,萧钰已经不露痕迹的跟了过来。

此时,她就靠坐在离她们不足几尺的拐角里,手中握着一袋钱玉,低眉默默听着她们的谈话。

而今,再无温羡离。

慈厌别看到呆滞在原地,仿佛被什么所困住的萧钰,忽然想起了温羡离先前和她说的话。

“她若无所求,便破釜沉舟。”

想必她只身毅然前往峡谷时,并没想到自己会回来。

只是不知,她究竟想过没有,关于温羡离是否会舍身救她。

……

众人散去,慈厌别也随风遥扼离开。

[滴。]

[轨迹偏离五十。]

只是天道这次检测,没有告诉慈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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