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倒是好大的雅量!

齐元贞提着裙摆轻盈地跳下马车,随聂峋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定。

她的丫鬟识趣地停在不近不远处垂首侍立。

聂峋垂眸看着眼前少女,蹙着眉头语气疏离:“齐小娘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已泛起不耐。

想起上巳节那日,若非她任性妄为,甄婵婼又何至于替她挡了那无妄之灾,险些命丧悬崖。

若不是看在她是泓年亲妹的情面上,他早已转身离去。

齐元贞却是一副为他抱不平的神情,瞪大眼睛打开话匣子:“我知道峋哥哥你要大婚了,本不该来扰你清静。可我素来心直口快,实在不忍见你被某些女子蒙蔽!”

聂峋闻言挑眉,抱剑倚在树干上,唇角勾起:“愿闻其详。”

“上巳节那日,明眼人都瞧得真切!”齐元贞一脸替他打抱不平的样子,“甄小娘子分明是故意落水,就为了赖上你,这倒也罢了,左右是她不顾廉耻,可你知道吗?”她忽然凑近一步,眼中闪着愤愤的光,“浴佛节那日,我与她被贼人掳去之前,我曾苦心劝她莫要因一己私欲欺骗你的感情,挟恩图报……”

她故意停顿观察他神情,却见聂峋神色如常,不由急得跺脚:“你猜她说什么?她竟说若我对峋哥哥当真一片真心,她丝毫不介意效仿娥皇女英,与我共侍一夫!”

聂峋无聊摩挲剑鞘的指腹一停,喉结轻轻滚动:“是么。”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也说得出口!”齐元贞气得脸颊绯红,“真心喜爱一人,岂容得下他人分享?她分明就是……”

聒噪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他只看见她的嘴一直在动。

聂峋恍惚间被拉回到了四年前的舒王府。

那时陛下因舒王治理江东旱灾有功,特赐一西域侧妃。

大喜的宴席喧闹,他独自来到后院透气,却在假山后望见月光下对坐的两人。

他本可从容上前问候,不知怎的,望着皎皎月色下这对璧人,双腿竟似灌了铅般迈不动步。

轻叹一息,他默然隐在假山阴影里,静静注视着他们。

甄婵婼举杯抿了一口荔枝蜜酒,满足地咂了咂嘴:“这岭南荔枝酿的酒,当真甘美!”

萧敬泽漫不经心地轻哼一声:“我倒不觉着有何特别。”

甄婵婼转过那张醉意醺然的脸蛋,眯着杏眼伸手戳了戳他的面颊:“呵,定是你心里发苦才尝不出甜滋味吧,你父王新纳侧妃,你定是在为舒王妃难过罢?”

萧敬泽洒脱一笑甩开广袖:“我为何要难过?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

甄婵婼不屑地撇了撇嘴:“撒谎,若真不难过,为何偏在这大喜的日子穿一身素白?”

说着嫌弃地扯了扯他宽大的袖口。

萧敬泽将右手懒懒搭在额际,意味深长地睨着甄婵婼,片刻后另一只手朝她轻轻招了招,示意她凑近些。

甄婵婼醉眼朦胧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不知他低语了些什么,气得她抡起粉拳捶了下他的肩头。

萧敬泽却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清越畅快,定是发自肺腑的欢愉。

聂峋虽未听清方才那句耳语,却将甄婵婼接下来的话听得真切。

她攥紧拳头,凶巴巴地瞪着萧敬泽:“萧敬泽!你给我听好了,若是你这辈子敢娶除我之外的女子,我就咒你……”

萧敬泽嬉皮笑脸地凑近:“咒我什么?”

甄婵婼蹙眉思忖半晌,终究不忍说出太过狠毒的诅咒,最后娇哼一声:“我就咒你永远失去我!”

那个向来散漫的少年忽然敛了笑意,深深望她好久,忽地抬手轻弹她的额心,疼得她哎哟叫出声来。

“臭丫头,再胡说八道。”

甄婵婼也不甘示弱地回弹他一下:“总之,不许你娶别的女子,多看一眼都不许!”

“那你也不许嫁给除我之外的任何男子。”

他声音低沉霸道。

“我若是嫁了呢?”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笑靥如花。

“……那我便在你洞房花烛宾客盈门之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你抢回来。”

她故意作崇拜状,绽开明媚笑颜:“敬泽哥哥,你好威风喔。”

两人相视片刻,终是忍俊不禁,清朗的笑声乘着晚风,在静谧月色下萦绕不绝。

那样幸福的笑声经隔数年,至今都让他觉得刺耳。

原来,不是她甄婵婼生性大度,只是他不是那个值得她计较的人。

聂峋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飘飘悠悠落到了最深最暗处。

“峋哥哥,峋哥哥?”

聂峋面无表情地沉浸在往事中,直到被齐元贞连声唤醒。

他眉梢微颤,转眸看向一脸不满的少女。

“峋哥哥,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齐元贞不满地扯他衣袖。

聂峋心下五味杂陈,更不愿与她虚与委蛇,遂后退半步,草草行了个叉手礼:“在下尚有诸多公务待办,往后也请齐小娘子莫再私下寻我,免得惹人非议。”

说罢转身便往廨内走去,独留齐元贞在树下气得直跺脚。

……

聂峋沉着脸大步走回廨内,手下付冲正低头整理案几上他方才批阅完毕的公文。

付冲听见动静刚抬起头,就见中郎将伸手扯下蹀躞带上那条蓝色的五彩长命缕,随手朝他扔了过来。

“拿去烧了。”

命令里透着明显的不悦。

付冲愣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在中郎将手中那条编织精致的长命缕上,恍惚间应了一声,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来,转身退了出去。

聂峋双手叉在腰下,面对着墙上悬挂的军事地图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呵,娥皇女英?

她倒是好大的雅量!

将他聂峋看得这般便宜,她倒慷慨大度擅自替他做了这享齐人之福的主!

这小娘子,岂止是荒唐……

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恨恨地闭上了双眼。

眼前却浮现那日荷花池畔,她那双潋滟含怯的杏眼,咬着朱唇不甘地同他拉扯长命缕的倔强模样。

凭她那样孱弱的身子,不知要用那一折即断的腕子,在一点烛光下,耗去多少气力,才结成这长命缕……

他果真便宜!

聂峋气愤睁开眼眸,再不作半分迟疑,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刚出门口,正好看见付冲将手中的长命缕往石阶下支得高高的火盆里送。

聂峋来不及出声制止,只得几个箭步冲上前,竟不顾火燎,直接伸手从火中一把将长命缕拽了出来。

付冲急忙喊道:“中郎将小心!”

聂峋也顾不得手上灼痛,急忙拍打着长命缕上沾到的火星。

幸好抢救及时,只有下面的穗子微微有些发黑。

他赶紧用手指捻去发黑的部分,连烫手都顾不上,直将一旁的付冲看得目瞪口呆。

中郎将那模样仿佛在对待什么心爱之物,脸上又是心疼又是庆幸。

他可从未在那张素日冷硬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

午后太师府庭院静谧安然,树荫斑驳,清风徐来。

聂峋与齐聿淮相对坐在石凳上,中间的玉石案几上茶烟袅袅。

“消息可当真?”聂峋举起茶杯轻饮。

齐聿淮颔首,将茶壶优雅搁置,“我有个线人,昨夜在梨馆瞧见了那个前些日子胆大包天私铸钱币的任武踪影。”

“据线人探明,此人眼下正藏在梨馆别院的天字七号房,且已盘桓数日,深居简出。”

梨馆二字方入耳,聂峋执杯的手倏地一顿。

他嫌恶地蹙眉,仿佛那四个字污了耳:“你的线人怎会出入这等腌臜之地?”

齐聿淮气极反笑:“不比聂大人清高,圣上前几日特命你中郎将全权辅助京兆尹督办此案,今夜若去擒了任武,于你这明日就要大婚的人,这份大礼岂不正好解你烦忧?”他嘴角一压,指尖轻点案面,“如今反倒嫌起我来了。”

聂峋方要反驳,忽见一团彩羽破空而来,啪地落在茶盘旁。

二人倏然收声,同时警惕望向院门。

顷刻但见齐元贞提着裙摆蹦跳而来:“对不住对不住!小丫鬟踢毽脚力没个轻重……”

她瞥见石桌旁的聂峋,声音顿时更甜,“扰了峋哥哥与兄长雅兴了。”

齐聿淮无奈摇头:“惯常这般没规矩。”

聂峋却已起身,方才得到的线索令他此刻满心都是今夜部署擒贼之事,只匆匆拱手:“告辞。”

……

午后日光温暖,甄婵婼斜倚秋千,云鬓松散地贴着绳索,随着晃动漏下几缕青丝。

整个人出神地看着一旁马厩里安静吃草的漆墨,不知在想着什么。

空气里有青草气息,一时有些不知身处何地。

明日便大婚了,便再没有退路,再没有等他的借口。

她将双眸重复恍惚睁开阖上,阳光晒得她昏昏欲睡。

“小姐——”

蝶衣提着裙摆疾步而来,颊边泛着红晕,“可找到您了!全福夫人都到了半刻钟了,正等着给您开脸呢。”

一双长腿用力一绌,秋千又荡高几分,甄婵婼慵懒合眼:“且让夫人先用盏梅子汤解解暑,我稍后便来。”

待蝶衣脚步声远去,她足尖忽地点地,秋千缓缓停下。

怔怔望着裙裾上的荷花纹样出神,片刻正要起身整理衣襟,忽闻破空之声传来。

一支白羽深深插到沙地,箭簇处还贯着一封信笺。

甄婵婼迅速环顾,只见四面白墙寂寂,连飞鸟都无踪迹。

她迅速上前拔箭展信。

【欲知萧敬泽下落,今夜亥时一刻,来平清坊梨馆天字七号房。】

梨馆?

那是什么地方。

唯有萧敬泽三字,将她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口猛地一撞,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她做贼般迅速将信笺藏入怀中,强自镇定地转身,朝着闺房方向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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