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竟被聂峋抽了出去。
甄婵婼反应慢了一拍,怔怔仰头,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挟着信从她头顶掠过,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老天爷……
她在心里哀嚎。
完蛋了完蛋了!若是教这个倔驴瞧见信上内容,依他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怕不是要当场把天捅个窟窿!
趁他展信的空儿,她慌忙踮起脚尖去夺。
聂峋早有预料,手臂抬高几分。
她不死心地连连蹦跳,指尖频频戳到他那邦邦硬的胸甲被硌得生疼。
这般铜墙铁壁,连挠痒痒都无从下手。
“还给我!”
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聂峋索性一掌按住她发顶,另一手啪地抖开信纸。
甄婵婼眼睁睁看着他那双剑眉拧成疙瘩,又眼睁睁看着那信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完了。
她喉头滚动,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心虚地垂下脑袋,黑靴悄悄在地上磨蹭,一点一点往门边挪去。
“我的未婚妻,当真是好大的能耐。”
身后的声音渗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因这信上写着萧敬泽三字,你便不问真假,不顾安危,直愣愣往这腌臜之地闯?”
他口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东窗事发,甄婵婼郁闷地撇成八字眉,唇瓣动了动,却不知如何给自己开脱。
他却紧追不舍,平地一声惊雷:“你昏了头了是不是!”
甄婵婼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转身时眼眶已经红了。
她驼着背,手指在腹前不安地绞着,小声嗫嚅:“我来之前……本不知梨馆是这般地方……”
“甄婵婼!”
他倒是头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甄婵婼直愣愣地看着他强压怒气的模样。
“我问你,倘若今日这人真知我表兄下落,他提任何要求你都应允,是也不是?”
见她唇瓣微动似要辩解,他怒火更盛:“是不是他要你委身相许,你也答应!”
甄婵婼被他从未有过的骇人模样惊得后退半步,委屈漫上心头。
空寂半晌,她也来了气,抬起双眸咬唇反驳。
“你干嘛那么大声!还有,我甄婵婼没做的事情,凭什么要被你扣上屎盆子!”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她带着哭腔控诉,“是,你早知道萧敬泽对我有多重要,还冲我发这么大火……简直吓死人了!我就不怕吗?那个不男不女满身酒气的浑蛋,我还没处发脾气呢!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我骗到这种鬼地方!”
金豆子啪嗒啪嗒砸下来,砸去了聂峋的心尖。
她越说越伤心,索性放声哭了起来。
聂峋见她真落了泪,紧锁的眉峰顿时无措地松开。
他刚要上前,却被她狠狠推开。
“没错,你清楚萧敬泽于我意味着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重复方才的话,见他缓缓垂眸,声音愈发哽咽,“横竖明日大婚,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实话告诉你,承蒙你第一次救我,就是因为我私自去清河寻萧敬泽,结果呢?扑了个空不说,还差点被强盗侮辱……跟这次有什么两样!”
“我就是个讨厌鬼!倒霉鬼!”
“没有人想要我!”
“都嫌我是麻烦!”
她转身面向门,肩膀惹人怜的颤着:“是我蠢,是我笨,一次次不长记性!”
屋内霎时安静得很,只余她压抑的啜泣声。
半晌,身后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聂峋绕到她面前,粗粝的指腹胡乱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嗓音软了下来。
“我不过才说一句,你就还我几百句……”
“你哪里只说了一句?我又哪里还了几百句!”
她睁着红肿的杏眼瞪他较真,鼻尖都哭得通红。
聂峋无奈地挠挠眉骨,低声嘟囔:“明明该生气的是我。”
甄婵婼冷哼一声别开脸。
他仔细替她扶正歪斜的幞头,指腹温软擦过她的鬓发,语气里带着罕见的低声下气:“你可知……世间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自己的女人为旁的男子赴汤蹈火。”
见她长睫低垂不语,他轻叹:“从前种种我可以不计较,但成婚后,忘了我表兄,从此与我一心一意过日子,可好?”
“我要你。”
他的语气那样轻,却又明明那样郑重。
甄婵婼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莫名的,被热气蒙住了眼睛。
她轻轻点头。
这一次,确实该与执念作别了。
既然决意要做聂家妇,往后言行自当恪守妇道。
她悄悄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盛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也可以如此温柔。
聂峋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甄婵婼肩头:“你既点头,便要作数。”
甄婵婼肩膀轻轻一抖,甩开他的手,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聂峋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顿,有些不忿地负到身后。
他垂眸凝视着这张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
泪水晕开,鼻尖通红,几缕发丝黏在湿漉漉的腮边。
明明该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瞧着她微微颤着的唇瓣,他竟莫名生出想要俯身去吮的冲动。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解下披风,仔细将她裹了个严实。
甄婵婼吸了吸鼻子,抬头蹙眉:“干嘛?”
“怎么?”聂峋无奈地松开眉头,“你私以为犯宵禁是件很光荣的事,要这般模样出去昭告天下?”
甄婵婼心虚地撇了撇嘴角,任由他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神都城万籁俱寂,街上连只野猫都看不见。
她裹着他的披风坐在马背前面,他坐在身后,双臂环过她的身子握着缰绳。
马儿走得很稳。
“今夜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再犯。”
聂峋慢悠悠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
“罗里吧嗦……”她埋怨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你说什么?”
她立即狗腿地歪过头,仰起脸看他。
他也顺势垂下眼眸。
她展颜一笑。
“我说——好的。”
聂峋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眉头习惯性地锁着,嘴角却禁不住往下压了压。
他心里对她不可谓不恼火,可偏偏似是着了她的道,一见她这般耍无赖的模样,满腔的火气便如冰雪消融,什么法子都没有了。
这一路上,他的鼻尖始终萦绕着她发间清幽的香气,似兰非兰,若有若无。
他不动声色地一次次沉迷呼吸。
马儿在甄府后院的墙根下停住。
聂峋利落地翻身下马,还未等她反应,双手便稳稳扣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我自己会下马!”甄婵婼郁闷地抗议,“不要像抱孩子一样抱我……”
可他充耳不闻,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下马背,下一瞬还直接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
“啊——”她短促地惊呼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人已被他带着腾空而起。
夜风掠过耳畔,他宽厚的肩膀稳稳托着她的腰腹,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两人已越过院墙,轻巧地落在内院。
双脚才沾地,甄婵婼就气急败坏地推开他:“我跟蝶衣说过留门的,有路不走,偏要翻墙!”
聂峋瞥了眼果然未曾上锁的后门,转过头来一本正经抱臂:“你又没说。”
“你也没问啊!”
她气得直跺脚。
果真是个不解风情的莽夫!
这话只敢在舌尖打了个转,哪敢宣之于口。
他抬头看了看月色:“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着,莫要误了明日大婚。”
甄婵婼点点头,正要转身,习惯性摸了把袖口,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将匕鞘抽出摊在他眼前,另只手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衣袖:“坏了!我的短匕!还插在那贼人腿上!快带我去找!”
聂峋连忙按住她:“不过一把匕首……”
“那是萧……”她急得直跺脚,险些说漏嘴,幸好及时改口,“是、是小时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聂峋狐疑地打量着她,她强作镇定,努力睁大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装出再真诚不过的模样。
“你先回去歇着。”他松口,“我去京兆尹走一遭,明日定将匕首完好无损地还你。”
甄婵婼立即点头如捣蒜,紧张兮兮地目送他翻身越墙而去的背影。
聂峋即刻纵马赶往京兆尹,值夜的兵士见他深夜到访,连忙行礼问候,他一路颔首示意,径直走向关押任武的牢房。
阴湿的牢房里,任武正被绑在刑架上受审。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与他的惨叫声交织,聂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任武大.腿上。
还好,那柄短匕还牢牢地插在那里。
任武见他走近,以为这位冷面将军要亲自动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我招,我全都招!”
聂峋却看也不看他,伸手握住匕柄,猛地一拔。
任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回到大将军府,他洗漱更衣后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
躺在枕上,他忍不住从枕下取出那柄匕首,就着朦胧的月光细细端详。
匕首小巧玲珑,匕柄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俏皮可爱得紧。
他不禁想起它的主人。
那个总是表面上张牙舞爪,实则外强中干的小娘子。
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明日,他就要将她娶回家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缱绻之意,指腹轻轻摩挲着匕身。
月光偏移,他恍惚发现匕柄底部似乎刻着两个极小的字。
他坐起身披衣下床,点燃了烛。
摇曳灯光下,那两个小字无处遁形。
【泽婼】
烛火跳跃,映照着他瞬间冷下去的侧脸。
“骗子!”
他猛地将匕首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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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他竟莫名生出想要俯身去吮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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