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后怕

到底是天子施恩的手段,被手底下人用来谋私,没闹大倒还好,闹得人尽皆知了,浩荡皇恩都成了笑柄,即便是不察之罪,也终究是个污点。庆帝怎么可能忍。

于是在鉴察院长第三次进宫之后,陛下终于下了旨意,要京兆尹府彻查养济院官员贪污一事。

也不知道那些人具体是怎么操作的,短短三日,该招供的便都招了,中饱私囊,贩卖良人,甚至还牵扯出好几条人命,和户部郎中赵显礼。

这段时间周愿一直在忙活农用工具。她没做过手工活,霸道真气最近又不安分,让她偶尔连力道也掌握不好。周星和李端康背完书就一起看她做手工,一开始还被崩坏的木屑刺伤,后来就学乖了,见势不妙就知道往后躲,十分机灵。

终于,在毁掉第十七块木料的时候,周愿认输了,画了张草图,让叶乐和季二来帮忙。

庆国农民现在用的多是两腿耧车,将开沟和播种结合,只需要一头牛或者骡子拉就行,也挺方便。

周愿打算做的是曲辕犁,调头和转弯都很方便,还能调节犁耕的深浅,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畜力。而且这东西,还标志着我国农耕用具的成熟——书上说的——而她就喜欢搞成熟的。

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专门干过木工还是咋的,竟然不到一天就把曲辕犁做好了,周愿肃然起敬,不由得给他们鼓了个掌:“牛逼。”

两个汉子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受到这待遇,居然还红了脸。

周愿看得好笑,也没再逗他们,把这个曲辕犁收起来,准备到了时候再用它。

与此同时,户部郎中赵显礼入狱了。

养济院的事情牵连出好几位官员,其中领头的就是赵显礼,庆帝下旨,将他开春后流放。

赵显礼是李云睿的人,又是害死周瑾之人的家人,除掉他,好歹也算是一场小胜利。

李端康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只见自己血海深仇得报,高兴得很。他知道这是周愿一手促成,又要给她叩首感恩。

周愿制止了他,道:“我说了,我这里不兴跪拜这一套。”

李端康年纪小,但是足够聪慧,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问怎么了。

周愿回神,捏捏他的脸蛋,说没事。

次日,她终于再次去找了陈萍萍。

那天,京城下了场雪。

鹅毛大雪纷飞,天地融成一色,连那向来醒目的巍峨宫殿都与这世间融城一体,阴暗森冷的鉴察院反而在此时多了几分红尘俗味。

那人和上次见面一样,正坐在榻上安静喝茶。身边的小几换了一只,上面摆着煮好了的茶水,不过比起上次,这次的零嘴更多,有蜜饯有糕点。

周愿走到小几另一边坐下,打量了眼这方小几,看出来了,这是紫檀木材质。

紫檀木……密度大,坚硬耐操。

周愿:……

说起来,上一次她在萍萍面前失手毁坏了一只小几,萍萍却仿佛这件事不曾发生过,表面上不追问不怀疑不关心。

虽说她从小就力大无穷,七岁就断了成年男人的手臂,长大了随手毁坏个黄花梨也不算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也该能控制好手中的力道,为何当时会失手?

她心里知道萍萍肯定不会将此不当一回事,但也有点拿不准萍萍是怎么想的。

“尝尝这茶。”男人突然出声,声音温和。

周愿回神,也不急着谈事,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陈萍萍轻轻摇晃了手中的杯子,垂眼看着碧色茶水中的涟漪,问:“怎么样?可喜欢?”

周愿闻言,细细品了品,道:“入口甘甜,中苦后甘,挺好。”

陈萍萍笑了一下。

周愿又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上次喝的茶。”

这茶过于甜了一些,喝茶她还是喜欢不那么甜的。

陈萍萍顿了顿,道:“嗯。”

“这次的事情得谢谢您。”周愿举着杯送过去,“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陈萍萍笑着看她一眼,那双狭长的眼微微弯起,倒是显得更长,眼尾上扬着,跟只狐狸似的。茶杯与她的碰碰,语气柔和:“谢什么,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你。”

操,好伤人。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伤人的话。

心好痛。

周愿八风不动:“不管为了谁,这本身是件好事。”

喝了茶,周愿问:“院长,我有一件事想问。”

“说。”

“养济院的事情,真的是赵显礼一手遮天?”

说实话,赵显礼流放,周愿有点始料未及。

终究只是几个福利院,里面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平头百姓,放在上位者眼中,都是草芥。就算养济院本身再怎么象征着皇恩浩荡,那也只是象征而已。贪污银两,买卖百姓,无伤大雅。

赵显礼却是出自世家大族,赵家嫡子,这一代最有出息的两人之一。赵家肯定想要保他,从中多方走动斡旋,抓几个替罪羊顶上去,应该也能保得下。何况他还是李云睿的人。

就算庆帝想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治他个失察之罪,降职外派,甚至是革职都行。毕竟失察和参与犯罪是两码事,而这样的事情,不管事实如何,天子金口玉言,说是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可是庆帝说赵显礼是此事主谋,辜负皇恩,直接将人流放了。

为什么?

拿世家子立威?彰显他爱民如子之心?杀鸡儆猴?警告李云睿?

这些她都不关心,她在意的是,庆帝知不知道这里面,有她的事。

庆帝知不知道她恨李云睿,知不知道她救了李乃的儿子,知不知道谣言兴起那阵子,她正好在休病假?

行事时她倒是果敢,此刻反而有些后怕。

主要是此事太过顺利了。她只是想让对方倒个霉,结果对方倒了大霉。

她固然知道庆帝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可她需要求个心安。

陈萍萍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笑了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的语气愉快,带着点逗弄的意味,好像他们关系亲熟。

分明还在后怕,此刻周愿心里却泛起一丝热度,眨眨眼,不说话。

“陛下看重养济院,在这里面做文章的人,陛下不会放过的。”陈萍萍语气依旧轻柔,眼中带笑,却有不怒自威俾睨天下的气势,“我既然说会帮你,自然不会让你受罪。”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老公。

周愿低眉垂眼,克制地露出一个笑。

陈萍萍转了转杯子,侧目看向她。

身居高位,坐拥天下,纵然是陛下也做不到耳清目明,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的是陈萍萍,而陛下,只需要在想知道什么的时候来问他就好。就好比如今这事。

陛下早知李云睿纵容门下贪污捞钱,却不知李云睿门下对养济院的所作所为。谣言闹大之后,陛下才问他要一个结果。

是的,陛下不要真相,要结果。

于是他就给了陛下结果。

他早将这事干得得心应手,这份结果七分真三分假,足以将这澹州来的小姑娘严严实实地捂住,闯不进陛下的眼中。

说起来,当年那人也是这么个性子,胆大包天,行事肆无忌惮,连皇室都不放在眼中,仿佛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不过这小姑娘还是知道怕的,毕竟她本身不过一介布衣,又是女子。纵然有费介高徒的名号,后来又入了鉴察院,也依旧是无权无势,还有弱点。

可问题是,即便如此,她竟还是敢冒着危险去做这种事情。是当真胆大妄为,还是有所倚仗?

直觉上,陈萍萍认为是后者。

若是倚仗,那倚仗是什么?费介?

可费介已然在中途便被他调走,这件事最后可是自己帮她解决的。

好似有一道光骤然亮起,刺破重重雾障,却又让人看见更深更暗的迷影。

她倚仗的,是他?

她着手这件事时,可有将他也算计进去?

她为什么算计他?又凭什么觉得他会按照她的算计去做?

陈萍萍自然知道自己为何会帮她,可他心底里的那个深藏多年的、隐秘的、不告知任何人的想法,她怎么可能知道?

鬼使神差地,陈萍萍又想到上次周愿离去后,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若她同那人一般,孑然一身,毫无破绽,有神庙中的神兵利器傍身,还有大宗师随行左右,她会如何?

陈萍萍的目光落在小几上,几盏蜜饯糕点摆在上面,这些糕点精致,有甜口咸口,蜜饯也有酸甜纯甜,口味十分丰富。

陈萍萍捏起一块青碧色的糕点,又对她说:“你尝尝,这里都是城东白芳斋的糕点,味道不错。”

霸总萍萍vs虎狼周愿。

这个弯弯绕总是把我自己绕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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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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