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落无声,唯余船夫举桨翻水之音,已是深秋,行于水上只觉是被寒气紧裹着的。林岁欢将搭在床榻边儿的袄子披上,便悄悄地下了床。她只用一只手将挡在窗前的芦苇帘勾起来,外面的月光就着缝溜进来,她左右看去外面的水暗的发黑,什么也看不清。
走了几日的水路,明日一早便能上岸了,也许不过三日便可抵至京城。可她的心却好似沉了下去,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那京城的林家到底是什么样子?那真的是我的家吗?女孩低下头去一遍遍抚着襦裙上的裙带。
“姑娘,怎么还不睡?”惊春挑了方水灯,身上只披了件长衫,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倦。
顺着林岁欢的视线,惊春也望向了窗外。从她记事起就跟在小姐身边了,若是这会儿还猜不透她的心思,自己便不是惊春了。水灯被放在了桌上,引亮了许岁欢的眼底,可她还是看不清,倒是眼底好像藏了一片湖,波光粼粼。
惊春无奈只能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坐下,:“奴婢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可以宽慰姑娘的来,可唯有句真心话,姑娘可听?”
林岁欢拿着帕子的手一顿,只微微的仰起头来看她。
见状,惊春内心暗暗叹口气,又继续说道:“老爷最疼的就是小姐你了,他可舍得小姐走?自然是最不舍得了,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小姐走了,这是因老爷也想让小姐来见见亲人,来京城过上更好的生活。小姐可莫要再为此伤神了,说不准以后再回去看看老爷,常去几封书信就是了。”
如此说着,惊春替许岁欢拭走了眼角的泪花,又将被脚掖下方歇。
一连走了几日官道,今日终于见着村庄陆续多起来,想是应该离京城不远了。
经过这几日的思考,林岁欢也想通了许多,能见到亲生父母自然是值得开心的,养父虽与自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这十四年来的恩情岂是一句养父便能遮盖过去的,在她的心里唐昌来仍是她的父亲。
这几日不是睡在船上便是睡在些比较简陋的客栈里,虽说许岁欢也不是什么凡事斤斤计较的人,可毕竟曾经也是富商的女儿,更是被唐昌来和唐玉安二人捧在手心上,吃穿用度一应按最好的来,这如今生活质量一下降,不免有些腰酸背痛的,今早更是直接落枕了。
惊春从外边捧着刚出炉的胡饼踏进马车,便看见自家小姐僵直着斜靠在里面,不免奇怪:“小姐,你这是……”
“哎!惊春,我今早落枕了,好痛啊~”林岁欢仍是笔直的靠在马车上,惊春一把将胡饼塞到林岁欢手中,手上动作一刻不停地落在面前女孩的后颈上:“小姐这您可就找对人了,惊春别的不敢说,但要论这按摩的手法,小姐就放心吧。
“等等,等……诶!惊春!”
马车伴着林岁欢的尖叫一路向东驶去,惊起满地残叶。
桃枝腰,薄肩膀,轻斜髻,几点淡绯拥两颊。林知意同林家其他人一样皆站在林府正堂门前,她抬眼望着众人望去的方向,眼前似云雾缭绕,并无什么神情显于面上。
不多时果然有门房进来通传,大小姐到了,正在府外。
林父顿时喜形于色,激动的将长袍脚向后撩去,起先带着众人向府上正门走去。
宋氏等见状并无异议的紧随其后,唯余林家长子林万舟一脸不服气的神色,双手抱臂,怀前仍抱着他那柄月铮剑,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跟在众人身后。
林岁欢抬眼看着眼前众人,断定面前这身度不凡的人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林长苏。
“岁欢,见过父亲。”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明明从未见过,可她仍是想哭,但终是因为礼数忍了下来。
林长苏眼中含着热泪,看着早已可以到他下巴的女儿,似乎眉眼间还真有几分像她的母亲。
“好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林长苏转身看见了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宋氏,于是引着林岁欢道:“这是你……”
“母亲。”林岁欢的眼里早已续了些水雾,并不等林长苏说完,便已经握住了宋氏的手。
宋氏眼底掠过一惊,但很快又被掩好,于是只将另一只手覆上去轻拍了几下,便很快的又将林岁欢的手放下。“于妈妈,先带大小姐的东西去她房间吧。”
林岁欢只一瞬的惊诧,又看向那个被宋氏牵过来的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女孩,“知意妹妹好。”
林知意略有惊叹的看着她,女孩身着桃色襦裙,白皙的脸被映衬得更为水嫩,活像个糖心团子,只是现在眼中带泪,为她平添了两分的涩楚。
饶是如此,林知意还是恢复了淡淡的神情,只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后才缓缓道:“岁欢姐姐好。”
林家为她安置的住处看起来不算小,院前带了方小湖,这处似是常有人来打扫,因此院里并不荒凉,甚至称得上热闹。只是这里离着林家其他人的住处都远了些。
晚些时候,宋氏又遣了两个粗使婆子并一个同林岁欢年纪相仿的姑娘来,说是留这些人来给姑娘使的,顺道叫林岁欢去正房那里用饭。
林岁欢看着外面的人热热闹闹的布置,又看了看身边正给她铺着床的惊春,心里忽地升腾出希望来, “惊春,会越来越好的对吧!”
“这是自然啦小姐。”
她回头,惊春也笑着看着她。
“明日是十月初八,正是个吉日,这上香就挪到明日吧,顺道再去宗祠那一趟。”林长苏抬着手,任凭宋氏为他整理朝服。
“知道了,今日皇后不是说要面见岁欢?可是一会让她跟老爷一同去?”
“叫她整理整理吧,一会儿我带她入宫也方便些。”
“姑娘,该起了,您今日可是要入宫呢,前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过来一趟了,您再不起恐怕老爷要生气了。”惊春一边将屋子里点的凝神香熄了,又叫人将林岁欢梳洗用的东西有条不紊的布在屋内。
帐内,林岁欢惊觉的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鹅黄帐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在林家,“惊春,快帮我梳洗,完了完了,不会来不及吧。”
林长苏怕林岁欢刚到京城身边又没什么熟悉的人觉得拘束,于是今早便只安排了一辆马车,想着也能与她说说话。
林岁欢掀开马车帘子时便看见自己爹早已坐在了里头,先是无设防的一怔,二人相视一笑后林岁欢便贴着车边坐下去。
今早走的匆忙,林岁欢只用了一小碗的杏仁牛乳酪,这会子正饿的厉害,车内冷不防的传出一声细细的响动,偏偏是这会肚子叫,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林长苏笑着看了看这孩子微红的脸,想来是时间太早了,没来得及吃饭。
“停车,岁欢你在车里等会爹啊。”说着不等林岁欢开口便起身下车了。
“诶,爹……”最终声音还是被吞回了肚子里,她转身趴在车窗上朝外头看,此时的天仍是灰蒙蒙的,深秋的清晨带着霜露的寒气,男人双手交握着站在摊前。
“来岁欢,哦呦趴在那里做什么,窗子边有风可是很冷的,坐过来点。”
林长苏将手里揣着的两个热气腾腾的酥肉饼递给林岁欢一个。
看着这肉饼,林岁欢的眼睛都亮了,可不知怎得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不饿的其实。”
“是爹饿了,劳烦岁欢陪我吃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好了我就陪您吃这一份,再多我就吃不下了。”既然如此,林岁欢不再推辞。
见小姑娘吃的满嘴流油,他笑着伸手替她慢慢的揩去嘴角的油星。
林岁欢怔忪了片刻,看着嘴边的手,大约是有小石子掉进了静湖般的心里,虽瞧不见浪花,却有圈圈不停的涟漪。
天际微朦,宫门随着击钟声缓缓打开,宫中侍者挑了引路灯自中庭桥那端走来引着各位早已候在外面的大臣们朝宫里走去。
“文昌公,这边请。”来者玄衣玉冠,身姿挺拔,似乎透过岁月的缝隙仍能窥见他年轻时不凡的气质。
“好好好,忠勇侯你也这边请。”
原来此人便是那个曾陪皇帝一起征战南北,深受皇帝信任的忠勇侯沈骁!林岁欢站在林长苏身后侧仰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人。
注意到视线,沈骁转过头来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那人见他看过来竟对他盈盈的笑起来。“林兄,这是?”
见沈骁看向自己身后,林长苏这才想起来,忙将林岁欢牵到身前:“这是小女林岁欢。”
“沈伯伯好。”
瞧着小姑娘糯糯的叫自己沈伯伯,沈骁的心都要化了,想起自家的两个混小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倒是有点羡慕这文昌公了。
“你好啊,那咱们先进去吧,别让官家等太久。”
“这便是林大人的女儿林岁欢了吧?”
这话引得中庭桥上不少人频频侧目,林长苏更是自豪称是。
薛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知道林长苏家的嫡长女今日要入宫面见皇后,所以才一早受皇上旨意等在这桥上。“那姑娘便跟咱家走吧。”
林岁欢见状有些不确定的侧目朝林长苏看去,见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放宽心的眼神这才安心。“有劳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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