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德在做梦。
张道德也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像是又回到了老家,正是大年前夕的时候。外头阳光熹微,屋里点着盏豆大的煤油灯,灶上热火朝天地煮着甜汤圆,案板上哐当哐当地切着水磨年糕。
小煎鱼,一尺来长,炸得酥香焦脆。豆腐花,雪白细嫩,颤巍巍的,上头撒着白糖。虎皮肉,肉丸子,烧鱼,酱鸭,萝卜糕……甜的,咸的,各种各样刚做好的小菜饼,腾腾地冒着热气,随口一咬烫得人直跳脚,却是眨巴着眼泪也不肯松开口。
大铁锅沿贴了一圈儿巴掌大的玉米饼,一个个吹了气一样慢慢鼓起来,一开盖,呼的一声,满屋水汽里都是香甜的气息,引得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得咬上一口,张道德两眼发直地想,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先咬上一口,我要吃肉,吃菜,吃馒头,我要……
“啪!”
冰凉的露水打在脸上,冻得人忍不住一个激灵,张道德眨巴着眼,茫然地坐起身,肚子随即又是“咕——”的一声。
饿了。
自打他们从望柳山出来到如今已经是第六天,张道德两人也就睡了六天。而论其罪魁祸首当然就是韦灵菳……以及那半瓶作为送行礼的香酿琼浆。
喜夫人无语问苍天:“给你酒,是为了让你那具身体快不行的时候喝一口,好不要烂得太快,不是让你给他俩喝的!”
韦灵菳缓缓目移。
这大概是一个千古谜题了:为什么世上总有手贱的大人要作弄孩子?为什么瓶子上都恨不得大写加粗上“孩童勿动”,却总有眼瞎的对此视而不见,依旧要欠嗖嗖地用筷子头点一下,让人家抿一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酒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只是用饱含髓气的香料酿成的补品。不幸的是,补过头了,濒死。
这些几个人也顾不上什么话别不话别,一边见缝插针地暴打韦灵菳,一边火急火燎地带上东西家伙,扛着两个小的急速上了船。大管家一脸心虚地开了后山的近道,昆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其中也有她的一份手笔,一时间百感交集。
竹筏的前杆上贴了一张神行符咒,黄纸烧起的瞬间,船身便瞬间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射了出去,不过半日功夫就见芦苇荡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大丛大丛的莲花。
这里是百里外的荆江,在他们前方不远,隔着满江水雾,隐约能看到洞庭湖的波涛,而他们一行人的目的,正是在洞庭湖边那处赫赫有名的岳阳楼。
《新唐书西域传》曾有云:“西海有市,贸易不相见,置直物于旁,名鬼市。”
最早的鬼市是如何由来,到如今已不可考,只知道在唐末五代的时候,已经发展出了相当的规模。
精怪们不像人那样,有那么重的家族亲戚概念,大多数精怪在开窍之前就是形单影只,更不要说开窍之后。有的甚至到很多年后才慢慢学会,不要对着旁边路过的人呲牙,这也就不难相信,那些“祖传”手艺,“家学”渊源,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精怪们早就习惯了开山即是关门,人一死手艺当即就失传,“师徒”?“开宗立派”?那是麻烦东西!还不如剩下时间多吃两碗饭。
韦灵菳曾叹为观止,精准的评价其为:人人代代全在起跑线。
公平,公正,公开,多么先进的贫苦社会大同!
在如此蛮荒自由地生长了千百年后,就连精怪们自己都已经习惯了一切交易买卖都在“凡”市里。
凡人不会运作髓气,寿命也就那样,可他们会合作,会传承,最重要的他们会藏私。他们用“代”来计数经营一项产业,用子承父业,家族继承作为筛选标准,哪怕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做包子砌砖瓦墙,想要得到“真传”也得做小伏低,过九九八十一难。
没有关系,没有担保,全然像是一副白板一样的精怪们混迹其中,自然而然的就只能打杂出力,在年复一年的辛苦劳作中,缓缓跌入底层。这也就难怪在当时的精怪中,足有七八成的理想都极整齐划一:捏张好脸,骗个好人嫁了,就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然后,鬼市就出现了。
传闻中最早的鬼市是在荒林坟场里,就和那些凡人话本里常说的一样,某时某地某人因为某事晚归,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路上,而后纸灯笼突然一闪,再一转眼就到了一处光怪陆离的集市上。
塑骨失败的精怪们顶着张不像人的脸,也就等同于这辈子都没进“人”市的机会,于是只好苦哈哈的滞留在这里,等着从二道贩子手里高价买卖。而倘若这时候有人幸运(倒霉)的在机缘巧合下碰见了,说不好真的如同故事中说的那样,能够得到一些新奇或者破烂的机缘。
而抛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不提,现如今在长江以南,最大也是最齐全的鬼市,当属岳阳楼旁的三醉亭了。
两个大人停下船,用麻绳捆扎好两个小累赘,一人背了一个,拾阶艰难向上攀行。
膨胀的髓气在体内不断盘旋奔涌,就像是在原本平稳燃烧着的灯上猛然泼了一大桶烈酒一样,火焰骤然腾起的同时,也将原本灯油连带着瞬间消耗掉一大截,再这么下去只怕不等几天,两个小孩就要油尽灯枯,变成一具森森白骨。
一想到这里,昆祢又忍不住瞟了韦灵菳一眼。
始作俑者看上去情绪良好,非但没有一丝愧疚,甚至还十分嫌弃地扒拉开张道德的嘴,从他口水滴答的牙缝里,勉强将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
或许是因为身体稍大些,能承受的髓气也更多,张道德看上去还有些意识。他哼哼唧唧,一路不停喊饿,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掉了底的水瓶,无论吃进去多少东西,都会瞬间化成髓气被吸地一干二净,胃里永远是空荡荡的。
察觉到背上的小二毛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昆祢忍不住皱起眉,脚步迈得更急了一些。
越是往上,就越是能清楚地看到人为的痕迹——两侧错落有致的花园在杂草入侵下,变得天然去雕饰,久无人烟的黄铜香炉脱去怒火重回谦逊和婉,楼外的石阶地板更是经过多次炮弹轰炸,俨然已是满目疮痍,虽然经过几次重整大修,却还是能清楚看到风霜的痕迹。
只一眼瞟到楼前来回晃悠着的人影,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的,当即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只新来的施工修缮队,总共一二十人,个个头戴大檐帽,挽着裤腿,乍一眼看去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最前头站着的几个穿着白衬衫,脖上系着湿毛巾,正对着一张大纸嘀嘀咕咕,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只看旁边错落搭建的脚手架,还有那七八只饱尽风霜的手推车,昆祢就当即断定这是一支常驻的“钉子户”。他扫了一眼。那群人身后的蜿蜒小道,略一犹豫,而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昆老板?”
二人闻声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打着油头的男人满面堆笑,小碎步跑了过来。
“昆老板,果然是您!自打上回到现在,得有二三十年不见了吧?你老看着还是那么年轻,风采不减当年呐!”
他一面说着一面一拱手。而就在弯腰的瞬间,后背背着的油纸伞瞬间像开花一样炸开,黑中带黄的艳丽色彩晃得人不由眼前一晕,如此别出心裁的开场,这世上不做第二人想。
“好久不见了,老金伞。你也是一样,这么多年一点没变。”每次一看到他这骚包的孔雀开屏,韦灵菳都忍不住觉得牙疼。
来人乐呵呵地整理起自己的“屁帘”,笑道:“托福托福!将军也是英姿依旧,气色……呃……白皙过人。”
昆祢佯装没听见他的犹豫,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银元。”
“别别别,如今大清都亡了,这银元也不值钱了,您还是跟将军一样叫我金伞,等下次再有什么好东西,我改了名,到那时再来劳烦您改尊口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因为不知是有意无意,眼神不断瞟着张道德两个,直到昆祢终于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他才急忙道:“想必这两个就是人家说的,真君和将军精挑细选的传人?果然是人中龙凤,气宇轩昂,天真活泼!听说是和喜夫人家的两个丫头定的娃娃亲?那可真是喜上加喜,大喜大喜!”
昆祢不由仰天长叹,韦灵菳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你这个‘听说’该不会是听你自己说吧?这么多年没见,我看你这信口雌黄的本事非但没收敛,甚至还变本加厉了,难不成是嫌一边不过瘾,想另一边也来一拳?”
金伞忙一把捂住嘴,苦笑道:“将军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您赏的这半副金牙,到现在喝水有时候还漏呢。这回还真不是我胡咧咧,真是外头有人这么瞎传,要不然我哪会知道您二位要到这来,又怎么能提前在这儿等着呢!”
韦灵菳闻言一挑眉:“哦?消息这么灵通,那看来我们是为什么而来你也是知道的了?”
金伞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头先起是不太明白,可现在嘛……将军,您别看我就是个掮客,可干我们这一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这两个娃娃年纪都不小,体内的气息却比婴儿还醇厚,再加上这股淡淡的酒味,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髓满呛窍,肉身承载不住破开了个口子。”
昆祢问:“你有补救的办法?”
金伞笑道:“补救自然是能补救,其实办法也不难,不用我说,昆老板自己恐怕也猜到了。所谓‘髓满则损’,既然多了,那去掉一点不就成了?自然啦,要是换成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只要吃我这一剂‘伸眼瞪腿大毒丸’以毒攻毒,病上个三五天也就好了,可这两个娃娃年纪太小,本身的髓气又弱,还是要用和缓些的法子,外疏内补才行啊。”
昆祢闻弦知雅意:“那这事,就麻烦你了。”
金伞心下窃喜,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昆老板同我是多年的老主顾了,哪用得着‘麻烦’两字。您别说,这解药我虽是没有,可这能解的办法倒还真是有一个,而且不用您多劳烦,就在这鬼市里头。昆老板要是不嫌弃,我金伞就斗胆替您拉个牵头,至于这报酬嘛……”
“还是照老样子来。”
“好极!昆老板还是那么阔气,您既这么说,那我可就腆着脸不多让了。来来来,请这边……将军,小心台阶,我这就带您过去!”
金伞说着把油纸伞往腋下一夹,满面堆笑地弓腰一引,却是下了台阶,向着反方向走去了。
“昆老板您不知道,最近凡人那里又兴起了个花样,叫做‘保护文物’,其实说白了,就是要老屋新修,造福后人。可他们这一‘保护’不要紧,可把咱们鬼市霍霍了个不轻,不光是这里,还有隔壁的仙人洞,那才真是抄家了似的闹得鸡飞狗跳。没法子了,只能先把入口搬出来,暂时安置在这里。”
面前是一片废弃的旧池塘,浮满青苔的黄水诡异的浓厚,不用凑近都能闻到那股恶臭的酸味。
看出两人面色不对,金伞忙用伞头扒拉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尸体,讪笑道:“都是幻觉,就是怕那些凡人靠近,其实这里……”
“不那么脏?”昆祢忙问。
“很干净?”这个是韦灵菳。
“……”金伞淡定地移开视线,像是有些心虚地飞快捡起一块石子,用力一扔。
“咚……”
一声闷响后,水面缓缓荡开微波,一圈圈不断扩散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终竟赫然形成了一条深井一般的长龙吸水!
“留神,这阵是新开的,还不太稳,可能有些震荡。”
他的话音刚落,石子落水溅起的最后一滴水珠正好落入水面。
“嗒!”
飞旋的长龙猛然吐出,像是一条直冲天际的喷泉,漫天水滴瞬间洒落形成一片飞雾,而当再看时依旧是一汪死水,只是在一片青苔间却留下了一个石子大小的,漆黑的孔洞。
烂柯人,黄粱客。云露相逢就如同蜻蜓点水,虽然只是一瞬,可对误入其中的凡人来说,却是从此后天地都为之大不相同。
昆祢人生第一次知道鬼市,是在十六岁生日的当天。他和韦灵菳攥着布条的两头,肩并着肩,小心翼翼地走过了那条长街。
同样的穿着打扮,同一天生日同为寿星公,十年来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却是一个看得见一个看不见,宛如站在一条线两端,中间隔着条无法跨越的深渊。
可当时的他们还不懂。就像所有十五六岁,满怀天真的愚蠢少年一样,昆祢只是好奇地翻看着那本小书,一边调侃着先贤的子不语,一边窃喜得意着,在唇枪舌战地笑闹中畅想着未来。
……和韦灵菳一起,大展身手的未来。
而如今当他再睁开眼,面前又是鬼市,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依旧是一条长街,却是重楼森宇,雕彩画龙。漆黑的巨木作柱,一根根拔地而起,直插青天,无数的红墙绿瓦错落分布两旁,高耸的宅院仿佛横插下来的大山,镇宅的石狮子像是一头巨象,人站在它身前,不过是脚下石球一般。大理石的长阶凌云而去,一直延伸到长街的尽头,直连接着那冷硬华丽的石牌坊,顶上飞檐铁匾,用铁画银钩的笔迹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漱玉飞川
曾经喧闹繁华的长街如今却是一片破败萧索,商铺十室九空。精工细做的铁包大门上,有的钉着厚厚的木板,有的却是就这么直接大敞着,像是心知主人家绝不会再回来了一样,任由拾荒的在里面随意翻找,将各种各样精细的货物推倒在地。
这里是雅,花,灵,工四条主道中的“灵”字街,在从前是最以整洁华丽而闻名。而如今,没有了整日来回转悠巡逻洒扫的人后,一切全都乱了套。
到处都是地摊推车,满地补丁一样铺着各色花布白布,上头横七竖八地摆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杂货。什么破皮袄烂棉鞋,糟木的筷筒子,老婆婆的铜假牙,什么金丝楠木的棺材,前朝的古玩折扇,夜明珠大翡翠,家常小米四季饽饽……韦灵菳甚至一眼就看到旁边的馄饨摊子上,摆了个一看就历史悠久的夜壶。
真是好一锅全是老鼠屎的热粥!
金伞却仿佛习以为常,落地的瞬间还没等站稳,两只眼就已经飞快从两旁铺子上探查了一圈。
“可惜了,您二位来得太晚,要是再早一阵子来,正赶上这一溜摆摊的新来,东西又多,人也不知道价格,那可是捡漏的大好时候。如今一个个的都学会了货比三家,就是有好东西也不值当出手了。”
他就像是这世上所有的奸商一样,为。广开民智而无限痛惜。
与其说这是个交易市场,不如说像是逃难搬家前的集体大清仓,不管是敝帚还是家珍全都一视同仁地堆在那里,任由观摩讨价。
昆祢突然停住脚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龙拐丹?”
金伞虽然眼珠在外侦查,可耳朵依旧还在放哨,闻声瞬间忙凑过来,仔细盯了两眼:“不错,的确是龙拐丹,看这模样色泽最起码是压箱底一二百年的珍藏。嘿!真想不到这些老鬼,一个个嘴上哭穷,手头还真宽裕,连这等好东西都有!”
眼看着昆祢就要上前一步,金伞忙道:“钱不行!昆老板,之前忘了跟您说,现如今在这鬼市里早就不用银钱交易了!”
托那位谷老先生的“赎买”善举所赐,现如今竟有五分之一的人都选择了用肉身换补偿的好路。豪门大族各显神通,每天花魁似的变着法的争奇斗艳——有在闹市街口开设了坛座分发鸡蛋猪肉的,有请了舞狮舞龙队,一天到晚地敲锣的,有放焰口的,有打铁花的,有撒铜钱放水灯的……唯一相同的是在长桌旁边都竖着一张巨大的招幌,上头白纸黑字标着肉身髓气,明码标价。
为防一货两卖或是携款私逃,凡是卖过的都会印上一个红色的家徽做戳印,只要打眼一扫各个摊位后那些叉腿坐着,打着蒲扇闲聊人的脖子,就能明白谁还是白身,谁是暂留品。
“按照行情实价,一个人根据髓气多少能换两张符到一个法宝不等,不过上个月又张榜出了新规,说是计算了一下不走的人数,空出来的位置正够每人带不超过自己十分之一重的髓气,所以您看这些人着急忙慌地摆摊交易,为了可不是什么银钱,全是要以物换物才行。”
昆祢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每个摊位旁都压着张红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想要的物件,而他越是看就越觉得讽刺。
那些从前千人夺万人抢的珍宝异物,如今就这么大喇喇的随手摆在破布上,各种金银珠宝更是如同粪土,被随意垫在一角。越是从前趋之若鹜,饱含髓气的东西,就越是一文不值,反倒是那些从前看不上眼的低级护身符,没有髓气只是坚固的兵器骤然成了大热门。
“法宝是最不受欢迎的,毕竟含的髓气最多,其次就是武器,卷轴,符咒,不过最好的还要数阵法。那玩意儿本身含的髓气不多,又只要落地铺开就能用上,现在可真是最抢手的了!”
韦灵菳似笑非笑:“哦?难怪你那么急匆匆地来接我们,原来是算准了阿祢会同意用阵结账,这才抢着来截胡吧?”
昆祢听到这久违的“阿祢”这两个字,忍不住一震,眉头霎时一松,而金伞瞄见他的神情,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嘿嘿一笑,也不隐瞒:“怕被截胡是真,不过那也得是昆老板财大气粗,要不是知道您手头这类东西宽裕,我又哪里敢提这个建议?”他说着一翻手,托出两个龙眼大的黑丸子。
“这个叫闭窍丸,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虽然不能治本,至少能先把躁动的髓气糊住,只要不继续恶化下去,那就算这药做的慢些,您二位也不用心急了。”
说完,他捏开张道德的嘴,扣着他的喉咙顺势将药丸塞了进去。
背上的人浑身猛地一颤,像是想吐又吐不出,半晌,噎直了脖子突然一哆嗦,随后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原本滚烫的身体也终于冷了下来。
金伞随手在肚皮上抹了抹唾沫,叹道:“世道真是要变。想我老金伞一辈子靠天靠地,全靠这些老主顾吃饭,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要是换做从前,这么点仨瓜俩枣的东西,哪还劳您费神?要是不一早自掏腰包买了亲自上江边给您送去,都是我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可如今……也是实在没办法!”
谁人不怕死,谁人不惧危险?
自从宝船的消息一经传开,明面上看着依旧风平浪静,可几乎就是一夜之间,满街上防身保命的灵药符咒就全被一扫而空,更不用说那些大夫,早就被各家大族搜罗个干干净净!如今放眼整个鬼市,从南到北连一家开门医馆也寻不到,就连他们待会儿要去找到那个赤脚大夫,都算是稀有珍品了。
“那是在西街口犄角旮旯里的一个杂货铺子。地方不大,地市也偏,所以连专卖些上不了的玩意儿。开店的是个外来的修者,只知道姓马,所以认识的人都只管她叫马虔婆。”
金伞一面横着伞柄隔开拥挤的人群,一面引着人往前,嘴上更是飞快的解释着。正如他自夸的那样,像他这样的高级掮客本身就是一部活地图——能带路,能砍价,能讲故事,堪称为娱乐正事两不误。
而正当他指着一张巨大的蓝色毛皮,用抑扬顿挫的口气,明介绍暗推销地说着什么“全是现脱下来的毛皮,避水放风……”时,突然,身后传来“咦”的一声惊叫,随即有个响亮的声音喊道:“真君?那边可是如意真君吗?”
四周霎时全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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