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垂成没让宋予星送，出了铁门就看见等在一边的晏游，摇下车窗：“我送你回去。”

看这样子，是有话要问他？

蒋垂成战战兢兢，深怕他问点自己回答不了的事，但出乎意料，晏游好像就只是单纯地送他回去而已。

直到快进校门了，他掏出校园卡，晏游才随意地提起：“宋予星……他不是也考的K大吗，读的什么专业？”

“他保送的，医学院，参加高考就是挣点奖金，按高考的分数专业他还不是随便挑……”

这些晏游不懂，但他抓到了里面最关键的的字眼，“他打职业也是因为缺钱吗？”

蒋垂成瞬间防备起来，晏游见他副神情，大概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别担心，我不是在挖人**，只是如果我能帮的上忙，希望你能找我。”

蒋垂成不算礼貌地打断了他，“为什么要找你？队友而已，况且你才认识他多久啊，就替他还钱吗？”

甚至连前因后果都没问，蒋垂成听见他毫无迟疑地开口：“他缺多少。”

这种话……他差点觉得自己幻听了，“你认真的吗？”

蒋垂成盯着他的表情，在他开口之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你们这种选手肯定不缺这点钱，不过没用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会尊重他，也希望你能做到，他是真的把你当作很重要的人。”

蒋垂成干脆把话说明白，“我知道你对他是什么心思，你不用否认。”

晏游沉默了一瞬，冷静地思考着他挑破这层窗户纸的意义在哪。

是威胁警告？还是放狠话？

“我没想过否认。”

晏游一脚刹车，轮胎摩擦人行道上的砖石，声音刺耳。后视镜里，两人的目光针锋相对。

“我不理解你说的不尊重，到底是什么意思。”

成名已久的职业选手，气场和威压都不是一个毫无社会阅历的大学生能比得过的。

蒋垂成松开安全带，试图缓过胸口的闷气。

他摇下车窗，看看外面的人，高兴的，烦恼的，笑的哭的，绝大多数都是无忧无虑的。

其实宋予星本来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晏游指尖发痒，从扶手箱里掏出一根烟，他直觉接下来的话他可能不爱听，但他又忍不住不听。

“宋予星，他是一个从废墟里长大的人，受过很多伤，他头顶没人给他撑着，只有人拽着他，要把他拖回去。他是自己把自己刨出来的。”

“你可能很难想象他以前的生活，偏偏他这样一个人，比谁都扛得住，心比谁都更软，也比谁都倔。”

“他说他打电竞是为了他自己，怎么可能。”

蒋垂成觉得胸口有股气，就快要把他憋死了。他想起一年前宋予星从S市回来后，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一天天望着的那个名字，遥远到他根本够不着，甚至为了能够靠近，他下决心要成为职业选手。

他原本可以有大好的人生，过上安稳的生活，什么都不能再困住他。现在他要把自己过去十年的努力悉数作废了。

就为了一个人。

“就算是他可以不顾一切，我也恳求你，为他想一想。”

“他已经够难了，我没有资格，你也没有，谁都不能再把他拖回去。”

宋予星找蒋垂成要来了薛姨的筹款链接，快一个月了，才筹到不到三万。他卡里没那么多现钱，上楼敲响了傅队的办公室。

“有事？”

办公室里老庞也在，傅则领他进来，“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你的合同已经修改好了。先前约定等到BI拿下世界邀请赛门票再谈合同，我虽然不赞同你的用意，但你的能力，你的诚意，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战队破例为你承担了风险。”

他说完抽出一份协议，“按照协议上的条款，签约费可以追加到400万，其他的经济约战队会帮你谈，当然这个收入也需要你有足够的实力和影响度来匹配。”

宋予星没有异议。

傅则继续说：“协议上你要求的自由选择职业，目前战队对你的定位是狙击手，如果你需要转职，晏游那里我需要时间去谈。”

宋予星追问：“如果是双狙击手阵容呢？”

“目前是运营阵容优势版本，双狙阵容至少这次世界赛上不会作为首选。所以晏游——”

“不用了，我不需要转职。”

这话一出，傅则都忍不住轻啧。

“这也是你的自由，不过在合同期间，上述条款随时可以生效。”

说完他把把合同递过去，“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合同条款非常多，比起之前的合同，这一份更细致也更优渥。宋予星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这个是赛季约，一年一签的。

BI的选手是从不签赛季约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笔放下：“傅队，你能告诉我他还能打多久吗？”

这话很不客气。

傅则看向一边正联系律师仔细核对条款的老庞，似乎没听见。他压低了声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人打哑谜似的，就是无法把那个字眼说出口。

“这不重要。”

傅则报之一哂：“这个和你的合同无关，我无权告知你。”

“傅队，”宋予星似是下定决心，“我可以签长约。”

“你的意思是，他能打多久你就签多久吗？”没等他回答，傅则就拒绝了，“没有必要。”

宋予星猛地抬头。

他已经亮出了底牌，也已经证明了，他有让战队继续往上走的实力，没有人会比他更合适BI。

傅则指着合同，“协议里没有约定签约年限，我会保证你的首发位置。”

他话头一转，“你的签约费应该足够你处理好家里的事，我不能允许战队有不稳定的因素，希望你理解。”

宋予星没动笔，他盯着最后一页的签约年限，问：“如果你顾虑我会给战队带来麻烦——”

“不是，”傅则打断他，“是因为你不适合这里。”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BI，”傅则给了他理由，“如果只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成为职业选手，没有职业理想和坚定的信念，这样的选手和BI战队的理念相悖。”

“我有。”

争论这些其实没有意义，傅则再次把笔推过去，“赛季约是晏游的意思，你懂了吗？”

“是他不相信。”

*

老庞收了合同就出去了，傅则起身，把门带上。

办公室只剩下两人。

“抱歉，你的事今早在隔壁听到了一些，如果你是来问战队的意见，我可以代表他们，完全没问题。”

“谢谢，但我没考虑过用这种方式。”

傅则撑在桌子的一侧，一手搭在宋予星的椅背上。他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劝他：“你如果是觉得心里过不去，那根本没必要，这是作为公众人物合理范围的权利行使。”

宋予星没有回应，脸上满是拒绝。

“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是想自己解决。”

“我可以——”这句可以没多少底气，他改口道，“战队的直播合同，这部分签约费我能提前支取吗？”

“签约费上半年没法涨，明年的数凭你本事，不过，一百万可以先支给你，够了吗？”

“……够了。”

宋予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数，他替补时签约费才100W，就几乎是新人天花板了，一个直播合约，竟然连预支数额都能有这么多？

“觉得多？还是不可思议？”

傅则摇摇头：“也只有你这样的新人才会奇怪，电竞圈现在本来就是娱乐性大于竞技性，凭直播就能赚到的钱，还有多少人愿意埋头苦练当职业选手？”

他其实是很喜欢像宋予星这样的选手的。年轻，朝气，爱与恨都看得太分明。

“你一直都有很多的选择，不只是BI。”

桌面上的协议突然变得太刺眼，傅则转过身：“但抱歉，战队有战队的原则，我不能因你打破。”

他把手边的签单给他：“你去找老庞，让他提出来给你，算是我的补偿。”

宋予星接过，“不用的，我可以按市价支付利率。”

傅则笑了，忍不住也开起了玩笑：“懂得还不少，但BI不打算做放贷业务。”

宋予星认真地鞠躬。

“谢谢你，傅队，也谢谢你当初肯要我。”

傅则侧过身，起身郑重地扶起了他。

“你不是因为任何人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自己而已。”

他顿了顿，再劝了一句，“不过你朋友的提议挺不错的，能避免很多麻烦。”

“我不会给战队带来麻烦的。”

宋予星起的太猛了，傅则扶住他，打断他急切的解释。

“不是战队，我是说你，宋予星。二十万，不够的。”

傅则一条一条给他理：“不说去最好的医院做手术，这点钱手术费都不够，我了解过，一期二期三期，这是一个持久战，还有后续护理康复的费用，你难道就一直填上？这不现实。”

“可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

“那你就狠心一点，把那点愧疚都抛之脑后。”

傅则直接给他下了剂猛药：“宋予星，这不是二十万的事情，你心里清楚。”

“人的**是会膨胀的。无论是得到的人，还是得不到的人。”

都会变成被**驱使的怪物。

*

打到账户上的钱宋予星全部转了回去。还在赛期，他不好回家处理这些事，便拜托老庞帮忙找了信得过的机构去处理。

这事不难，老庞一口答应了，但还是找宋予星最后确人一下：“要不还是你亲自去吧，不急在这几天，等季后赛结束，我陪你走一趟也成。”

“不用那么麻烦。”

陈年旧事，没什么好亲自去的，也不想再有什么拉扯。

老庞也清楚宋予星家里的情况，又有傅队交代，他没再多说，让宋予星安心训练，等着他的信儿。

“这下好，以后你办出国也好办了，战队也用不着找宣发盯着那帮营销号浑水摸鱼……最近那些人没来找过你吧？”

宋予星嗯了一声：“卡上的如果不够，我可以向战队申请——”

“早就够了。”

老庞了解过，宋父当时是顶额赔偿，因为他是代宋予星出面，不免被欺负。那些难缠的债主如何要价，老庞不欲多说。

“这事最后还得让你父亲出面结了，你家里还瞒着？”

“等这个赛季结束吧。”

这么多钱，宋予星没法再搪塞过去。老庞清楚，如果不是背着这笔债，打电竞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宋予星的首选，但都已经这样了。

他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打比赛，别想这些了，以后就都过去了。”

“真的吗？”

真的都过去了吗？

老庞一叠声地强调：“真的——”

这话听着很遥远，像是来自很久以前的回声，空荡荡的，让人抓不住。

宋予星仰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通风口的尼龙绳打着旋，热气熏得人眩晕。

也许是他热的发昏，幻听了。

总归就是不真实。

他握着冰冷的游戏币，倚在楼道的墙边，听到夜色卷着狂风拍打着窗。

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