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双手抬起的动作,两截纤细的手腕暴露在郑适之眼皮底下,莹润,光洁,散发着柔和的温暖的光。
温以晏生的有些纤瘦,连接手腕和手掌的关节处,骨节突出的明显。
可顺着往下,手臂上的肉逐渐丰盈,隐约的血管透出的青色显的妖异。
那种白绝非死白,而是流淌着温热血液,只要轻轻一碰便能敏感的泛出红晕的生机勃勃的白,上头还有细细的近乎透明的绒毛,仿佛只要轻轻一口,便能从唇齿间溢出动人的汁液。
令人联想到春日里微光中悬挂于梢头的果子,触手可及的果子。
郑适之目光从双臂中收回,微微垂眸,松了手上力气:“抱歉,公子,方才在想些事情。”
声音低哑,可温以晏没察觉出异样,他只想快些把这碗药喝了。
若是太冷的话,味道会愈发的发腥发苦。
“无妨,郑先生。”
他端着瓷碗仰头的动作有些迫切,闭着眼将苦涩浓黑的液体往嘴里灌。
温以晏恨不得一口把它喝完,可是他的喉管像是他身子那般纤细,只能容纳一小股一小股的汤药缓缓流入。
郑适之的目光胶着在他因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上,浓稠,黏腻。
终于喝完了,温以晏被这碗汤药折磨的脸色发白,连忙将那瓷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顺便取了颗蜜饯放在嘴边轻轻一咬。
剩下的半颗蜜饯被他丢在药碗里,澄黄色的果肉被剩余的汤药浸染,很快便被一旁伺候的下人端了下去。
嘴里还留有那种怪味,仆役们端上茶水,温以晏漱了口,吐在盂盆里,又擦了擦嘴边和手,这一套流程才算是完整结束。
郑适之一直坐在床边,温以晏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离远些,他自然也不主动挪位置:“公子,怎么不让下人伺候着用药?”
他所说的伺候,是要下人坐在他边上,抱他在怀里,端着那碗要送到他嘴边,在他皱眉闭眼时轻声的哄,在他喝完时将那颗蜜饯放进他嘴里,还要在最后喂他喝茶,替他擦拭嘴角,在用浸了温水的细密面部擦拭他每一根手指...
倘若温以晏想要下人这般伺候,那郑适之也能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
温以晏笑的有些虚弱,没多解释。
在安北王府时,跟在他面前伺候的下人每三个月便会更换一批,他厌倦了和那些下人从陌生到相熟的过程,干脆也不要他们对自己太过亲近,譬如沐浴更衣,用膳饮茶之类的事情,他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他没有交好的朋友,就连温以安也和他不大亲近,只会在每个月固定的几天会来他院子里见他几面。
温以晏猜,温以安大概是对他厌倦的狠了,才会在他孤身一人远赴京城时,也不来送送他。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对所有人,都怀揣着一种明显的生疏,像是在自己身上覆了一层脆弱的,单薄的壳,只愿意孤独的缩在角落。倘若有人来了,便悄悄地探出头去略说几句话,说完了,又将整个人缩回壳子里。
真可怜。
郑适之在和温以晏见面的第一眼到出发前的几天空隙里,将温以晏过去十八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阅览了个遍。
那些记录在冊的,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字眼,譬如用膳,看病,吃药发呆,看书等,极其枯燥极其无聊,可一旦将它们与温以晏联系在一起,再普通的字眼也都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温以晏...温以晏...
那本薄册子,郑适之翻阅了整整一晚,通宵无眠。
郑适之没再追问这个问题,提起了正事:“昨日宫里的公公送公子回来时,赏下来的除却药方与药材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东西。我略整理了一番,这是礼单,还请公子过目。”
若非这些东西对一个质子来说太过贵重太过奢侈,郑适之也不会昨晚非要从温以晏口中探听出些什么。
温以晏结果礼单,展开在面前,一样一样的认真观看。
他略低了头,郑适之注意到,他又在咬自己的下唇了,看来他的小公子也知道皇帝的这般赏赐来的太过异常。
他见过皇帝的画像,俊美无俦。若是皇帝看上了温以晏,凭他势单力薄,便再无染指的可能性。
郑适之皱了眉,做出忧虑的表情,坐着的地方悄然的往前挪了挪,耐心的等着小公子看完,才低低叹息着开口:“公子来京城,本就惹了诸多王公大臣的眼,昨日陛下更是赏下来这许多物件,只怕来者不善。或许这小小的驿馆...不日便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公子可有想好,如何应对?”
温以晏睁圆了眼睛,手指将流光溢彩的缎面攥的发皱,指节因这个动作紧紧绷起,将那一小块皮肤撑的透亮莹润,仿佛下一刻几截指骨便要破皮而出,而那突出皮肤的几根青色血管,又好似勾人啜饮。
轻而易举几句话,便能将他哄骗到如此境地。
他紧张到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可是...我....郑先生,我没想好...”
温以晏甚至没从他爹爹那里获取过一丝一毫关于官场争斗的任何信息,他是**的,一眼便能看透的。这么一个水晶心肝人,如何能思考出这种问题的答案?
这本应是郑适之考虑的范畴,可他用心险恶,非要用这种卑劣的招数让小公子将目光全放在他身上。
小绵羊落入了四面楚歌的陷阱,只有他才能伸出解救的手。
郑适之堂而皇之伸出手,轻轻覆在温以晏手臂上拍了两下,作为某种再正当不过的安抚:“莫怕,既然小公子未曾想出应对之法,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温以晏点头,有些迫切的开口 :“郑先生,你告诉我...你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他也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郑适之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照温以晏绵软的性子,他原以为他会说些郑先生帮我之类的话,可没想到,他竟主动提出要自己学?
郑适之轻舒一口气,无妨,温以晏要学,他自然便教。他既然喊自己先生,那他也应当尽尽先生的职责。
“不急,今日我便同你讲一讲,这京里三省六部数千京官,王公贵族地方要员...”
他讲的很细致,过目不忘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可温以晏不行。为了记住郑适之讲的内容,他还特意拿了笔墨宣纸,将那些名字和官职以及每人的特点一笔笔记录下来。
这东西不能久留,被别人瞧见了说不准便要获罪的,郑适之早上来教他,下午晚上他便一遍一遍的细细阅览,待睡前就烧在炭盆里。
如此刻苦,便是在病中也未落下分毫,倒叫郑适之怜爱不已。
自那日从宫中回了驿馆之后,便有络绎不绝之人纷纷上门前来送上名帖及见面礼。
送的东西并不贵重,不过些许薄礼,他自安北府来时,便带了好些安北特产,现下正好当作回礼一一送还回去。
送礼的人大多是府里的管家一类,无需出门接见,因着这点,温以晏倒是对这种看起来颇为虚假的礼尚往来接受程度更高了些。
温以晏对这样的日子还算满意,只要忽略屋里的各样装饰同不大合口味的膳食,似乎和在王府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甚至有郑适之陪他解闷,还比以前要更快活些。
为此,他甚至有些期盼着每日郑适之到他屋里来,同他讲一些京里各位官员的奇闻逸事。
不得不承认,他对郑适之的依赖,逐日上升。
待郑适之时,那些陌生,疏离逐渐变少,微笑,亲昵逐渐变多。
就像是那层壳在逐渐消融。
郑适之察觉到了,且沉溺其中。
温以晏靠在床上,风寒已好了泰半,可身子还是有些虚软无力,见着郑适之从屏风后转出的身子,脸上勾出一点微微的笑,可声音里又带了些娇气的责怪:“郑先生今日迟了。”
他声音很软,是清亮澄澈的声线里裹挟着的酥软,稍微放慢些速度,便像是撒娇,若是再添些婉转的语调,便能令人浮想联翩。
郑适之在炭盆面前略站了站,待去了一身寒气才坐到了床边,替温以晏掖了掖被子,像是关心他身子的长辈那般,轻握着他两只手一并塞了进去。
每日,郑适之总会同温以晏有些接触,绝大多数是像这般碰碰手,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循序渐进,可努力了十来天,也无法更近一步。
温以晏对这方面很是敏感,一旦多亲近些,便会惊般整个缩回去。
郑适之只得强迫自己好好品味这片刻的肌肤相触碰,可压抑久了的后果是它爆发的愈发猛烈。
他快忍耐不住了。
但现在,还能忍。
“公子勿怪。并非是我要迟来,是被外客拖延了。”
“莫非是国公府里的哪位绊住了郑先生?”温以晏现在对这些名字算得上是倒背如流。
郑适之摇了摇头:“倒也离得不远,公子再猜猜。”
建朝伊始,太祖分封功臣,昔日陪着打江山的有功之人一一得了赏赐,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二王八公。
二王自然便是安北王和安南王,八公则是居于京城的八位国公,虽无封地,可也位高权重受人敬仰。
正是因着这一层前缘,二王八公之间往来要较寻常人家频繁,温以晏养病的这段时间,但凡有八公府里来人,郑适之都要亲自前去迎接,这便是温以晏那句玩笑话的由来。
可郑适之说不是国公府...温以晏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莫非是安南王世子来了?”
安南王只一个子嗣,虽未封世子,却也大差不离了。
“公子果然聪慧。”郑适之倒来一杯热茶,待杯壁温度稍降,便递了过去。
郑适之喜欢给他递东西,温以晏未做他想。
被夸了,温以晏有些开心:“果真是他吗?他也住在驿馆吗?离得可近?郑先生,我能去见见他吗?”
两个境遇相同之人,向来易引起同病相怜之思。
郑适之目光放在他翕动的双唇,被濡湿的唇珠还有隐约可见的舌尖上:“公子,似乎对他颇感兴趣?”
分明纯稚无比,坐在那便像是初生的幼崽,虚软,脆弱,轻轻一握便能将他娇嫩的皮肤揉捏的发红,可偏偏从头到脚都漂亮到勾着人上前要抱他亲他吻他。
少见外人,温以晏有些羞于表达自己,更何况郑适之的目光实在有些灼热,他犹疑片刻,才点了点头,小声回答:“感兴趣的,郑先生。”
如鹿饮溪,湖泛轻漪。
郑适之为他这般的羞怯动容,追问了一句:“晏儿可否告诉郑先生,为何?”
温以晏侧头看着郑适之,面上忽然严肃起来,他想,郑先生要考他了。没问题,他早有预料。
“听说安南王与爹爹关系尚可,当初跟着太祖打天下时便认了兄弟的,现下世子来了京城,我与他见见,也是全了父辈情谊...再一则,我二人境况相类,在京城,也能互通有无。”
他说完了,还有些雀跃:“郑先生,我说的对吗?”
郑适之顺势而为,伸出书替他将一缕垂下的青丝捋至而后,轻声夸赞了句:“晏儿聪慧,如此,我便放心了。”
鲜少有人这样夸他,温以晏被郑适之哄的开心,迫不及待的要郑适之多讲些关于那世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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