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小时候荧站在窗前，目送载着空去学校的黑色轿车缓缓离去，巨大的落地窗玻璃映射着太阳光金灿灿，却无法照进心底那片晦暗的温暖，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再次缓缓地穿过房子周围的一排排苍木，驶进院子里的玫瑰花海之中时，荧才终于觉得眼前的风景不再是一片死寂。

童年的时光总是充斥着寂寞的等待。

父亲一直都在忙碌，或者面对母亲的照片独自发呆。家里的一切都好像结着层薄冰，相互依存却又强颜欢笑。彷佛有人带走了所有欢乐，剩下了无生趣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而父亲频繁外出的日子，荧只能期盼空能早点回家，她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和哥哥一起去学校上学，可当她说出这个想法后，所有人都极其委婉地拒绝了这个要求，并告诉她外面的世界非常危险。

危险吗？荧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快要跟不上空的脚步了。

等到她终于走出那个名为家的牢笼时，空已经不再完全是记忆里的模样，熟悉中带着陌生，一如半月前他突然成为政府隐蔽部门的成员，如今又摇身一变站在了教室的讲台上，对着所有人温言浅笑。

荧闷闷地咬着吸管，视线越过前面几排脑袋落向讲台上的空，心里酸涩得不行。

而黑板上方巨大的幕布正投映着这节课的讲义内容，原本枯燥乏味晦涩难懂的历史概念，从空淡淡的嗓音里倾泻而出，不徐不疾，仿若一首荡气回肠的诗歌，听得教室里的学生一扫之前课堂的昏昏欲睡，全都奋笔疾书认真地在做笔记。

“别的老师都是一颗行走的安眠药，你哥倒好，直接进化成了spring药。”

一起来上课的芭芭拉用笔戳了戳荧的胳膊，捂着嘴笑，示意她往窗户外面看那些探头探脑的女生。

学校规定了选修课人数不得超过教室80%的容量，众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未选课学生，被上课之前闻讯赶来的教学秘书给清理了出去。荧惊悚地看着那些站在窗前望眼欲穿的女生，赶紧喝了两口奶茶压压惊。

下课铃声响起，荧收拾好书本开始离开，迎面碰上走下讲台的空，眼皮都没抬一下，拉着芭芭拉径直走到了教室外面。

“你跟你哥吵架了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理他？”芭芭拉好奇地看着荧，“他刚才想跟你说话来着。”

荧嚼着嘴里的珍珠，轻松道：“你没看见外面那堆女生吗？再不走等着被挤成夹心饼干吗？”

“有道理哦…”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回了公寓，然后互相道别各自离去。

而荧刚进宿舍就接到了空发来的消息，憨傻的唐老鸭头像定格在手机屏幕的中央，想忽略都不行。

【我在公寓楼下】

荧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到了，她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凛冬将至，空气里弥漫着浸骨的寒冷，荧吸吸鼻子，缩手缩脚地站在空的面前。

而空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外套朝荧罩了上去。

“怎么穿这么少？”

荧只觉得身上一沉，厚重的外套带着空的温度裹在身上，阻隔了寒冷的侵袭，她抬头看向哥哥，路边昏黄的路灯散发出光亮，暗影交叠，勾勒出模糊不清的轮廓。

“因为我已经准备洗澡睡觉了啊…”

荧暗戳戳地埋怨。

空闻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我来看看你，随后就走。”

淡漠的嗓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鼻音。荧这才注意到空居然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发丝也有些凌乱，眉梢眼角皆是一副匆忙赶来的痕迹。

看来那群学生确实不好打发，再想到他上周才刚出院，荧忍了又忍，最后不情愿道：“要不…先去宿舍里面坐坐？”

而空似乎笑了笑，看着荧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竟比这夜色中的点点灯火还要明亮。

他说：“好。”

女生公寓本来不准男性入内的，但荧跟公寓管理员报备说自家哥哥来看她了，再加上空现在本来就是学校的教职工，所以没费多大力气管理员便木着脸放行了。

“今天这节课到底怎么回事？”

一回到宿舍，荧便劈头盖脸开始缠着空问。她有好多好多疑问，与其背着空独自生气，还不如趁现在问个清楚。她冲了两杯果汁，递给空一杯后，自己也捧着热烫的玻璃杯蜷缩进软绵绵的椅子里。

而空坐在桌前的床角，身上的白色衬衫严丝合缝，眉眼清隽干净，有着学者特有的斯文与严整，室内灯光落在他的身上，荧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思绪有些发晕地抿了口果汁，之前倒没发现空竟然这么适合白色。

“我的老师最近身体不好，让我帮忙上几周课，我没理由拒绝。”

空慢条斯理地解释，还不忘伸手替荧整了整折进去的睡衣领子，属于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像一阵风掠过湖水，荧只觉得刚才喝下去的果汁正在血液中乱窜，脸上一阵热气蒸腾。

“你的老师？”

“嗯。”

荧一脸地不信。她把玻璃杯搁回桌子上，不自在地扭了几下，套着毛绒睡衣的身体有些笨拙，差点从从椅子上滑下去。

空手疾眼快地捞住了她，长臂一伸将她护在椅子上，等到荧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紧紧拽着空胸前的衬衫，白色的平整得一丝不苟的布料，被她攥出了一团褶子。

“嗯…”

骤然放大的脸，还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和视线，荧突然想起那天傍晚在医院里做的spring梦，哪怕心里清楚面前的人是自己哥哥，她还是感受到了身体里的战栗，一种呼之欲出的藏匿于心底的渴望。

荧有些无措地看着空，眉眼之间的无辜让她看起来脆弱又美丽。而空垂下眼脸，遮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然后缓缓地坐回床角。

“学校本来就有意留我任教，我也正在考虑之中。”

“我就说嘛！”

荧了然地挥手，接着愤愤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你还是我哥吗？或者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空连忙拉住她挥舞的拳头，以防止她再次从椅子上掉下去。他握着荧的手，神色极其无辜：“我不是全都告诉你了吗？”

然后在荧肉眼可见地即将发飙之前掏出一条手链，不慌不忙地戴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

荧看着手腕上的手链，玫瑰金的链身悬挂着蓝宝石做成的吊坠，点点闪耀交织，竟是宇宙星球的模样。她惊讶地抬头，对上空似含笑的眸子，忘记了继续追问刚才的话题。

“喜欢吗？”

空问道，然后不等荧回答，自顾自地说：“不喜欢也没办法。”

他笑了笑，眉间有光影闪烁，仿若初融的雪一尘不染。

“因为戴上后就再也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