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叶靖琛和沈从山，齐元莳一个人回到房间，他命所有人都出去，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

关上房门后，房间内陷入安静和黑暗当中，他甚至连烛火都没有点，就那样独自坐在床上，仿佛整个人都和黑暗融为一体。

呆坐了一会儿，齐元莳伸手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玩偶，似乎是一只小熊的模样，他将玩偶紧紧的贴在脸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这个玩偶是母妃生前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是母妃拖着病弱的身躯，一针一线亲手缝制。那时母妃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为了给儿子留下点念想，她不顾病中身体的虚弱和痛快，做着自己并不擅长的女工，一点一点的缝了只小熊玩偶给他。

玩偶做好后没多久母妃就走了，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个小熊玩偶代替母妃陪着他。玩偶制做的很是粗糙，就连缝合处的针脚都歪七扭八的，有些地方开了线，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花来，根本不像是宫中之物，是那种丢在路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玩意儿。

可是对于齐元莳来说，这个玩偶就是他最大的财富，是任何的奇珍异宝都比不上的存在。这么多年，它都代替母妃陪着他，陪着他度过了一个个冰冷又孤独的难熬夜晚。

齐元莳轻柔的用脸摩擦着小熊玩偶，就好像在和母妃脸贴着脸，眼泪扑簌着往下掉。良久，他哽咽着自言自语道：“母妃，您走了之后，他们都欺负我，每个人都不怀好意，每个人都不曾像您那样真心待我。”

“父皇更加重视年长的皇子，对我视若无睹；母后不过是想要个孩子在身边傍身，在听信了宫中的传言觉得我克人后，毫不留情的将我赶走；其他皇子要么防着我要么欺辱我，就连那些奴才们，都敢轻视我。”

“还有叶靖琛，他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是在利用我吗？我是年纪小但却不傻，他接近我的目的那样的明显，我怎会看不懂？曾经我是那样的崇拜他，做梦都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结果数年后的再次重逢，换来的却是他的利用和算计。”

“母妃，我好想您，如果您还活着，他们定不敢这样的对待我。为什么您要走的那么早，独留我一人在这肮脏冰冷的皇宫，这里毫无人情味，父子不像父子，夫妻不像夫妻，手足不像手足，君臣不像君臣。不，这里活着的根本就不是人，是一群被**和野心操控着的木偶，他们的所有行为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他们活着的前提就是不断的去争去抢，以此来满足自己的**。为了实现目的，他们可以不惜牺牲掉除了自己外的任何人。”

“我不想在这里待着，我想生活在有母妃的地方，可是我明白，您会要我坚强勇敢的好好生活下去，我也答应您，就算再辛苦，我也要活的很好，这样您在那边才会安心的对吧。”

“叶靖琛要利用我，想我坐上那个位置，帮他对付四皇子，那我便如了他的愿，与他合作便是，左右我都不吃亏。本来我就对那个位置心怀向往，只是我太过年幼，又没有靠得住的同盟，这个野心只能搁浅，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有了叶家小侯爷这个同盟，再不去争取就说不过去了。”

“他以为利用了我，实际上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至少目前为止，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和目的，合作一下也无妨，归根结底这事若是成了，我和他都有利可图，他能保住性命，我能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要他没有别的心思，我可以容忍他和叶家，但若是有一天叶家敢威胁到皇权，我照样不会手软……”

“母妃，您等着，儿子会登上那至高之位，再风风光光的追封您为太后，您生前没能得到的荣誉，总有一天，儿子会双手为您奉上，也请您在九泉之下保佑儿子一切顺遂。”

*

叶靖琛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下人们说老爷夫人都歇下了，他便没有再去打扰，径直回了房间。

沈妙合早就洗漱完了，正坐在软塌上看书，等叶靖琛回家。

“还没睡啊。”叶靖琛关上房门，对迎过来的沈妙合说道。

“再等你啊。怎么样，顺利吗？”沈妙合将下人打发出去，亲自伺候叶靖琛更衣。

“你猜到我去做什么了？”叶靖琛脱下外衣，挑眉问道。

沈妙合接过外衣放好，笑盈盈的说道：“喜乐回来说你和我哥去了十一皇子的宫里吃晚饭，我就猜到你们的目的了，十一皇子不错，是个合适的人选，我家夫君的眼光果然不错。”

叶靖琛深深的看了沈妙合一眼，用眼神询问她如何得知十一皇子不错的。

沈妙合马上傲娇的说道：“我一听说你去了十一皇子的宫里，马上就猜到了你想要做什么，然后就去向爹打听十一皇子这个人，连爹都说你很会选人。”

叶靖琛逗弄般的用手指刮了一下沈妙合的脸蛋，笑的无比暧昧，“我选人的眼光当然好，否则怎么会娶到这么好的夫人。”

“不正经。”沈妙合嗔怪道，拉着叶靖琛的衣袖，缠着他问道：“事情进展的如何，说给我听听嘛。”

叶靖琛便一边洗漱一边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听的沈妙合目瞪口呆，好容易才回过神来，眼神古怪的看着叶靖琛，嘀咕道：“你和十一皇子竟然还有这种渊源，太巧合了。幸好十一皇子不是公主，否则她若是死活非得嫁给你，可就没我什么事了。”

“净胡说八道。”叶靖琛轻轻的掐了沈妙合脸颊一下，哭笑不得的说道：“这都吃味。”

“且，谁吃味了，你要娶公主就娶呗，我还能拦着不成？”沈妙合嘴硬道，但语气愈发的酸溜溜。

她想到了之前在深宅大院中流传甚广的一个传闻——据说确实有位公主对叶靖琛一见钟情，成天哭喊着要皇上许婚，但皇上本就忌惮叶家权势过大，如何肯让叶靖琛再娶一位公主，于是坚决反对并火速将公主嫁给了驻扎地很远的一位藩王，算是彻底断了那位公主的念头。还有传闻说公主自此恨上了皇上，扬言此生都不会再回京见父亲。

叶靖琛不知道沈妙合正在因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公主吃味，他一把将妻子抱在怀中，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不要什么公主，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小夫妻自是一番温存，事后二人抱着依偎在床上，继续聊十一皇子的事。

“这位小皇子真是可怜，原来有那么好的出生，谁想母亲走后便一落千丈，宫里的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一个孩子长这么大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咱们还这么利用他，真的好吗？”沈妙合躺在叶靖琛的怀里，有些愧疚的问道。

叶靖琛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我总觉得十一皇子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的可怜、那么的好欺骗，他给我的感觉很复杂，就好像我眼前的人和实际上的人不是同一个，他藏着很深很深，总之我还需要再多观察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我不懂。”沈妙合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叶靖琛。

“其实我有将我的目的和盘托出，我本来都做好了十一皇子翻脸的打算，最起码他也会犹豫再三，可他很快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依旧十分诚心的想要与我合作，还说了很多很感人的话，这反倒是让我觉得他可疑。但凡一个正常人，被别人如此的利用，愤怒、怀疑和犹豫都是必然的，可他统统没有，反而不正常。”叶靖琛说道。

沈妙合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叶靖琛的猜测不无道理，但具体哪里不正常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能宽慰道：“也许是你想多了呢，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十一皇子对你很崇拜，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对你多加宽容。”

叶靖琛摇头，眉头紧锁着，闷声道：“就算他对我再如何崇拜，这种被我利用后仍甘之如饴甚至主动答应会帮我制衡四皇子的做法，仍旧可疑。到底是要多深的感情，才会甘心如此被人利用算计？谋夺皇位不是小事，一个不慎是会送命的，他这么做等同于是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全都交付到我手上，我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冒这个风险？他难道不怕我利用完他之后就背叛？毕竟我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还有所谓的崇拜也很莫名其妙，之前我们只见过一次，又时隔多年，如今再次重逢他就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我自问没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可以让一个皇子几年里都对我念念不忘，再次见面就恨不能对我掏心掏肺。”

听完叶靖琛的分析后，沈妙合便觉得也有些道理，她狐疑的嘀咕道：“说的在理，不过十一皇子为什么还要与咱们合作呢？你能猜到原因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叶靖琛才缓缓开口道：“我这边有一个猜测，不敢确定，但却是目前为止唯一合理的猜测。”

“什么？”沈妙合激动的直起身子，直接从叶靖琛的怀里起来了。

“我在利用他的同时，他也在利用我。”叶靖琛沉吟着，谨慎的开口道，“或许十一皇子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的小可怜，那样的无欲无求，这些假象都只是他暂时自保的手段。或许他根本早就对皇位垂涎已久，只是碍于自己年幼且没有生母扶持，不得不隐藏锋芒和渴望，否则四皇子和五皇子不会放过他。”

“他耐心的蛰伏着，静静地等待自己长大，也静静地等待可以帮到自己的人出现。而这时我送上了门来，他找到了等待许久的人，这个人不仅有家世有一定的能力，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与四皇子是你死我亡的局面，为了自保活命，这个人即便图谋不轨也会尽全力帮助他打败四皇子。”

“我就是他一直等待的人，我与他可谓是同命相连，成功了，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失败了，那就大家一起死。所以他知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帮助。机会难得，若是他不抓住我，我就会另择他人，毕竟我和叶家的生死安危已经迫在眉睫，等不及他犹豫不决。”

“他权衡利弊后，终于还是决定赌一把，他觉得自己还未长大成人以及被我利用，都抵不过我可以带给他的好处。就这样，他一边假装对我崇拜不已，对我的利用和算计都可以毫不在意，一边与我合谋争夺皇位，最终得到他一直渴望的。”

听完叶靖琛的分析后，沈妙合简直是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她生动的演绎了什么叫“目瞪口呆”，她就那样愣愣的看着叶靖琛，直到最后叶靖琛都被她逗笑了，伸手过去将她整个人都捞入了怀抱中。

“傻掉啦？嘴巴张那么大，口水要流出来了。”叶靖琛爱惨了沈妙合这副傻呼呼的小模样，小口小口的亲吻着她的脸颊。

沈妙合在叶靖琛的吻中晕乎乎的回过神来，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谈正事要紧，不要想着占便宜。

“我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太对了，经你这么一分析，十一皇子所有不合理的怪异行为就都合理了。确实他对你的崇拜之情来的太莫名其妙了，没有人甘愿被人利用，除非他也存了利用别人的心思。你利用他他也利用你，所以他才会丝毫不计较，你们之间的合作才能达成。”沈妙合干巴巴的说道。

“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真相如何，还得等日后在和十一皇子的接触处慢慢摸索。这件事我连你大哥都没说，就是怕他多想，以后对着十一皇子会表露出异样来，所以才想着暂时瞒着，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叶靖琛叹息道。

沈妙合十分赞同的附和道：“你这么做是对的，大哥向来藏不住心事，眼里也容不下沙子，他若是知道了十一皇子并不单纯，接受你们的目的也是存着算计和利用，他日后再面对十一皇子的时候说不定会表现出来，反而坏事，还是暂时瞒着吧。不过，靖琛，在得知了十一皇子的 ‘真面目’后，你还打算扶持他吗？”

“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吗？”叶靖琛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来十一皇子就是我和爹商议过后选出来的第一人选，虽然我今日在宫中遇到他纯属意外，但遇见后打招呼和亲近都是故意的，即便今日遇不到，我也会想办法找上他。除了他，我们真的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了，可是和四皇子之间的战争已经打响，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慢慢来了。”

“你就不怕他是第二个四皇子，将来某一天和你闹掰，我们会再次陷入危机当中吗？”沈妙合愁眉苦脸的问道，看来是被四皇子这个人吓得有点草木皆兵了，她现在看那些皇子都不像好人。

叶靖琛摇头，很肯定的说道：“他不会，就算他城府深心怀算计，但他本质上和四皇子不是一类人，他没有坏到那个地步。十一皇子自幼丧母，又经历了养母皇后娘娘病重，在宫中人人都嘲笑他是扫把星，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难免心思重，也难免会想要坐上高位，为自己出上一口恶气。但他本质上不是个坏孩子，只要日后加以正确引导，我相信他不会走上歪路。我利用了他，所以即便他利用我，我也不怪他，只要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一起实现就好。”

沈妙合亲了叶靖琛脸颊一口，柔声道：“我相信你的判断，你心里有数便好。对了，后天我要陪娘去国公府赴宴，听说很多官宦世家的女眷都会去，我看看能不能遇到易灵，如果遇到了我会尽快和她交上朋友。”

“嗯，你万事小心，切不可勉强。”叶靖琛轻柔的抚摸着沈妙合的脸颊，叮嘱道。

沈妙合点头称是，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相拥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