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一路向西,向着兰国的方向行进。
沈由柯给自己设定的第一站,就是距央国和兰国交界最近的一座城池,也是先帝死前给她的那块封地——千良。
差不多的路途和楚云若跑过两次,这一次沈由柯也刻意没在路上停歇,仅在途径的城镇换了几次车夫马匹,支了几次银钱。
公主府给的那个小包裹里,除了已知的关引、玉牌和短剑,少许金银,还有那张曾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画。那张画大概是被楚云若摊平压了一夜,如今看起来平整得多,留白处多了一行小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既如此,没有必要为离别悲伤。所以沈由柯这一路上,都是好奇与兴奋,楚云若那句“常写信回来”,也理所应当地被她抛在了脑后。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这一路走着,沈由柯也渐渐发现了这边的不同。
“阿伯,”沈由柯掀开帘子和车夫搭话,“怎么感觉越往西,路上的庙越多啊?那是供的什么神仙?”
他们如今在肃州境内,出了肃州再走上两日就是千良。现在的车夫是沈由柯在上一座城刚换的,从小在肃州长大。
车夫听沈由柯问他,也很是激动:“那可是月神庙。我们这地界,天高皇帝远,遇到什么天灾**,只能祈求月神娘娘赐福。”
越往西,百姓的日子就越艰难,信神佛的也就越多。沈由柯暗戳戳吐槽了一句封建迷信不可取,顺便又骂了张平安几句。
“神那么多,怎么偏拜月神?很灵验吗?”又路过一间月神庙。看着那简陋的庙宇和虔诚的百姓,沈由柯还是禁不住多问几句。
“灵啊,当然灵!只要祈求足够虔诚,月神娘娘就会派她的使者前来赐福!”
这倒是有些像陆若的说法。还没等沈由柯再问,那车夫已经激动地将他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从这往南走,最南边就是羽祁城,那里都是供奉月神娘娘的使徒。姑娘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往那边去看看。”
羽祁,沈由柯听过这个名字,那是月宗的所在。张平安跟她讲过的,那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人,就在月宗。
千良毕竟是边境上的城池,城墙比别处高,进城也比别处更严。看着漫长的队伍,沈由柯背着包袱下了马车,跟在那些挑着果蔬的农人后面。
沈由柯已听车夫讲过,千良分内城和外城。内城是由城墙围起来的部分,住的多是往来央国和兰国的商人。外城则没有明确的界限,普通百姓大多都是在外城种田,再将收获的作物带进内城售卖,这些依赖内城生存的百姓所拥有的土地,都在千良的管辖范围之中。
太阳有些大,晒得沈由柯头晕。其他排队的人都早有准备,一个个带着草帽、板凳,要不是没有客人,他们直接就能在这摆起摊子。
“姐姐,要不要买个草帽?”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沈由柯一转身,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卖草帽的嗯少女惊呼出声:“沈由柯!你怎么在这?”
“纪……”沈由柯话刚出口,就被那少女捂住嘴拖出了队伍。
待走到无人处,少女才小心地放开了沈由柯,压低声音说道:“我现在叫生生,跟我娘亲姓吴,你可别叫错了。”
沈由柯差点被憋得一口气上不来。既然是熟人,她便也不客气地将纪凉笙,哦不,吴生生的草帽,拿过来戴在了自己头上。
“这么说,你和你母亲现在都在千良?”沈由柯坐在吴生生的小板凳上,拿着顶草帽扇风。
吴生生叉着腰站在沈由柯面前,替她挡着阳光:“对啊,殿下给我们指了一条路,我们就来了。倒是你,怎么,你也犯了事,被殿下撵到这儿来了?”
几个月不见,吴生生心智成熟了不少,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难听。
“什么叫撵过来?我来看看自己的封地,有什么不对?”
“哟,您就是逍遥郡主啊?那您怎么还在城门口排队,不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啊?”
沈由柯一噎。确实,若她把身份亮出来,是没必要在这排队,没必要吃这个苦头的。
正巧,又有一队士兵经过,沈由柯趁机转移了话题:“这里屯兵好像很多啊,而且进城也太慢了吧,为什么这么严格啊?”
吴生生一听这话,头就仰起来了:“你这郡主也什么都不懂嘛。千良可是影军驻地,几万人都是有的。三个月后又是襄国皇太女大婚,各处都要派使臣祝贺,兰国出使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从千良经过,万一出什么岔子,谁担待的起?”
那些巡逻的士兵,个个穿着漆黑的甲胄,真如军名一样,像影子一般。
“那这影军是谁的部下?”沈由柯好奇问道,却见吴生生后退几步,怀疑地看着她。
不待沈由柯问清楚,吴生生已经蹦起来挥着手,向城门的方向招呼起来,没过多久,她们就被几十名士兵围了起来。
吴生生指着沈由柯,一脸正义:“这人说她是逍遥郡主,你们快去请丁将军来认一认,别是兰国的细作假扮,故意来探听我们消息的!”
将军府中,沈由柯盯着那杯只比水多了几片叶子的茶,沉默着。
丁奇将沈由柯的小包袱检查了几遍,换了好几种姿势检查她关引上的印章,又对着光看了许久画上的字迹,实在找不到什么差错。
“特殊时期,特殊时期,郡主多体谅。”丁奇干笑着,将沈由柯的东西整理好还给了她。
沈由柯疲惫地趴在桌上:“所以影军归谁管?我只是无知,怎么个个都要说我是细作。”
“误会,误会。”丁奇想拍拍沈由柯的背安慰她,却又想起她跟他军中同僚不一样,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影军嘛,是景家旧部扩充成的,名义上是归景将军,景玄管。”丁奇顿了一下,冲沈由柯眨眨眼,“但是嘛,您也知道,景玄他……我们实际听的,还是殿下的命令。”
好吧,沈由柯屈服了。她跟在楚云若身边那么久还不知道这些,换做她自己也是要怀疑一下的。
说来也是,她们从容地回去后,她就很少往公主府跑了。真像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呢。
“郡主过来是……是殿下交代了什么吗?”丁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出来玩,来这转一转。”沈由柯闷闷地回答。
“是是是,是臣逾越了。”丁奇忙不迭点头应着。他常年在军营,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一概不懂,不然他也不至于带着从龙之功去给一个毛头小子打下手。楚云若和沈由柯的关系,更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要说信任,沈由柯为什么无缘无故一个人跑到边境来?要说嫌隙,就这关引所写所盖,哪怕襄国的官员都要给她个面子。
丁奇几次欲言又止,生怕问到什么不该问的,最终决定送封信到月阳,问问上面是什么意思。
“这样,臣让人在将军府给您收拾出间厢房来,您先住着,再找几个人陪您在城里转转?”
那有什么意思?那几个黑影往身后一站,走在街上还不跟城管一样。
沈由柯甩甩头,站了起来:“不用管我,就刚刚举报我是细作那个人,让她带我玩就行。”
“哦哦哦!”丁奇觉得他变聪明了,“您是要去看看殿下待过的地方是吧?月神庙后面那不好住人,吴夫人她们住在曾经叶神医家里,那还有空屋,我让人去告诉她们一声,给您收拾一间出来!”
沈由柯也觉得丁奇聪明。她倒是忘了这茬,楚云若曾在千良待过些时日,没想到几年过去,这里还留着“公主故居”这样的地方。在她的想象中,那至少该是座足以媲美将军府的府邸,府内装潢也不会逊于公主府那些内敛但珍稀的器具。但当她见到那座与旁的地方别无二致的月神庙和庙后那几间破败的平房时,沈由柯还是不免发出了惊叹。
“我娘亲说,房子没有人气就坏得快。这里都五六年没住人了,看着可怜点也正常。”吴生生抱臂站在沈由柯身旁,脸上丝毫没有对于“诬陷”沈由柯是细作的愧疚之情。
尽管如此,但就她们看到的这点断壁残垣,即便完好无损也不像什么很奢华的地方吧?就是旁边的叶家也要比这里好上几分。
沈由柯正站在院子中愣神,就见一位老奶奶岣嵝着背,拿着镰刀和竹筐慢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来。
老奶奶看到了沈由柯,浑浊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是若丫头回来了吗?”老奶奶颤抖着声音问道。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院中人的回应,那双眼又暗了下去。她自嘲地笑笑,摆摆手:“老喽,不中用了,认不清人啦。”
沈由柯和吴生生走近要去扶她,也被她挥手推开。
“不用,不用。我还能走哩。”老奶奶弯下腰,熟练地割下地上的杂草。
沈由柯在旁边蹲下,看着老奶奶的行为十分不解:“奶奶,您这样割,过不久还会长出来的。得把根也挖出来……”
“哎,就是得留根啊!罪过罪过。”老奶奶闻言,忙扔下手上的东西,双手合十冲着月神庙的方向拜了几拜。
“你们这些小家伙啊,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吗?”老奶奶嗔怪地瞪了沈由柯一眼,“等夜里神使入梦,你也敢告诉她,你踩在她的尸骨上,要让她断子绝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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