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幼年初识
在仙道国小一年级的暑假里,隔壁的安井伯母家住进了一个小女生。进进出出时,他也曾让讲究礼貌的妈妈要求,好好地跟隔壁的妹妹打招呼。
面对他大方伸出的友谊之手,小女孩却怯生生地躲在安井伯母身后,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打量着他。
“实在抱歉,这孩子有点怕生,害羞得很。”伯母略显尴尬地笑。
“女孩子大多如此,不像我家这个,淘气的很呢。”母亲的手搭在小仙道的肩膀上,客气地回应。
他哪里淘气,不过是前几日趁着母亲午睡的时候偷溜出去钓鱼罢了,这还是继承了父亲的爱好呢,算得上是承袭传统吧?小仙道在心里默默反驳道。
阳光灼热的午后,蝉鸣声声。蓝色的绣球花丛旁,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生满脸泪痕。费了好大的劲儿,他才从那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抓到了重点,她来东京是参加小提琴比赛,但是比赛输掉了。
不懂怎么安慰女孩子的小仙道,只想出了给她钓条大鱼的主意。
“虎河豚哦!是很厉害的鱼……”截断他话头的是小女生忽然凑近的脸,泪珠在睫毛上闪闪发光:“小哥哥的眼睛……和妈妈的戒指一样!”她掀起裙摆,露出缝在内衬的一个小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枚银戒,中央镶着水滴形的海蓝宝石。
仙道耳尖充血,钓竿尖戳进淤泥:“这、这是老爹的遗传……”
“妈妈说这是大海的纽扣!”她踮脚把戒指贴向仙道眼皮,“小哥哥的眼睛里也有浪花!”
好不容易等到了鱼上钩,伴随着小女生的加油声,他用力想把鱼拉上来,结果鱼儿却带着鱼钩和荧光母线自顾自的游走了,小仙道满脸通红呆站着,懊恼不已。
“没关系,小哥哥,我给你唱个歌听吧。一二三四五,我又捞到一条鱼,六七**十,我又把鱼放回去,为什么放回去,因为它咬我手指头,咬了哪个手指头,就是右手小手指。”
小女孩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天真烂漫的笑脸如阳光明媚。热热的风伴随着清亮的歌声拂过水边的植株,吹得涟漪漾漾。
身为独子的仙道,是在父母的百般呵护里宠爱着长大的。幸福,也寂寞。忽然多了个可爱的妹妹跟前跟后,倒也觉得新鲜。
河堤的石缝里卡着昨天的半截断线,仙道趴在蒲公英丛里抽鼻子。父亲揍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像坐着块烤红薯。他数到第七只爬过手背的蚂蚁时,突然有朵蒲公英□□降落在鼻尖。
“小哥哥你挨揍啦?”上杉跪坐在他身边,绣球花瓣从裙兜里漏出来。她歪头时两根辫子扫过仙道渗血的膝盖,沾着草莓牛奶糖的指尖戳了戳他鼓起的脸颊。
仙道把脸埋进蒲公英绒毛:“三万円的钓线……能买三百根棒冰呢……”
“可是我们钓到星星了呀!”上杉突然蹦起来,沾满泥巴的小皮鞋踩碎了蒲公英。她举起半截树枝,上面缠着断裂的荧光母线,“昨天’咻’地飞上天的大鱼,肯定是星星变的!”
暮色染红了河面。仙道抬头时,上杉正把绣球花瓣贴在他破皮的膝盖上:“妈妈说我摔跤时,星星会从伤口钻进去……”她鼓起腮帮用力吹气,“痛痛飞走啦!”
对岸突然传来卖金鱼车的铃声。上杉从裙兜掏出融化的牛奶糖,糖纸粘着蒲公英绒毛:“小哥哥的钓鱼线换这个!”她郑重其事地把糖塞进仙道掌心,“是魔法星星糖哦,舔一口就能长出翅膀鱼竿!”
仙道舔着黏糊糊的糖纸时,上杉用断线把他们的小拇指绑在一起:“这样就算星星鱼游到镰仓海……”她晃着缠满线的手指,夕阳在交错的荧光母线上折射出彩虹,“小哥哥也能顺着线找到我!”
晚风卷走了最后的蒲公英。上杉突然把树枝插在他刺猬头里:“这是钓星星鱼的雷达天线!”她拍手大笑时,裙摆沾满蒲公英种子,像缀着千百个月亮。
蝉鸣不绝的午后,通风凉爽的门廊前,小仙道从背包里拿出他常用的便当盒,深蓝色的盒盖上绘着一条喷水的白鲸。
“这是什么呀?”小上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便当盒里面满满的柠檬片。
“给你尝一尝。”小仙道大方地把盒子往前一递。
小上杉伸出手指捻起最上面的一小片,放进嘴里的一瞬间,小巧的脸蛋皱成了一团:“好酸!”她吐着舌头,又嘶嘶地吸气,想去掉嘴巴里的酸涩。
“不酸的,你再尝尝,我最喜欢吃柠檬片了。”小仙道不放弃地向她推荐自己心爱的零食。
“不,我不要!”小上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大声宣布,“我要吃甜的!”
“不酸嘛……”小仙道也捡了一片柠檬放进嘴里,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好吧,他承认,是有一点点酸。
“为什么小哥哥你的头发是竖着呢?我能摸一摸吗?”小上杉打量着他根根直立的冲天发,好奇地问道。
开玩笑,他的头发可是专属于他的个人标记呢,怎么可以让人随便说摸就摸啊。
但是面对那张圆圆的苹果脸,拒绝的话在小仙道的嘴边绕了又绕,还是吞下了肚,顺从地低下头。
“好扎哦,像我爸爸的胡子一样呢!”软软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后迅速收回,速度快得让他怀疑是不是真的扎到了她。
要不发胶少擦一些?他瞪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苦恼。
之后几天,仙道太太发现,自家儿子的头发不再硬挺挺地竖着像个扎手的刺球了,更像是……一只睡着了的刺猬。而冰箱门还时不时地就会打开。
冷白的冰箱灯下,小仙道眼错不见地盯着那罐蜜渍柠檬片。厚实的透明瓶壁里,金黄透亮的蜂蜜裹着黄色的柠檬片。柠檬片是他看着母亲切的,蜂蜜是他自己倒的。担心不够甜,他足足地挤了半瓶子蜂蜜进去。这是母亲教的方法,让柠檬片变甜的方法。
“明天就能开了。”他喃喃自语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今天是父亲难得休假的日子,于是仙道一家人去郊外野餐。快到家时,发现路边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计程车,一个穿着紫色洋装的年轻太太站在车旁跟隔壁的安井伯母说着什么。
“……是,最近真的是麻烦您了。”
“这是说哪里的话呀,是您太客气了,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也不再多玩几天。”
小仙道不以为意地望过去,看到那个小巧的身影乖乖地立在洋装太太的身边。回去,难道是她要回家了吗?
“小彰,你跑这么快干嘛呀?”母亲刚一打开门,小仙道一弯腰,从门缝里钻进了屋,他速度很快,噔噔噔地跑过铺着木地板的走廊,踮着脚尖从冰箱的上层拿出了那个玻璃罐,又急匆匆地冲出了屋子。
“请等一等!”他一边喊一边跑,那辆计程车仿佛减慢了速度,也有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毕竟人小,体力也很快消耗殆尽,他无奈又不甘地停下脚步,手支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计程车即将消失在视野里。
“我,我还没给你东西呢!”他喃喃自语,满心失落。
忽然,车停了。车窗里探出那半张可爱的脸,用力地挥着手:“小哥哥,下次你来镰仓,记得来找我玩。”
他精神一振,紧跑几步追问道,“……那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
计程车再次驶远了,他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PART 2“查无此人”的信
蝉鸣在东京的屋檐下织成密网时,七岁的仙道正赤脚蹲在玄关组装钓竿。母亲的和服袖口扫过他倔强的刺猬头:“小彰,隔壁的伯母来找你啦。”
拉门”哗啦”掀开的瞬间,身材敦实的圆脸妇人递来张蜡笔画。仙道仰头时,画纸上的柠檬糖纸折射出彩虹光斑--歪扭的线条勾勒出河堤上两个火柴人。高个的顶着刺猬头,手里钓竿弯成夸张的弧线;矮个的绑着蝴蝶结,脚边堆满黄澄澄的圆点。空白处用蜡笔涂着翅膀图案,像是要飞出纸面。
“翼酱临走前画的。”伯母的团扇轻轻晃动,手镯磕在门框发出清响,“说是要送给陪她钓鱼的小哥哥。”
“画得真好!名字也可爱,和人一样呢!”仙道母亲跪坐下来,茶碗里的冰麦茶荡起涟漪。
“可不是?但这孩子还不会写名字呢。”伯母的团扇突然指着翅膀笑,“哭起来倒是像小鸟啾啾叫。”
仙道看着那个刺猬头人像,日前被父亲揍过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连风都没有一丝的正午,河堤上抽泣的“小鸟”把三万円的母线扯进漩涡,此刻却在画里把他的刺猬头画得比钓竿还长。
“Tsubasa!”他突然用钓竿挑起画纸,塑料鱼线缠住了伯母的团扇穗子,“是这么念吗? 像台风的名字。”
两位妇人同时笑出声。母亲从笔筒里取出原子笔:“要不要教小彰写学生证?”她突然用笔尖戳了戳翅膀图案,“比如在这里…”
仙道夺过笔时碰翻了茶碗,冰麦茶在榻榻米上漫成镰仓的海岸线。他趴在地上,在翅膀旁一笔一划写下歪扭的罗马音——Tsu-ba-sa.
“写得像被鱼扯变形的钓线。”父亲的皮鞋声从廊下传来,“不过比老子的日语强多了。”
母亲突然从壁橱深处捧出梧桐木画框:“要装起来吗?“她将画作对准日光,“等二十年后再当聘礼?”
“乱讲!”仙道捏着蜡笔画扭头就跑,撞翻了玄关的钓竿支架,彩色浮标哗啦啦滚落,缠着海藻的铅坠砸中了鞋柜上的招财猫,惊得午睡的虎斑猫窜上晾衣杆。伯母的团扇声混着父亲的大笑追进里屋:“别忘了,翼酱说等你会写她全名时…...”
母亲掀开帘子,看见仙道用胶水把皱巴巴的蜡笔画往画框里按,噗嗤笑出声。
“小彰将来要当美术馆长吗?”母亲跪坐下来,发梢扫过画中顶着刺猬头的小人,“不过这幅《钓鱼大作战》是不是贴歪了?”
仙道耳尖泛红,手指死死压住画纸边缘:“是伯母说翼酱特意留给我的!”胶水的味道混着檐角风铃的叮咚,画中黄色圆点代表的柠檬糖正在融化。
母亲用熨斗压平翘起的画角:“翼酱的签名真有创意。”她指尖抚过蜡笔画的翅膀图案,“像要带着小彰飞走似的。”
相框玻璃终于合拢的瞬间,母亲突然指着画中刺猬头小人:“原来小彰是因为这个才不肯用发胶?”她模仿儿子平日的语调,“刺猬头是钓鱼高手的证明!’”
“才不是呢!”他踮脚去够壁橱顶层的剑道护具盒。月光淌过壁橱边缘时,他憋红的脸蛋鼓成团子,把盒子硬塞进木刀和旧护腕堆叠的缝隙间,像藏起偷来的金平糖般小心翼翼。
晨光斜斜切过竹帘,仙道歪七扭八地趴在缘侧,脚丫悬在廊檐外晃啊晃。断成两截的橘色蜡笔滚落一旁。“Tsu-ba-sa-”铅笔尖戳破稿纸,国文作业本上歪扭的罗马音像被海浪冲散的贝壳。“要这样写哦。”母亲握着仙道的手,在蜡笔画边缘落下工整的汉字“翼”,最后一笔拖出流星般的尾巴。
蝉壳在柏油路上咔啦作响,仙道攥着汗湿的硬币,第三次徘徊在安井家门前。搬家公司的纸箱堆成小山,伯母的蓝格子头巾在二楼窗口一闪而过。
“那、那个!安井伯母!”他猛地冲上玄关台阶,运动鞋带勾住门框的裂缝,“请告诉我翼酱的新地址!”
安井伯母的围裙沾着酱油渍,指尖在纸箱标签上游移:“翼酱现在住的地方啊……”她瞥见仙道腕间褪色的钓线手链,线头还粘着干掉的蒲公英绒毛,“在很远的镰仓哦。”
从二楼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伯母匆匆撕下半张货运单,原子笔在背面画出歪扭的“藤沢市”。仙道对着阳光辨认字迹时,她的声音混着纸箱胶带声飘来:“翼酱看到信一定会高兴的。”
晨光漫过高楼时,仙道偷溜到邮局,掌心攥着连夜完成的画作--穿黄裙子的女孩被虎河豚群环绕,右下角并排着歪扭的罗马音与工整汉字:“等学会更多汉字,要给翼酱钓全世界的虎河豚。”
邮局阿姨憋着笑称重信封:“要寄去镰仓的恋人那里?”仙道的耳尖瞬间红透,刺猬头差点戳破柜台玻璃。“是钓鱼报告书!”七岁的男孩耳尖充血,看着信封上歪扭的汉字被盖上红色邮戳。母亲给的五百円棒冰钱换了三张樱花邮票,余下的钢镚买了草莓糖,糖纸裹住剩下的钓线……等回信来了,要缠在自行车铃上。
此后三十天,他每天踮脚翻弄信箱。父亲的棒球杂志混着账单,就是没有鎌仓的海腥味。直到开学典礼那天,信箱突然掉出个泛黄信封,盖着刺眼的“宛先不明”的红章。
“小子!你的战败通知书?“父亲用球棒挑起信封,美式日语混着啤酒沫,“地址把‘藤沢'写成‘藤泽',汉字的魔法啊!”
仙道默默转身,把信封塞进了剑道护具盒里。
河堤的蒲公英被晚风卷走时,母亲正在腌制晚餐用的鲭鱼,指尖沾着味噌的香气:“小彰的鱼线够长的话,就算鱼儿游到鎌仓的海里……”她将腌鱼翻了个面,“等潮水转向时会带着回信游回来哦。”
仙道的睫毛忽闪:“就像每年夏天的台风?”
“比台风更守时的是月亮。”母亲用海苔卷起饭团,捏成小船形状,“每个月圆夜,海底的寄居蟹都会换新房子。”她将小船放进便当盒,“等小彰钓满一百条鱼,说不定能钓到镰仓来的信使鱼。”
次日清晨,仙道给钓竿系上新线轮,将母亲做的鲭鱼饭团捏碎撒进河川。迁徙的候鸟掠过水面时,他对着涟漪大喊:“吃饱了要去镰仓送信啊!”
镰仓老宅的缘侧,新栽的木本蔷薇攀着竹篱笆探出花苞。“东京的小哥哥……”上杉正用茜色蜡笔在乐谱背面涂抹,笔尖晕开的红痕像极了蔷薇新抽的嫩枝,“他的蓝眼睛比台风后的海水还亮。”洗衣机在茶间嗡嗡震动,淹没了母亲踩过碎石子路的足音。沾着水汽的浴衣带子扫落缘侧矮几时,松香碎屑与三枚蔷薇花瓣同时飘进上杉的发旋:“东京的琴声和这里是同一把哦。”她轻拨上杉的小提琴E弦,“等翼酱学会《小星星变奏曲》,就能把小哥哥的钓竿声编成和弦。”
“要加很多颤音!”上杉把断掉的琴弦塞进漂流瓶,玻璃珠串成的“项链”在月光下折射出 G大调的光泽。
PART 3 东京再遇
十月的柏油路蒸腾着热气,上杉攥着毕业旅行的指南手册,耳后别着的小提琴发卡被汗水浸湿。银座街头球场的铁网外围满游客,她隔着攒动的人头瞥见一抹冰蓝色—那是某个高高跃起扣篮的少年眼瞳的颜色。
“小翼,来拍照咯!”
“来了!”上杉抬手整理刘海,校服百褶裙的裙摆扫过滚烫的护栏底座。腕间的手链突然断裂,玻璃珠噼里啪啦滚向球场。
仙道扯着领口散热时,汗珠顺着后颈新晒伤的皮肤滚落。刚换的护腕还不太合手,投出篮球的瞬间总觉得腕骨发涩。篮球撞筐的声响里突然混进几声女生的轻笑,他下意识转头望去,视线擦过某顶缀着音符图案的遮阳帽。
“看那个戴帽子的!”后卫用胳膊肘猛戳仙道后背,“绝对是从镰仓来的大小姐!”
街头球场蒸腾着热浪,橡胶鞋底摩擦地胶的锐响与少年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上杉攥着断开的链子蹲在铁丝网外,第三次试图钻过围栏缺口时,又被冲刺救球的国中生撞得跌坐在地。海蓝色的玻璃珠卡在三分线附近的裂缝里,随着球员跳跃震颤着向场中央滑去。
“请、请等一下!”她踮脚朝场内挥手,各色球衣在眼前交错成网。白色14号球员突然急停转身,汗湿的发甩出晶亮的水珠。
仙道用护腕蹭了下巴的汗,余光瞥见铁丝网外蜷成小小一团的少女。他俯身截住滚动的篮球,顺势用脚尖挡住即将滑向中场的蓝色光点。“暂停!”他朝裁判比了个手势,在队友的抱怨声里抄起滚烫的篮球走向场边。
“喂!小鬼,要哭鼻子吗?”他把球夹在腋下,遮阳帽檐在女生脸上投下阴影,只露出咬着下唇的嘴和沾了草莓冰沙的校服领结。玻璃珠在他掌心泛着冷光,折射出的虹彩掠过少女泛红的鼻尖。
身后传来口哨声: “王牌选手快回来,别泡妞了!”仙道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运动鞋碾碎了半片银杏叶。
“镰仓二小集合了!六年三班!最后的那三个……”导游的扩音器在街角炸响。上杉胡乱鞠了个躬转身就跑,洗发水的清香从扬起的裙摆间漏出来。仙道盯着掌心,残留的蓝色圆珠在阳光里流转着海水般的波纹,混着某种遥远的、柠檬味的记忆。
大巴引擎轰鸣着启动时,上杉跪在座位上扒着车窗。透过晃动的树影,她看见那个白衣少年正捏着玻璃珠对同伴说着什么。忽然他扬起嘴角,那颗蓝色珠子在空中划出弧线,最后被他随意地揣进运动裤口袋。上杉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发现自己的手腕还残留着被阳光烘烤过的触感。
台灯把铅笔盒盖照出了暖意,笔尖在几何题上洇出墨点,仙道用小指勾开卡扣的动作带着莫名的迟疑。夹层里的玻璃珠沾上了橡皮屑,当他用拇指缓缓转动珠子时,台灯光透过海蓝波纹在墙上洇开层层光晕,像是月下涨潮的浪。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栅栏,他不自觉地将珠子贴在下唇,少女腕间防晒霜的桃子香仿佛还缠在玻璃珠上,直到金属笔盒边缘在虎口压出红痕。
“今日战绩如何?”父亲倚着门框扯松领带,定制西装的袖扣闪着冷光。他鞋尖踢到滚动的篮球,皮革表面还沾着涩谷街头球场的灰。
仙道迅速用掌心盖住珠子,转着铅笔用鞋跟勾住椅背:“赢了12分。”数学作业本下压着张揉皱的战术图,边角画着歪扭的章鱼状篮筐,“不过石井被盖了四次帽。”
父亲突然吹了声布鲁斯风格的口哨:“十三岁男孩的秘密可比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战术板有趣多了。”他指着从仙道指缝漏出的蓝光,“当年我在布鲁克林读七年级时,收到过用香水信纸写的情书。”
仙道若无其事地把珠子塞进铅笔盒夹层:“是捡到的。”
父亲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从公文包摸出盒系着粉红丝带的曲奇:“上周有女生打电话到家里。”和仙道同样的蓝色瞳孔里漾着促狭的光,“说是感谢你教她三步上篮。”蝴蝶结下压着的感谢卡字迹圆润,落款处印着篮球部后援会的樱花章。
仙道扯开包装的动作太急,饼干碎落在潮汐表上:“只是部活指导。”他咬断的尾音被父亲的笑声盖过,柠檬奶油味漫开时,铁丝网外某道栗棕色发梢的残影突然闪过脑海。
“小彰来帮忙搭把手。”玄关处的门打开又关上,母亲的声音响起。
“来了!”仙道跑出房间的速度比回防还快。混着父亲在身后慢悠悠的,故意拉长的语调:“甜心,你儿子今天捡到塞壬的鳞片了。”
“是遗落物。”仙道抢在母亲发问前举起购物袋,北海道玉米的锡纸包装在顶灯下泛着冷光。
“OK!OK!”父亲倚着门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袖口的铂金袖扣折射着暮光。
“青春期男生的口袋啊……”母亲从冰箱取出气泡水,罐身冷凝水珠滴到了料理台上,她笑着用手指轻点仙道的手背,“简直像哆啦A梦的四次元空间。”
仙道将鸡蛋码进保鲜盒的动作依然从容,唯独耳后泛起了淡淡的珊瑚色。
淡白色的夜雾漫过窗台时,仙道忽然打开了窗。魔术师约翰逊的海报被晚风吹得卷了角,露出底下偷贴的七里滨潮汐表。笔记本上的“镰仓二小六年三班”两行字被荧光笔晕染成模糊的光斑,让他想起今天带队老师吼集合时,女生低头系鞋带的侧脸……睫毛垂落的弧度像极了海岸线的浪尖。
钓竿包深处传来手机震动声,屏幕亮起篮球部群聊的讯息。木下正在刷屏今日练习赛的照片,某张抓拍里他跃起投篮的剪影后方,铁丝网外模糊的百褶裙角正随风扬起,与记忆里某个未完成的抛物线悄然重叠。
十一月的风卷着复印室油墨气息扑进窗棂时,前田拍在课桌上的相册惊飞了银杏叶形状的书签。上杉咬着柠檬糖的舌尖突然泛起金属味。修学旅行集体照的右下角,穿着白色球衣的少年单手抓着篮球驻足回望,像抓住了一枚橙色的月亮。
“听说这是东京名校的明星球员呢!”前田用荧光笔圈出仙道青涩的侧脸,“我表姐最了解了!他们就爱在这个球场打球。”
“总觉得这个眼神……”上杉摩挲着照片边缘,记忆如同被潮水冲散的贝壳,总在即将抓住时又滑走。
PART 4 镰仓重逢
江之电的警示灯在暮色中亮起时,仙道正被同学们簇拥着穿过小町通商店街。海风掀起他敞开的国中校服外套,露出里面那件洗褪色的纪念T恤—去年全国大赛惜败后对手队长送的。
山崎举着旅游手册在前面喊:“那边有家可丽饼的百年老店!要吃的人跟我走!”
“仙道你疯了吧?”戴眼镜的班长第八次推了推镜框,“桐皇和秀德都在抢你,跑来这种……”他的抱怨被章鱼烧摊位的吆喝声切断。
“那位教练大叔太执着啦!”仙道把冰镇可乐贴在后颈,水珠顺着脊椎滑进球衣:“听说这里的海滩能钓到发光的夜钓乌贼。”
他仰头时篮球从臂弯滑落,撞到电线杆弹向马路中央。他追着球冲到对街,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浪里,街角突然飘来小提琴的声音,琴弓在G弦划出的颤音让仙道顿住脚步。二楼的木格窗里,穿水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在调试琴弦。仙道眯起眼睛,看到女生持弓的右手小指微微翘起,像某种鸟类振翅前的预备动作。这是□□亚夫斯基的《传奇曲》,上周电视音乐节目里刚听过。
“升fa错了。”当这个念头浮现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女生忽然转头看向街道,紫阳花的影子投在她侧脸上,睫毛在下眼睑拖出细长的影。
“喂!未来的海钓王!”队友用汽水瓶戳他后背,“该不会是被美人鱼勾了魂?”
哄笑声中,音乐教室的窗扉突然洞开,“上杉同学,说说看装饰音在这里的情感作用?”屋内传来年长女性的声音。女生的目光仍停留在街角那丛开败的绣球花上,答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琴颈:“像是...…想要触碰又收回手的感觉?”
仙道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脚背。融化的香草冰淇淋正顺着山崎递来的可丽饼边缘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圆斑。
“仙道你果然有情况!”同学们围上来起哄,“难怪非要来镰仓!”他笑着把可丽饼咬了一大口,奶油和芒果的甜味在舌尖炸开。
二楼的琴声又响起来。这次音准好了许多,揉弦时带起的震颤让空气泛起涟漪。当他再次抬头,正对上女生调试琴弓时垂下的视线。绣球花影在她锁骨处摇晃,蝉鸣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所以正确答案是犹豫中的期待哦。”女教师的声音混着电风扇的嗡鸣传来。女生点头时,发梢扫过谱架上的乐谱,仙道看见某页边角画着小小的海浪图案。远处传来湘南单轨电车的叮当声,山崎突然拽着他胳膊往后扯:“小心!”
一辆载着冲浪板的自行车擦身而过。仙道踉跄着退到墙根,可丽饼上的草莓滚落在青苔间。等再抬头时,木格窗已经合拢,只剩窗帘在风里轻轻鼓动。方才女生站过的位置,有片绣球花瓣正从窗缝缓缓飘落。
走到街角时,仙道鬼使神差地回头。二楼窗户突然又开了半扇,女生的侧影在窗帘后忽隐忽现,琴弓顶端在夕阳里划出金线。
“那么,刚才那段泛音,又想到什么画面了?”老师敲了敲琴谱架。
“……涨潮时的泡沫。”上杉的琴弓无意识地划出了个颤音,街角穿运动外套的高个子男生正把篮球架在腰间,侧脸被逆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是从旧琴谱背面走出的潦草速写。
PART 5 约定
放学后的弁天桥挤满游客,仙道绕道七里滨的海蚀洞。鱼竿架在礁石缝里,浪花把运动鞋打湿也全不在意。书包里数学作业本被压在最底层,露出某页边角的涂鸦—篮筐画成章鱼形状,三分线标着潮位刻度。湘南的夜晚来得轻缓,便利店塑料袋在风中哗啦作响。江之电的末班车轰鸣而过时,他忽然想起东京的河边,小女生用断掉的钓线缠住他小指说:“就算星星鱼游到了镰仓海,你也能凭着钓线找到我。”
《灌篮高手》的动画版里,仙道是蓝色的眼睛,故事里沿用了这个设定。猜想仙道的父亲应该是美国人,身材高大,金发碧眼,才能生出这样潇洒又帅气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星星鱼,查无此人的信和蓝眼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