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倏忽而过。
随着期中考渐渐逼近,班里的学习氛围也愈发紧张。老于的那个“结伴”策略意外地奏效,班空里总是能看到抱着题本凑坐到一起学习的“搭子”。
令人意外的是,高山新竟然和涂子铭组到了一起——
据前者所说,是涂子铭主动找上的他,而当时他本人的一志愿正步向水房、二志愿正全情投入当交际花,没一个人愿意回头看看可怜的他。
顶着他如有实质的控诉目光,桌对面,苏漱淡淡地从锅里捞出片青绿嫩白的娃娃菜,陆谦啜着热茶,笑眯眯地安慰道:“也不错嘛,小涂校前十的成绩,辅导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话音又一转,略有疑惑道:“不过他这回怎么愿意主动带人了?我记得之前体委去找他问题的时候还被拒了呢,最后还是来找我讲的。”
“谁知道呢,”高山新摇头,筷子大喇喇地夹着培根裹满红辣蘸料,随口道:“可能还不爽之前体委信息素外泄把他送进医院那回事呢吧。”
他这句不怎么经心的一答,反倒让陆谦目光动了动,想起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来。他正想开口,对座的高山新就鞭炮似的从座位上腾一下站起来,顶着嘴边一圈红色嘶嘶地倒抽凉气,手忙脚乱地找能解辣的东西。苏漱起身,从冰箱里给他拿了瓶冰镇饮料,高山新咕咚咕咚几口吞进肚子里,一屁股跌回凳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救我狗命了哥。”
陆谦嫌弃地抽了几张纸给他递过去:“擦擦。”
高山新接过纸用力地抹嘴,将唇周皮肤都抹得通红,眼里被辣意激出的生理性泪光还没褪去,他存心恶心陆谦,便就着这种泪眼朦胧的状态向后者转过脸去:“谦儿对我也不错。”
陆谦一阵恶寒。
这么一阵插曲过后,要说的话也都忘了个精光。陆谦咬着丸子,将方才的所想完全抛之脑后,又跟他们唠起最近的新鲜事:“周五晚上双红会,曼联新买的那个前锋估摸着能首发,看不看?”
高山新脱口而出:“那肯定!”他侧首期冀地看向苏漱,“还跟以前一样去你家吗漱哥?”
他们三家门户临得近,从小串着门长大的。这两年学业压力上来了更是没少打着找苏漱“学习”的名头往苏宅跑。
他们来,不是什么新鲜事。
苏漱于是也就随意道:“来吧。”他笑了下,“就当考前放松了。”
*
周五晚上,离联考只剩最后四天的倒计时。随着最后一粒绝杀球的打门,哨声吹响,比赛结束。高山新兴奋地嚎了一嗓子,庆贺他主队的胜利:“好兆头!哥们这次联考指定也稳了!”
陆谦眼中也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兴奋。
从影音室起身离开时,他俩还在情绪激昂地比比划划着刚才的一些赛点。苏漱把人一路送到门口,等两人分别上了自家来接的车,才转身回走。
头顶月亮跟着他的影子在转。
夜色下,清娟的月光覆照在庭院绿植上,宛若支起一棚天工的柔纱,将方才赛事所带来的刺激与喧嚣、澎湃与呼啸一点点隔蔽。五感同心神一并慢慢回拢。
耳边又恢复了一片静谧。细斟可闻的,除却蛰伏丛木间的微弱虫鸣,还有识海里那道极轻的,连月光都不会惊动的呼吸声。
——宋稚意还醒着。
得出这个认知的第一刹那,苏漱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至凌晨。他脚步一滞:
“还没睡?”
“……嗯?”宋稚意迷迷蒙蒙地抬头。她趴在一际漂浮的黑暗里,长发柔柔地散着,乌浓的睫毛翘着又落下去,时不时遮住半帘澄润的瞳孔,声音也润又软地落低了,犯着困的样子。
她坐起身来,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晚呀?”像只珍珠鸟呆呆仰起了小脸,信赖又天真。
微妙的,苏漱读懂了她没说的事实——
她在等他一起,休息。
难以言说的情绪如湖水般泛涌。苏漱敛下眼睫,轻声说:“看了场球赛。”
宋稚意喔了一声,眼角还沾着点被揉晕开的生理性泪痕,微微地泛着痒。她眨着眼,有点羡慕地流露出真心话:“真好,我也想能随便地看到听到点什么东西。”
直白的心声扑棱棱飞到人心头房室。
苏漱动了动喉结,再一次如此深刻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一只不得自由的小鸟。被扎住羽翼,绑好手脚,困顿在识海的天井里,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仰起小脸,接收他时有时无、漫不经心的信号。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像一扇叩不响的门。
月亮沉圆,修剪出少年人清挺修长的倒影。
庭院沉静庄敛的砖石上,花影摇曳,树荫交叠。人的影子拖得长长,又渐行渐远。
苏漱回到房间。
他洗漱时,宋稚意已经困得掀不开眼皮了。她抱膝坐着,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歪歪着摇晃,哼哼黏糊的腔调像小孩子睡梦中的呓语:“你要长黑眼圈了苏漱...”
“嗯。”镜面倒映的光棱利冽而明亮,苏漱直视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冷静,又像某种审视。
这是头一次。他无法把控自己——
如果说情绪是人之本能的镜子。
那么此刻,你又在为什么而恻动?
水龙头的水还在潺潺地淌。
流速平稳的水流涓涓流过耳际,苏漱回神,扯过毛巾带走脸上冰凉的水雾。
他转身,面庞清俊而平静。
“以后不会了。”
像是对谁许下了某种承诺。
识海里,
良久传来一声软软的哼。
宋稚意揉着眼睛,催他:“快睡觉啦。”
苏漱嗯了一声,坐到床边,摸过手侧小桌案上那本底色富丽的读本,手指一页页捋着,翻到昨晚读到的那页,然后停住,似是随口一问:“今天还要听故事吗?”
已经这么困了,还要听吗?
……一秒、两秒。
回答他的是少女轻轻的一声。黏糊又娇纵的语气,带着些倦倦的、安谧又亲人的意味,像是小鸟把自己埋到熟悉又温暖的巢穴里,安心地等待着家长入睡前的安抚。
等他来哄睡。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了然于心的默契。
于是新的书页顺理成章地被翻开。
夜灯柔和的光晕明照室内,像是编织了一个令人不忍打扰的美梦。窗外明月高悬。
是月光无心,偷听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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