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审问

“你今天似乎很困。”塞米拉一觉睡到下午2点,走进餐厅打算吃一餐迟来的午饭时,却见到本应在法院办公的拉尔夫,拉尔夫双手叠放在膝上,面带倦意,似乎在这里端坐着等待许久了。

“还好吧。”塞米拉从餐柜中熟练地取出刀叉,漫不经心地反问道:“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法院吗?”

“今天在等报告。”拉尔夫拿起手帕擦拭怀表。

塞米拉顺着话问道:“什么报告?”

“你假装不知情的演技有点过头了,塞米拉。”拉尔夫将怀表“砰”得拍在餐桌上,震得碗碟也发出叮当脆响,“平常你可不会关心我的调查进度。”

“昨晚贝德福德公爵死了。”疲倦的青色蓄在眼眶,明明已经累到上眼皮都耷拉下来,他仍然选择在这里煎熬地等待塞米拉起床,而没有强行将她唤醒,“死于来自你们西岸的法阵。”

“昨晚圣骑士一直守着房门,我哪也去不了。”

“昨晚你可不在房间里。”拉尔夫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可以理解为你是在质疑圣骑士团的能力和忠诚吗?”塞米拉质问道。

“我有自己的判断方法,证据确凿。”拉尔夫不愿透露更多:“况且,骑士团的能力和忠诚毋需质疑,只是他们并不效忠于法院。”

塞米拉用叉子挑拣着沙拉:“连你亲舅舅都要怀疑?”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拉尔夫掰过塞米拉的脸,此时她的腮帮子正咀嚼着苦菊与芝麻叶,她甚至还刻意歪头,假装无辜地看向拉尔夫。

拉尔夫有些气急败坏:“他是怎么说服你帮他做这些事的?”

“他的目的本来也是你的目的,知道再详细又怎么样。”塞米拉忽然对装傻这件事感到厌烦,试图挥开他的手。

“我是在担心你。”拉尔夫主动放开她,几日的疲惫在这一瞬间尽数压了上来,他也不想再掩饰那些因黑色曼陀罗花所升起的担忧,“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圣骑士都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你起码让我知道。”拉尔夫双手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像只树袋熊一样依偎着她,塞米拉抵着他的胸膛将他往外推,一下两下,拉尔夫纹丝不动。

“你是以什么立场要求我让你知道。”塞米拉抬起下巴,试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拉尔夫法官,以我们目前的关系,您这样似乎不妥。”

拉尔夫默默起身,他将怀表收入口袋,接着将先前扯下的领带重新打好,似乎又变回那个一丝不苟的、不近人情的青年法官,翻开记事簿,他说:“四点半你需要接受审问,应该会是最后一次。”

“像刚刚那样的审问吗?”塞米拉勾起嘴角。

“不是由我来进行审问,法院需要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拉尔夫起身:“是教皇亲自对你审问。”

他走到餐厅门口,还是回头提醒道:“他应该有别的问题想问你,在碰到与克莱恩相关的问题时,他会变得…很不同,总之小心,我会在门口。”

塞米拉切下一块牛排:“谢谢你的好意,你想复合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拉尔夫猝不及防被她的直白袭击,方才整理好的冷静又露出破绽:“我没有…也不是没有,”他匆匆合上门,走之前抛下一句:“我们明天好好谈谈。”

连日的高温终于在今天傍晚汇成掀天揭地的暴雨,几道闪电划破天际,被教廷穹顶上伸出的尖刺所吸引,十二个太阳纹样在风云变幻中愈加闪耀,犹如行将坠落的火球。响雷劈过,倾盆大雨泼在彩绘玻璃上,吓得走道里的塞米拉一哆嗦,她看着玻璃外滚滚水流倾泻的残影:“外面是下雨了吗?”,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尽头处是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靠低的位置还有孩童玩闹时锉刀留下的刻痕。为首的圣骑士才在门前站定,“咔哒”一声,木门弹开条缝。正当塞米拉睁大双眼试图往内窥探时,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握上外侧的圆把手,拇指上镶着一枚鲜红欲滴的宝石,拉尔夫侧身从门缝中穿了出来。

“让她进去吧。”下午参加了联合会议,他换上纯黑色西装,领口处别着墨绿的雀羽胸针,他靠在门框上,像一只翘着尾羽的骄傲黑卷尾鸟。

进门时,塞米拉不安地侧头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只交汇了一瞬,拉尔夫便垂眼掩饰自己的心绪,“去吧”,他轻声道。

陈木香气混杂着清凉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出乎意料,这间屋子并不是审讯室,两扇拱形窗并在同一侧,窗檐逼近低矮的屋顶,昏暗的天光从窗外打入拼有鹦鹉、知更鸟图案的彩绘窗,暗红赭黄海螺蓝都蒙上灰调,了无生机地投射在高矮错落的书堆上。教皇靠着扶手椅,坐在正中的书案前,三支刚点燃的红烛笔直立在烛台上。在这间居室里,神圣而庄严的宗教感连同壁纸金属一起在时光中漫漶,塞米拉一时入迷,晃荡着身体面对他坐下。

教皇今天穿着米色长袍,形象不复在圣坛上的巍峨,甚至隐约透着一股慵懒气息。

进入这间屋子好似进入他的私人空间,“回忆”,塞米拉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

教皇恍若未闻:“塞米拉,你是什么时候发觉克莱恩想咒杀塞西尔骑士团?”

“我说回忆,”夜晚未至,幽蓝的光却又闪烁在她瞳孔中。

桌上的书页碎成齑粉,鸢尾花的香气在空气中爆裂开,塞米拉被凭空而起的风流掀翻在地,脸颊与脖颈处骤然添上几道血痕。塞米拉用手腕支起身子,男人的大半个身体被书案遮挡,但塞米拉能准确地望进他的眼睛。她眼中的魔力潮被压制,但她也能看见男人的眼中金光闪动,与其说那是魔力,不如说那是情绪。

“你是什么时候发觉克莱恩想咒杀塞西尔骑士团的。”教皇压抑着声音,如同他压抑着在疯狂边缘逡巡的心情。

“一开始。”话语不受控制地从塞米拉最终说出。

教皇感到意外,金光在一瞬暗淡后突然暴涨,塞米拉被威压逼得生生吐出一口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引诱他?”

“我没有引诱他,贝德福德庄园的事情是他自己来联系我的。”

塞米拉不得不闭上眼睛,铁锈味一阵阵冲上鼻头:“我只是一开始就觉得他会走这条老路。”

“我承认我在协助他时怀有私心。”两人不约而同忽略了木门传来的劈砍声,拉尔夫甚至动用魔力强行与教皇的阵印对撞。塞米拉讥诮地笑着:“我很想知道他的选择,我既期待你们的希望落空,但又期待他能选择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只是采取了旁观的姿态。其实我并不是非要在那晚前去祷告,但我真的太好奇了,他会怎么选…你难道不好奇吗?”话音未落,根本看不清他施法的动作,法阵召唤出金色镰刀贴上她的颈部动脉,塞米拉能感受到心跳与刀锋共振。

在普通的危急时刻,比如昨夜,比如庄园那夜,塞米拉会因恐惧而手足无措。

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塞米拉却感受到刺激、兴奋与前所未有的冷静。

“教皇,你对北地遗民的了解不够。”幽蓝的光再次在她眼中亮起,“或者说你的了解足够,但你认为这不重要。”

“就算他动用黑色曼陀罗,那点魔力在您面前也完全不够看,誓约不可能被阻断。”

“你也想看看克莱恩会选什么,所以你默许他执行这一系列计划,又在那晚断掉了誓约。”

“不用通过自己的手,就帮您解决贝德福德公爵的麻烦,一箭双雕,从理性角度来讲也无可厚非。”

“接着和我交易,杀死逃跑的公爵,最后各类线索天衣无缝地被呈上法庭,事件到此了结。”

“我没你这么卑鄙。”教皇在木门上添了一道阵法,被敲开一半的门锁恢复如初,猜到谈话仍在进行,拉尔夫力度稍缓,但动作仍难掩急切,“教廷秉持私有信仰与公有美德,这是十年前就提出的宗旨。比如我不会要求你信仰太阳神法系,也不会要求克莱恩,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从小生长在修道院,受到修女与主教的关爱。美德感化了他。”他在此停顿,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贴着塞米拉脖颈的镰刀向前逼近一分,划破表层的毛细血管,鲜红的血液从她白皙的脖颈流入领口。

“是你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二十多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俊逸庄肃的面孔此刻勃然大怒,十二穹顶上的太阳符文因魔力外泄而光芒暴涨,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威压,此刻偌大教廷鸦雀无声,唯有拉尔夫破坏木门的动作一下大过一下,在狂风骤雨中发出近乎轰鸣的声音。

塞米拉却觉得精彩极了,她毫不畏惧,她只是很着迷于剖析。小到剖析挚友安娜的恋爱烦恼,大到剖析教皇那隐秘的心思。

“教皇,你的大无私、人人平等的美德呢?”塞米拉笑出声:“是你给他的机会。”

“我刚才说了,是回忆。一进到这间屋子我闻到尤加利叶的味道,虽然气味很小,也很陈旧,但被我捕捉到了。”

“还有鸢尾花的气味。”书页碎成的齑粉弥散在屋内,塞米拉深吸一口,温和的香味冲淡了血腥气:“克莱恩教授身上的味道。”

感受到刀锋又在推进,塞米拉连忙补充:“你可别应激。学院里的女生们天天都在推测克莱恩教授用了哪几种鸢尾花。”

刀锋又退了回去。

“是你或者克莱恩在这间屋子里用了尤加利法阵,所以我一进来就能感受到回忆。”

“无法言说,注定无望…”塞米拉的眼神又变得迷离:“所以你才想看他的选择,这是你的私心。你想用这种方式试探他是否足够爱你。”

“你有点可怜。”

“你今天把我叫来是为什么?杀我?不是。”

“故事好像要悲剧收场了,你可能也想有个听众。”

看着教皇灰败的脸色,镰刀变作金色的光流收回阵中。剑刃的寒光恰好穿透门板,拉尔夫冲至她身边,将她横打抱起。

伤口仍在渗血,滴在地毯上与丝线黏腻地缠结。

满室狼藉,桌旁的男人欲言又止,烛影摇晃间,塞米拉透过克莱恩的回忆片段描摹他的眉眼,她在揣度那是怎样一种悲怆的心情?

她最后说了一句:“带我去见他。我是唯一一个能送他去西岸的人。”

明天也是一章**。

后面慢慢加入男主的高光,又是要新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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