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0

整个卧室像笼罩在淡紫色灯光下的静物小世界，墙壁边靠着两张小床，床上铺着散乱的被子，床下是随手摆放的拖鞋。

房间角落里的三个人像闯进黑白卡通里的活人，与整片灰紫格格不入。

“你的身体就是过滤污染的媒介？”

余舟逝刚一清醒，就听见惊鹊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所以呢？”余舟逝用手推开他的脸，撑着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他现在的脸色差地像失血过多的重残伤患，但幸运的是头痛在慢慢减弱。

“你要把我交给联防部吗？让我替你们去做些祛污的肮脏活？”余舟逝也不管惊鹊骤变的脸色，拍干净了袖子上的符灰，顺便看了眼手臂。

原本蔓延整条手臂的符文已经消了一半。

惊鹊的笑容彻底不见了，他面无表情道：“什么脏活？我们干的都是保护平民人身安全的正当工作。”

“你确定？”余舟逝抬头看他，“那你为什么要隐瞒你进这个污染区的目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进来彻查小林樱被回收后污染区再次复苏的原因……”

“为什么污染会再出现你难道不清楚吗？”余舟逝打断了惊鹊，直直看向他的眼睛，眼底是克制不住的愤怒：“因为这里根本不只是小林樱的污染区，而是一群和她有相同遭遇的人共同造就的污染区！”

“因为压迫而异化的何止小林樱？！所有你所说的伊甸园计划的产品，那些不被你们视为人的人，在小林樱死去后的十年里仍不断遭受迫害！”

余舟逝的声音像一个石子，砸向看似平静的湖面，引着惊鹊本就蛰伏不安巨兽的心底涟漪四起。

“迫害永不停止，异种就会不断产生，异化与污染也不会停止！”

“你的任务根本不是什么彻查真相！而是进来再次违规回收，掩盖真相！”

房间顶端那盏紫色的灯光闪了闪，似乎在回应余舟逝的话。

惊鹊沉默了，因为他无法反驳。

余舟逝说的都是真话，即使他把联防部称为“死水一潭，陈腐不堪，挤满操弄权术的封建老王八的池塘”，即使他总表现得不屑一顾，也否认不了他是这个体制受益者的事实。

他不是水池里活得最清醒的那个，却是水池里活得最痛苦，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惊鹊，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余道士朝少年走进了几步，低声道：“告诉我，那个十年间反复受污染，又命令你重回污染区的联防部高层到底叫什么名字？”

惊鹊烦躁地把头发捋到脑后，“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即便他们是腐烂的垃圾、变质的尸体、脑子里只有蛆的傀儡，他们也是控制绝大多数人的上等人，动动手指就能把你压死在地上。”

“用杀死受害者来保证他们定义的大部分人的利益，这是就世界亘古不变的运行逻辑，一直都是这样，没人能改变！”

“告诉我，我有办法。”余舟逝冷静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就是个连光脑都没有的黑户！”少年几乎是吼了出来。

看着余舟逝仍旧平静的脸，和被他突然暴起吓到的小女孩，惊鹊有些慌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快要跃出喉咙的心跳。

他把回收枪放进枪托，似乎想直接掠过这个话题，背对着余道长摆摆手，“我不会把你的情况上报的，所以相对应，你也别管我。”

“你都不问问我的办法是什么吗？”

惊鹊假装没听见，低头在房间内翻找着，重回寻找异种的正轨。

“我要给他们祛污，所有人，包括这次受污染的测试员、小林优姬、小林樱、还有其他伊甸园计划的受害人。”

惊鹊四处翻动的手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转身瞪着余舟逝：“你疯了，光处理一个刚刚受污染的小孩你就一副快死的样子。现在你和我说要处理延续了十年的污染？”

“谁说我要自己过滤这些东西的？”余舟逝熟稔地走到其中一张床，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起来，“那群渣滓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惊鹊感觉浑身一整，说不出什么感觉。

“你什么意思？”

“污染还在继续，证明应该被污染杀死的人还活着，因果没有得到了结，怨念自然会残留世间，甚至伤害本不该被牵扯进因果的普通人。”余道长满是符文的脸上在紫色灯光下呈现出某种诡异的美感，他无所谓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通过问寻找到异种，为的不是销毁或是隐藏它们，而是理解这些可怜灵魂的痛苦，帮他们了却因果。”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你要……”惊鹊喉头哽住了。

“帮他们去到罪魁祸首面前，他们的因果由他们自行了结。”余舟逝像是终于从抽屉底部翻出什么东西，他颠了颠，一把丢给了少年。

“不是要找异种吗？喏，这就是。”

“哈？”朝思暮想的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丢到自己手中，惊鹊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找到的？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那是一张撤销跨区批复件，纸张上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和恶臭的脓液。

这种东西通常是直接通过光脑传讯的，但十年前小林樱死前手上抓着的那张是纸质版，这张也是，所以它们大概率是被特意打印出来的。

只不过前者是基于纪念和希望去打印的批复函，后者是则是基于嘲讽和摧毁打印了撤销函。

余舟逝仿佛看见了小林孝雄亲手把这张东西甩到了女孩脸上的画面。

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摇钱树出逃。

“你不觉得这里眼熟吗？”余舟逝站在房间中央，“从布局，到床的摆放位置。”

“是那个直播间？”惊鹊反应过来：“可……”

“准确来说，这里是那对姐妹的卧室被作为直播间前的样子。”余舟逝的眼神空茫，他的思维深处是十年前同一地点的另一条时间线，“姐姐没有异化不是因为她原谅了把他们当玩具的幕后操纵者，也不是宽恕了人渣养父和帮凶养母，更不是因为习惯了这种生活。而是因为她看见了希望。”

“但现在却被亲手掐灭。”

惊鹊翻开了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

撤销申请人：小林孝雄

撤销理由：其他-申请手续非法-非法伪造身份文件-年龄不实（监护人申请撤销）

撤销对象：小林优姬转区申请

撤销申请时间：公示期内

其他：依据《公民跨区流动申请细则》第三章第二十八条第一款第（三）项，堆小林优姬处以五年内禁止转区的行政处罚。

“她成年了，可以远走高飞，可是妹妹不可以，一想到妹妹要在这种地方长大，她就痛彻心扉。于是她想尽各种办法，最终选择铤而走险，伪造身份文件，但在公示期的最后一天，她的幻想破灭了……那个男人发现了。”

他仿佛看见了小林孝雄那张猥琐肮脏的脸，他黄烂的齿间流出下流的字句，将女孩和她的希望踩在脚底，以暴力与龌龊胁迫少女留在这个污秽之地，否则他将动用监护人的权利，让她的妹妹生不如死。

但是她的妥协并没有换来养父信守承诺，他还是把手申向了妹妹。

小林樱崩溃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是把妹妹送进深渊的黑手。

她该死。

叩问灵魂，寻找异种。

余舟逝想起了这句话，他在给师弟的手札里随手留下的一句话。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只有与尘世相同，才能每个灵魂。

“我送你出去，只要让那个混蛋身上任意一块皮肤碰到异种超过五秒，我就有办法让受害者和他见面。”余舟逝把山楂推到他怀里，“也顺便把这个小丫头送出去。”

“……你就不怕我销毁异种吗？”惊鹊怔怔地抱着山楂。

“你不会。”余舟逝笃定道，他看向少年揶揄道：“‘死水一潭，陈腐不堪，那都是挤满操弄权术的封建老王八’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

“可你显然不是啊。”

惊鹊看着面前笑得坦然的青年，沉默了。

青年显然也在等着他的回应。

惊鹊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说：“……那个人叫弗拉德·唐。”

唐……

余舟逝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

“爱德华·唐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知道这家伙？爱德华是他不成器的堂弟，专门替弗拉德处理一些肮脏事。”惊鹊想起来档案里的说明：“有传言伊甸园计划就是弗拉德和边境科技高层交往甚秘的产物，他们之间的沟通渠道就是爱德华。”

“爱德华·唐死了。”余舟逝面无表情，“他要处理掉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

“哈？什么时候？”

“大概是前天吧……”余舟逝回忆简斯的话，他口中的爱德华应该死于自己取走义眼后不久。

但简斯的话也并不完全可靠，这个男人太可疑了，他像是专门上来送消息的NPC。

“我猜测爱德华的死大概率是弗拉德干的……”余舟逝突然意识到简斯找上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倒霉碰上杀人现场，被误会成杀人犯。

是故意的。

“弗拉德想让一切知道伊甸园计划的人消失，边境科技现在到处找替罪羊。”余舟逝下定论道。

而他就是其中一只候选羊。

说到这，余道长抬头和简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我们也是需要被消灭的一部分。

惊鹊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污染区突然晃动起来，刺耳的尖叫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至。

“他不止派了我进来，还有怀亚特……怀亚特他说他一会进来和我会合。”惊鹊如梦初醒，“他先找到小林樱他们的本体了！他现在应该在进行回收，污染区要塌了！”

“我去阻止回收！请你务必把这本东西交到弗拉德手里，这件事今天不做个了解，将来必定会有更多人受害！”

余舟逝的手里涌起一阵白光，冷光破碎了灰紫的阴暗色调，他的道袍无风自动。

“玄天正气，黄老之精。吐水万丈，荡涤妖氛。[1]”他口中念念有词，一句句道文宛若注入了言灵之力，白光愈发盛大。

“三魂守卫，七魄安宁。形神俱妙，与道合真！[2]”

惊鹊还没来得及开口，只感觉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巨力推入墙壁，他只能将小女孩死死抱进怀里，看着青年的脸消失在白色的光芒里。

混乱中，惊鹊突然想起来。

自己好像忘了问他的名字。

[1][2]来源《太上三洞神咒卷·净秽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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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长町小林畸形秀（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