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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世界上其他城市一样,警备安全署的巡逻控制台总是部署在货车车厢中。挂满监控组件和通讯系统的车厢中电流密集,发出细微的声响。
车厢里三个通信组人员身着警服,后背绣着安全署的盾牌和“DSPD”字样。
程遂看着车厢中的后台监控规律地闪着红光,眼神虚焦,耳朵里充斥着通信组与前线交流情况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看到主屏幕上频繁切换着现场警察传回的实时红外监控与大楼主体图。
五分钟前,他带着俞安和那名绿洲工作人员,从绿洲大楼中逃出来,随后便被安全署行动队暂时安置到了这里。
他坐在车厢外,靠着半人高的双毂车轮,试图用逻辑理清脑子里的问题。
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又为什么救下自己,他为什么戴着白色上帝的面罩,那躺在地上的人是凌杀的吗?他究竟是不是白隼,如果不是,那天在宾吉街交易冲突中,被报道死亡的玲央又是谁。
一旁同样刚经历了生死劫的俞安却显然没有这么多考虑,这会儿正和一位被指派保护“自救人质”的安全署行动队员聊着天。
托这位副市长养子的福,程遂和那工作人员也能从名义上受到安全署的保护,这并不算常见。
就荒原城市民的真实经验而言,警备安全署不过是专属于市政厅高层们的一面盾而已,跟市民的关系并不大。
程遂看了看那位一起逃出来的绿洲工作人员,果然,哪怕已经“自救”成功,也并不会有什么行动队员来关照。
甚至还处在恐惧中无法自拔,这会儿正独自在角落发着抖。
这才是荒原城市民——“正常人”,程遂想到他对凌说过的这个词。
他站起身来,从车厢中拿起一块镇定贴,得到安全署的允准后,走到那工作人员跟前。
“贴到手臂上。”程遂将镇定贴递过去。
安全署专用,应该会比市面上的镇定贴更强力一些。
那工作人员仍然止不住的颤栗,抬起头看到程遂,说了句谢谢。
那人撩起袖子,义体机械小臂反射出黯淡的光,是低质塑料制品。
过于低劣的义体会对市民身体造成伤害,这是常识。
常见的情况有因兼容差而导致的长期低烧、免疫紊乱,甚至精神混乱等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低劣义体的危害其实远大于市政厅所禁止的“非法义体”。
却因为并不能对统治者造成威胁,而被大肆鼓励使用。
程遂看到那人颤抖的手,吸了口气,又将那镇定贴接手过来,往上移了几厘米,帮那人贴到大臂真实的皮肤上。
或许是药力的作用,那人终于恢复了几分冷静,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兀自又靠坐到一旁的程遂,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弱弱地看着地面,对程遂说道:“要是...”
“什么?”程遂看着那人。
“要是...其实,我不知道大灾害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人越说头越低:“但是我觉得,要是一个城市的警察像您这样,世界会不会好一些...”
程遂愣了楞,下意识说道:“我不够...”
不够勇敢?不过优秀?或者是不够正义?他没想到贴切的答案,更何况,警察该是什么样?他也说不清楚。
最后只平静道:“我是个普通人。”
那工作人员还想说什么,程遂的注意力却被车厢中的声音所吸引。
“大楼电路控制权已取回,是否需要现在部署MATS系统。”车厢中一位技术人员向脑机连线的那端汇报着。
程遂瞬时找回视线焦点。
MATS系统是他在数据查阅中心配合警备安全署所做的第一项“市政紧急任务”。
那时,安全署的人找到安德森,说迫切需要一套能识别帮派分子的系统。
程遂印象很深刻,彼时的安德森对这任务十分疑惑,问识别技术不是早就很成熟了吗?
但安全署说,他们要的是新东西。这技术不仅要能即时按照不同的交火对象,识别出真正的帮派分子,还要能与警察的义体神经兼容,更重要的,是要能够自动锁定、后台控制。
显然,识别不重要,能让指挥官远在千里之外利用警察的手一键杀人,才是重点。
程遂当时只在心里默念,这根本不是什么识别系统,而是某种杀戮机器。
安德森自然也看出了安全署的所求,但迫于各方原因,只问了几句避重就轻的话,例如暴力压制帮派分子难道不是暴乱机动署的活儿吗、怎么落到安全署头上了,如此这般。
最终,这项工作由安德森和程遂共同完成,不过,为了避免这东西被滥用,师徒俩留了后门。
好在这系统自移交安全署之后,还并未被调用过。
至少,数据是这么显示的,程遂特意查过一次,通过不太正当的手段。
而现下的情况,显然是白色上帝的绑架之举激怒了高层,对方已经顾不上市民权益或是安全法。市政厅甚至不想抓人,只想一网打尽。
凌知道吗?他怎么办。
车厢中技术人员向那端汇报着:“收到,MATS已部署,自主特征识别为安装义体或植入电子元件超过30%的人员,还有,戴白色骷髅面罩。”
程遂终于坐不住,他向车厢中的技术组队员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市数据中心程遂...”
正当他在斟酌该如何说明来意,技术组中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人却打断他的话:“啊,我知道你,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很多。”
那人向程遂伸出手:“新矿玩具厂爆炸案记得吗?那次真是托你的福,还没机会向你说谢谢。我叫杰莱托,叫我老杰就行。”
程遂有些意外,也有些受之有愧,他摇摇头伸出手:“职责而已,警官。呃...老杰。”
新矿玩具厂爆炸案是发生在三年前的案子,同样是帮派分子所为,最终仍然死了不少人,但现在似乎并非提起损失的好时机。
他接着说明来意:“MATS是我的作品,但当时交给警署时,还有问题没能解决,如果要使用,我希望由我来操控。”
老杰有些迟疑,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程遂斟酌措辞后补充道:“保障无辜市民的安全。”
“嗯...”老杰瘪瘪嘴,点了点头,随即向身后安排道:“行,有专家在当然好,6007,让他接手,你来辅助我。”
按照老杰的安排,程遂接入了这次安全署的专用行动通信,随后,成功取得MATS的控制权。
程遂快速看了一遍目前已取得的信息,大楼中正如他之前所听到的那样,有三十余个携带非法枪支的入侵市民。
甚至轮不到调用MATS,仅是安装过多非法义体导致体温过高这一点,普通红外就已经能将帮派分子识别得一清二楚。
MATS根据实际情况,很快给出了一套快速歼灭的办法,包含路线、战术、人员配置、火力配置,甚至技巧建议,和后台接手选项。
简单审视后,程遂将数据转交给老杰,由他做安全署行动队的初步调动。
程遂则是接着调用MATS,暗中寻找着凌的踪迹,但在被锁定目标的三十余人中,他并未看到凌的身影。
至少,没有任何人背着那把武士刀。
但更为奇怪的是绿洲的通信监控室。
程遂单独调出了那房间的影像,除了地上躺着的三个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人外,其余便没有别人。
这很反常。
荒原城任何一个市民都知道——要控制大楼,必定要先控制大楼通信监控。
更何况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恐怖袭击案。
程遂敲击键盘,回溯系统时间,顺便将那房间的红外影像换了图层,以便看得更加清晰。
直到时间回到半小时前,戴着骷髅面罩的两个人闯入,对着房间中绿洲的工作人员开了枪。又十分钟后,那个背着武士刀的身影出现,以极为干净的手法快速处理了两个白色上帝的人。
那房间十分狭窄,但那把不小的武士刀却如同飞鸟般轻快,持刀者游刃有余,一气呵成、手起刀落。
程遂似乎听到了血管与义体电路一起断裂的声音。
他冷静地看着全息屏中凌杀人的影像,瞳孔略微颤抖,似乎有些难以接受眼前如此暴力的场面。
但是,至少刚才的其中几个问题有了答案,他想。
第一,凌不是白色上帝的人,第二,凌能看到自己在酒品间,是因为他控制了绿洲的通信监控室。
虽然,是以黑吃黑的方式。
老杰探过身来,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程遂立即将画面切走,淡然道:“嗯,他们没有通信指挥。”
老杰道:“那不等于睁眼瞎?”
程遂想了想,点点头道:“差不多。”
老杰沙哑的嗓音哈哈笑了两声,小声对程遂道:“行了,人质数量正确,刚刚上头来了命令——启用MATS,在保障顶层12位人质安全的情况下,其他人若有识别歧义,超过1%就视为潜在威胁,一概暴力压制。”
程遂神情淡然,MATS终究还是被用作了杀戮机器,正如安德森预测的那样。
大楼中除去顶层的人质、入侵的白色上帝,还有无辜的绿洲工作人员,以及其他市民。
虽然识别歧义并不常出现,但这样疑罪从有的处理方法,还真是典型的市政厅,程遂心想着,这和财阀集团没什么区别。
但他仍然点点头,至少这次由他操作。
三十秒后,绿洲大楼响起密集的交火声,现场的安全署行动队员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信息,都通过MATS和行动通信一齐向程遂袭来,他偷偷调低了听觉神经调用值。
老杰偶尔接收现场的指令后,转达程遂做技术支援,这倒十分简单。
安全署的效率很高,几分钟后便完全接管大楼,白色上帝的人被歼灭过半,剩下的则是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任务完成。
老杰对程遂竖起大拇指:“要不说您是专家呢,行动时间最短的一次。”
程遂摆摆手专注地搜寻着现场信息,随后,几乎是和现场队员同一时间,发现了异常。
“...维森不见了。”
“队长,解救人质11人,少了一个。”
程遂的声音和安全署行动队的声音同时发出。
老杰按着太阳穴,向行动队和通信组发出指令:“搜查大楼,重点关注密室或是暗道。”
随后,转身向着正目不转睛盯着全息屏幕的程遂:“专家...”
“我知道。”程遂冷静的声音道。
他必须尽快找到消失的维森,在白色上帝和警备安全署共同控制下,竟莫名消失的维森。
毕竟和维森一起不见的,是背着那把武士刀、杀人不眨眼的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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