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外面在下雨。”林溯道。

“我可以自己回去。”代曜道。

林溯：“我调查你不是出于怀疑。”

代曜：“是吗，这还不算怀疑，要真怀疑了，我现在应该已经在监狱了吧。”

林溯：“如果我想拥有你，就应该考虑到你的后顾之忧。”他能感受到代曜总在靠近他和远离他之间摇摆不定。

代曜愣住。

林溯：“告诉我什么在阻碍你。”

他看见代曜眉头皱起，又道：“不想说的话，就告诉我什么在让你烦恼，那样我才知道要怎么帮你。”

代曜抬起眼睛：“值得吗，就算我会利用你？”

林溯：“那就用我吧。”总比一个人扛着好，他知道那有多难。

而且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真正珍惜一个人，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只会觉得为对方做的还不够多。

代曜说不出话，他不知道林溯骨子里竟然是个赌徒。

或者说林溯几乎有点盲目，明知道他可能站在治安局对立面，却没有往不好的方向揣测他。

如果不是珍视他的灵魂、肯定他的人格，是做不到这样的。代曜觉得心头一酸。

林溯把手放到他肩头，沉声道：“代曜。”

代曜一下变得安定。

在一片心跳声中，林溯接着道：“我很钟意你。”

代曜傻了。

林溯看着他的眼睛：“我没对别人表达过喜欢，你不满意的话，示范给我看。”

代曜有种CPU冒烟的感觉，一时都没领会到对方的意思：“怎、怎么示范？”

林溯：“像对你十八个前任那样。”那么多个前任，应该很有经验才对。

代曜有点窘。也许他该侃侃而谈，示范出一次完美的表白是什么样的，而事实是他脑中一片浆糊，想说的话全乱七八糟缠在一起，“钟意”“喜欢”几个词在脑子里打架，他舌头也像被人打了个死结，完全变成哑巴。

半天后他道：“都是瞎说的，我没有前任。”

林溯不在意：“继续。”

代曜反应过来，林溯说的示范，是在等他回复。

林溯一直专注地看着他，在等待中期许，在期许里等待，眸光都凝固了无法流动，神情几近忧愁，像个在绞架下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饱含一份难捱的痛苦。

他不知道林溯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心甘情愿向他人奉上凌迟的剑。

意识到这是林溯所能捧出的最大的诚意，代曜突然就觉得其他一切都渺如尘烟。

他不想看着林溯再痛苦下去，于是扯住对方领子，贴上对方的唇，宣告一些不言自明的事实。

几分钟后，趁彼此气息还不稳的时候，代曜打突袭似的道：“我也很钟意你。”

林溯绷成一张弓，然而只是一瞬，就立即用胳膊勒住代曜后背。

“我说的是真的。”代曜几乎叹息着剖白，连带着挖出自己的心。

这段时间里故作自如实则犹疑的纠结、觉得自己永远都够不到的疑虑一齐冒了出来，就好像刚才林溯身上的痛苦转移了一些到他身上。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羞于表达感情的人，没想到说句喜欢会这么难，只能苍白地一再追加解释：“之前在电梯里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那么想的……”

林溯意会到他此刻的情绪，单手拢住他后颈，低声安抚：“我知道。”

飞行器抵达住处，代曜看一眼窗外：“那个，我到了。地方小，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他慢吞吞起身，被林溯伸手拉住：“还有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没有告诉你。”

代曜乖乖坐回去听他说。

林溯拿起旁边的酒瓶握在手中，五指用力，酒瓶顷刻间碎裂。

代曜“哎”了一声，抓过他的手，发现被划破的手心在迅速复原，速度远比普通人体要快。

“什么意思，”代曜摸不着头脑，“暗示我以后吵架必须听你的？不然下场就跟这酒瓶子一样？那可不行，谁有理听谁的。”

林溯：“不，我只是想说，我的身体构造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不一样，看不出来啊。”这时代曜发现，林溯捏碎酒瓶，用的不是那条义体胳膊。但普通人不用增强药剂，不会有那么大力气。

林溯的力量一直是个谜，之前他就能单手抬起外甲零件。代曜又记起一个细节，抬起林溯的手嗅了嗅。

“你的血没有血味。”代曜道。之前他咬破过对方嘴唇，还有在俱乐部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林溯身上闻到过血腥味。

林溯：“因为这些不是血，是人工循环液。”

人工循环液？代曜望着林溯掌心淡红色的液体，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

林溯：“现在在你眼前、你能看到的关于我的所有部分，都是一堆机械。”

代曜：“身体都是机械，也就是说……”

林溯：“十三年前，我接受了全身义体化，知道这个的人不多。”

代曜觉得震惊，牵起林溯的另一只手，触感和人的皮肤别无二致：“为什么，因为你受了很重的伤？”

“一次外出执行任务，遇到一场爆炸。”林溯道。

代曜终于知道刚认识林溯的时候，他身上那股浓厚的非人气息从何而来。

还有他驾驶机甲的时候不穿嵌甲，因为已经没什么需要保护的了，肢体若是损坏，直接用仿生材料进行修复就行。

代曜想象不到那场爆炸会有多严重，能把原有的身体毁坏殆尽，他摩挲着林溯手背：“很疼吧？爆炸的时候。”

“记不太清了。”林溯道，林溯回握住他，“小曜，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我和你不一样，我浑身上下和你最接近的地方……”

林溯指向自己太阳穴：“只有一个大脑。”

他想和代曜共度余生，这些就要说在前面，不能隐瞒。

“那确实遗憾。”代曜道。

林溯顿时觉得胸口像灌了铅，半天才沉沉道：“没事。”

代曜靠过去勾肩搭背：“想哪里去了，我觉得遗憾，是没有早点遇见你，没见过你以前的样子。”

林溯看向他：“你能接受？”

“这有什么，只要你以后别仗着力气大家暴我就行。”代曜一边在他胳膊上没见过似的捏来捏去，一边叽叽喳喳道：“好厉害，仔细想想还有点酷。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前就长这样吗？不会美化过了吧，哈哈哈。有你以前的照片没有？给我看看呗。还有还有，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会老了？那也太好了吧。”

林溯勾勾嘴角：“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一个？”

代曜挠挠后脑勺：“照片，先给我看照片，视频也行。”

林溯找了几组照片视频，投出来。

代曜一一看过，指了其中一张：“这个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吧，这是多少岁？”

林溯看了看时间，道：“21岁。”

“好小。”代曜道。按21岁来说，林溯算比较成熟的长相，可要按现在36岁来说，就太年轻了。

他又想林溯全身义体化那年也不过23岁，不禁问：“适应新身体的过程难不难？”

林溯：“还好，说到底，周围的人更难。”刚开始换上机械身体把握不好力道，容易伤到人、破坏东西，他本来独来独往，义体化之后更养成了和其他人保持距离的习惯。

代曜：“我知道你不过这么说，难不难只有你自己知道。”

其实是痛苦的。无数个适应训练的日日夜夜，林溯朝着那段漫长岁月遥遥回望，如果他能提前知道尽头有一个代曜等在那里，一切都会更轻松吧。

代曜：“我想起来，你之前问我怎么看待像柯道熙那样全身义体化的人，其实是想知道我会怎么看待你吧？”

林溯回忆片刻，只记得那个时候代曜似乎总在引起他注意，经常招惹他。

可换个角度，也是他总想靠近代曜、触碰他。此外好像就没有其他的了。

于是林溯道：“可能吧。”人不是时时刻刻都对自己的动机那么清楚，他也没有多少时间静下来去梳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代曜：“什么可能，明明就是。”

林溯：“你说是就是。”

代曜：“这什么态度，难道我说得不对？难道你那时没有担心，我会因此远离你？”

林溯沉吟片刻，道：“我想过你会把我看成异类。”

代曜：“不可能，我会永远接受你，我们是同类。”

林溯：“知道了，我也会。”

“你也会什么？”代曜道，“说清楚啊，刚才不还挺会说的吗，以后在我面前不许用省略句。”

林溯觉得神奇，半个多小时前代曜还在躲避他，而现在，代曜又恢复了平时明朗坦率的样子，表情生动而又纯粹，像只大大方方索要爱意的小狗。

“我也会永远接受你。”林溯道，“因为我们既是同类，也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身体或是灵魂。”

代曜无遮无拦撞上他低垂的眼神，道：“不行了，我有点腿软。”

林溯：？

代曜：“让你复述，没让你二次创作啊。”他心都变成了一块酥酥脆脆的威化饼。

林溯手上的伤恢复了大半，代曜看见了，道：“答应我，林，就算你的身体比一般人坚固，也不要随便受伤了，行吗，以前你可以无所谓，但你刚刚也说过，现在你的身体不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林溯很是郑重地回了声“好”。

“那就这些了，我走了，明天见。”代曜道。

“嗯。”

“我真走了。”

“走吧。”

代曜忍不住了：“那你倒是开门啊。”

林溯又把他捞回来：“我还有话说。”

“我也有。”代曜笑道，“你先。”

林溯：“你和池知夏究竟什么关系？”

代曜耿直：“反正不会是让我练劈叉的关系，也不会是让你头上长草的关系，心放肚子里。”

就算原主真和池知夏有什么孽缘，他也不负责售后。

想到这，代曜反将一军：“你也是。不管你以前遇见过谁，你有你自己的经历。但如果你现在选了我，以后就不能老想着别人，这是底线。”他还记着林溯之前说过，有个难以忘记的白月光。

林溯点头应允：“你要说什么？”

“没了，我要说的就刚刚那个。”代曜道。

他们相识一笑，似乎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们就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彼此珍视又渴望占有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