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落下，盏盏路灯在黑暗中亮起，公寓楼也陆续亮起了灯。
公寓里，许诺终于从数位板前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显示器柔和的光线照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勾勒出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轮廓和鼻尖小巧的弧度。
“呼……”她小声地吐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虚脱感。指尖在触控笔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感受着那冰凉光滑的触感。
连续数小时的高度专注，让她的眼睛有些干涩，手腕也传来一阵细微的酸胀。
作为一名自由插画师，时间的界限总是模糊的，今晚这张稿子总算是赶在最后期限前完成了。
她伸了个懒腰，宽松的动物图案卫衣随着动作向上缩起一截，露出纤细的腰肢。
目光扫过房间，不大的空间被各种画具、参考书和一些软萌杂货塞得满满当当，透着一种独属于她的、略显凌乱的生活气息。墙角的几盆绿植努力地舒展着叶片，为这方寸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一切都很安静，只有电脑主机运行的轻微嗡鸣声。
这种寂静，对许诺来说是常态，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安全区”。
她害怕人群，害怕对视，害怕那些需要即时反应和复杂情绪表达的社交场合。
独处，让她得以从那种持续的、紧绷的焦虑中暂时解脱出来。
然而，过于漫长的寂静，有时也会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感。尤其是在完成一项工作，精神从高度集中状态回落之后，那种空虚感便会格外明显。
【总算搞定了……手腕要断了。明天一定要睡到自然醒……吧？说不定编辑又会发来什么催命符。】她习惯性地在心里吐槽，这像是她排解压力的一种方式。
【好累……需要一点……毛茸茸的治愈……】这个念头几乎是立刻就跳了出来。她对一切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那种温暖柔软的触感能极大地抚慰她紧绷的神经。
可惜现实中养宠物对她来说太麻烦，需要投入的精力、时间和社交互动都让她望而却步。于是，虚拟宠物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她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了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那个小猫爪图标——《咖啡与猫》。这是一款有点小众的模拟经营兼宠物养成游戏，画风治愈，节奏舒缓，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只她倾注了大量心血和感情的赛博小猫。
没有丝毫犹豫，许诺移动鼠标，双击图标。熟悉的启动画面载入，轻快的背景音乐如同细碎的风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瞬间驱散了几分深夜的清冷。
【啵唧，我来了！今天也要好好陪你玩！】
游戏加载完毕，屏幕上呈现出一个温馨舒适的虚拟猫咪咖啡馆场景。柔和的暖色调灯光，木质的桌椅，墙壁上挂着可爱的猫咪挂画，窗外是永恒不变的、阳光明媚的午后景象。
这是许诺亲手一点点布置起来的虚拟空间，每一个角落都符合她的审美偏好——干净、整洁、充满了可爱的元素。
而咖啡馆真正的主角，此刻正优雅地卧在窗边的豪华猫爬架顶层，沐浴着虚拟的阳光。
那是一只长毛金点金渐层，拥有一身蓬松柔软、如同初雪般洁白的毛发，只在耳朵、面部、四肢末端和尾巴点缀着淡淡的金色渐变纹路。
它的眼睛是清澈的翠绿色，像荡着涟漪的湖泊，此刻正慵懒地半眯着，尾巴尖有节奏地轻轻摇晃。
这就是“啵唧”，许诺在游戏里的“亲儿子”。从游戏开服那天起，她就领养了这只系统随机生成的小猫，为它取了这个有点傻气却又无比亲昵的名字。
她每天都会上线，给它喂食、清洁、陪它玩耍，用辛辛苦苦赚来的游戏币给它买各种玩具、零食和漂亮的窝垫。
啵唧的存在，不仅仅是一个虚拟宠物，更像是她在这个孤独城市里的一个小小寄托，一个可以无条件接纳她、陪伴她的“家人”。
许诺移动鼠标光标，轻轻“抚摸”着屏幕上的啵唧。
游戏引擎模拟出逼真的互动效果，啵唧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一连串惬意的“咕噜咕噜”声，虚拟的毛发在光标下仿佛真的微微起伏。许诺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真乖……要是能真的摸到就好了。】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皮肤饥渴症让她对真实的肢体接触有着近乎本能的向往，但社交恐惧又让她对此抗拒和恐惧。
这种矛盾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让她在现实生活中总是与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只有在面对这些虚拟的、不会带来任何社交压力的“毛茸茸”时，她才能稍稍纾解那种深藏的渴望。
她甚至会想象着把脸埋进啵唧那蓬松柔软的毛发里，感受那份温暖和安心。
她打开虚拟背包，拿出刚攒够金币买的、据说是“猫咪最爱”的仿真逗猫棒，在啵唧面前晃了晃。
啵唧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翠绿色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微微收缩，身体也从慵懒的状态切换到蓄势待发，尾巴兴奋地快速摆动起来，前爪跃跃欲试。
【哼哼，就知道你喜欢这个。】许诺心情愉悦地操控着逗猫棒，和啵唧玩起了虚拟的扑抓游戏。
屏幕上的小猫动作敏捷，时而扑击，时而躲闪，玩得不亦乐乎。许诺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其中，一天的疲惫和烦恼似乎都在这简单的互动中渐渐消散。
就在她玩得正投入时，屏幕上的啵唧突然顿了一下，动作变得有些僵硬。紧接着，它身上蓬松的白色毛发边缘，出现了一道不自然的、像是像素撕裂般的细微锯齿。
【嗯？】许诺愣了一下，停下了晃动逗猫棒的操作。【卡了？还是……显示器出问题了？】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网络连接状态，信号满格，一切正常。
她尝试再次与啵唧互动，点击喂食按钮。啵唧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凑过来，而是保持着刚才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紧接着，虚拟猫咖的背景贴图也开始闪烁，墙壁上的挂画时隐时现，窗外的阳光也变得明暗不定。
【这……什么情况？服务器炸了？还是游戏更新出bug了？】
许诺的心开始慢慢悬了起来。她玩这个游戏很久了，虽然偶尔也会遇到卡顿或者延迟，但从未出现过如此大面积、如此怪异的图像错误。她立刻切出游戏，想去官方论坛或者玩家群里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遇到类似情况。
然而，就在她准备打开浏览器的瞬间，游戏窗口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刺眼的白光几乎充满了整个屏幕，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像是电流过载的滋滋声，从耳机里炸开！
“呜！”许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猛地向后一缩，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心脏狂跳不止。
白光和噪音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然后骤然消失。
一切重归寂静。
电脑屏幕变得一片漆黑，只有正中央跳动着一个冰冷的白色光标。
许诺呆呆地看着屏幕，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那阵噪音的余音，嗡嗡作响。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刚……刚刚那是……？
她试着晃动鼠标，屏幕没有任何反应。键盘也失去了响应。
一种强烈的不安浮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下了电脑的重启键。
主机发出轻微的运作声，屏幕重新亮起，熟悉的操作系统徽标出现。
许诺稍微松了口气，也许只是显卡或者驱动出了问题？
然而，当她重新尝试启动《咖啡与猫》的游戏客户端时，屏幕上弹出的却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错误提示框：
【错误：核心数据链断裂，无法访问服务器。检测到异常数据溢出，本地缓存已强制清除。请联系客服。】
核心数据链断裂？异常数据溢出？强制清除本地缓存？
许诺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变得冰凉。她立刻去官网查找客服联系方式，同时疯狂地刷新着玩家论坛，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但官网上只有语焉不详的维护公告，论坛里也并没有关于大规模服务器崩溃或数据异常的讨论。
仿佛刚才那场只发生在她电脑上的灾难，只是一个孤例。
她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尝试登录游戏，但结果都是一样——冰冷的错误提示。
那个她投入了无数时间、精力和情感，寄托了她对温暖与陪伴渴望的虚拟猫咖，那个有着蓬松白毛和翠绿眼睛的啵唧，就这样……消失了。
不仅仅是暂时无法登录，错误提示里的“数据完整性受损”、“本地缓存已强制清除”这些字眼，提醒着她——啵唧的数据，可能真的……彻底没了。
公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电脑风扇的嗡鸣声，此刻格外刺耳。
失去一个虚拟宠物，理智上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对许诺而言，啵唧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数据。
它是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唯一“回应”她的存在；是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倾注喜爱，而不用担心被拒绝、被误解、被伤害的对象；是她那贫瘠的现实社交圈之外，最重要的精神慰藉之一。
现在，这个慰藉，连同那个承载着它的虚拟世界，都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她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游戏停服了会怎样，但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突兀，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心中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茫然。
她站起身，在不大的公寓里漫无目的地走动着。
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她前几天刚买的猫咪抱枕，柔软的绒毛触感很好，她曾想象着抱着它就像抱着真实的啵唧。
书架上，摆放着她为啵唧画的各种Q版形象，每一张都倾注了她的喜爱。
墙角那个空着的猫窝模型，是她曾经心血来潮照着游戏里的样子做的，本想着如果啵唧能来到现实世界，一定会喜欢。
一切与啵唧有关的物件，此刻无声的提醒着她失去的珍贵。
皮肤饥渴症带来的那股熟悉的、源自心底的焦躁感又开始蠢蠢欲动。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温暖。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她需要真实的触碰，需要毛茸茸的、温暖的、能让她安心的存在。
啵唧虽然是虚拟的，但它回应的每一个“喵呜”，赠送的每一个“小鱼干”，都曾让她感觉到被需要、被陪伴。
雨势似乎更大了，风也开始呼啸起来，拍打着窗户，发出令人心烦的声响。
许诺走到窗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霓虹灯光。
就在许诺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和无措中时，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公寓紧闭的窗户外，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蜷缩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的呜咽声。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迷茫与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