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颗流星划过,风里涛声阵阵。
杨九州低头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土里埋了不知多少年的腐枝枯叶在脚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风一吹,淡淡的腥甜味就从厚重沉闷的木质气味里透出。
此处荒芜多年,大约是封印所致。
杨九州谨慎地抬头望向前方十几米远处的两道背影。
那两位蛟龙族的女子即使身披铁甲,也仍如游龙无骨,摇曳生姿,行走林中蔓草间,踩出了一条小路来。
看来,今夜是第一次有人经过这片被封印的林子。
她走近容与身侧,试探着问:“是仙君今夜打开了蛟龙族的封印吧?宛若她们才能够通过这段封印的小路,来到我们面前。”
容与轻轻摇头:“封印并未能打开,我只是略微修改了一下,仍以这处秘境为界,毕竟蛟龙族犯了大错,还在赎罪中,不应当放她们出去。”
修改了玄帝的封印吗?
修改封印比解开封印要更困难吧?
杨九州咬唇没出声,视线轻飘飘地打量了一番容与。
理智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但心底却莫名有一种想要靠过去的信任,就好像天然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有点不对劲啊……
这一瞬间,杨九州心头皱缩,紧绷细密的疼痛突然迸发,汹涌澎湃地从心口冲向四肢,连指尖都酥麻得一抽一抽。
她攥拳捂住心口,故作无事般刻意放慢了脚步,远离容与的气息,压抑着潜藏的那些让额心跟着酸痛的情绪,细密的冷汗浮上额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梳理出这种情况的原因。
心脏愈发疼痛起来,似乎是刚刚那一瞬间对容与产生的怀疑成了一把刀子,直直地剜下了一块心头血肉,刽子手是她自己。
容与回眸静静地看了一眼,指尖微抬,似乎想向她伸出手,手指却同她心跳同频抽动,转而抓紧了腰侧剑柄,微倾下身。
程禹已先一步侧身上来抓紧了她,拍了拍她后背催她退游。
思路被打断,心下烦躁,她猛地推开程禹,就听见一声清澈宁神的语句:“别多想。”
循声望去,沉璧般的目光闪过,容与瞬间垂下眸,攥紧剑柄站直,蹙起的眉头平展开,似是叹息:“别想我……不可以窥视神灵……”
他没说完就转过身,向远处走去,松开剑柄,指腹从唇边擦过。
本在她身后的左青缓步跟上来:“不可窥视神灵?”
“怎么了?”程禹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挠着头凑下来问杨九州。
她翻找着记忆里的细节,却找不出理由,踹了程禹一脚,消了一肚子火气:“人都要跟丢了!还在这儿嗡嗡嗡!”
程禹灵活地后跳躲过了这一脚,动作异常熟练,随后展臂抱头摇摆着往前:“我就知道你装的,没良心。”
她瞥向身旁不言语的左青,扯起唇角,状似轻松地问:“师弟啊,你知道那位容与是谁吗?”
“容与”两个字在舌尖轻轻绕了圈,她心底流过一种莫名安心的暖流,就像是滔天洪水送来的一根浮木,能爬上去深深喘口气。
莫名的信任感,她辨不清缘由,只能先勉强地认为这种好感源于他是水属性的神仙,和盐水神女给她的感觉很像,才会让她对容与产生了可信任的错觉。
“不是散仙吗?”左青挑眉,“也不可窥视?”
“不可窥视是什么意思?”杨九州追问道。
左青:“五方天地中具有创世属性的神灵才能称得上一句,‘不可窥视’。比如说太真,任何针对她们的试探都会受到严重的反弹伤害,重则当场疯掉。”
杨九州:“创世属性?难道除了盘古,还有很多的创世神吗?”
左青点头:“太极两仪四象……盘古死后,大道分化成各种各样的气,这些气化形出的神就是拥有创世之力的至高神。”
杨九州:“等会儿,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巫淫说云神是天神的主宰,但盐水神女说青龙是东方天地的主宰,这两句之间并没有矛盾。因为青龙是四象之一,是具有创世属性的至高神,位格比云神高。”
左青咳了声,双眸微微弯起,像是在掩饰笑意:“这么说也没有太大的问题,虽然位格不是这么算的。”
杨九州:“位格怎么算?难道云神比青龙高?”
左青:“位格无意义,高低只看实权,云神现在切实掌管着天神的调遣权,但……青龙他们也掌控着另一部分。”
杨九州:“好好好,感情是创世神和实权神之间一场夺权大战,影响到了凡间的万千生灵,好一场内斗大戏。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云神不断要求殷商魔人祭祀了,因为她想超越那些创世神,成为真正的唯一主宰吧。”
左青点头:“她的目标一直都是三位天尊。”
心脏的抽痛已经完全消失,杨九州注意力回归,很快就明白了一点,所谓无情无欲的神灵之间也有隐秘的权力斗争。
既然如此,神灵也算不得无情无欲,只是哄凡人的话罢了。
难怪盐水神女曾特意嘱咐过:“这天下的神灵并不是个个都可以信任。”
不可信任吗?
她抚过心口,不明白为什么一遇上容与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信任感,似乎怀疑他就像在向自己挥刀一样痛苦。
这种没有由来的信任也很危险,她要压制住那种想要靠近对方的信任情绪,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多加小心。
树林完全分开,广袤的夜幕从枝叶间的狭小空隙里延展成无垠的穹顶。
修长的蛟龙黑影摆着尾巴从群星间飞过,腹部龙爪上缠绕着灰蓝的迷蒙云气。
蛟龙族长华茂停下脚步,向他们介绍,全族的孩子们被困在河底千年,今夜终于得以外出透气,所以闹腾了些。又邀请他们参加今夜的庆祝活动。
众人本着人多热闹的想法,自然是共同叫好。
程禹抱着手臂,扬着下巴对杨九州说:“一会儿他们就该图穷匕见了吧。”
杨九州抿着唇,有些无语地看着程禹。
在人家欢庆显示友好的地盘上,就是明知是一场鸿门宴,也该装得喜气洋洋。
结果程禹这蠢货就这么直接地说人家是“图穷匕见”,一旦让蛟龙族听见,万一真的有危险,不就是逼他们掀桌子吗?
她从小就知道程禹这厮,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却像是天生缺了一窍似的,笨拙得出奇。
所以一向不喜欢同程禹这个笨蛋多解释什么,每次都是直截了当地让他去做事就行。
程禹虽然笨了点,执行任务却是一把好手,只要是她让程禹去干的事,他一定坚决执行到底。
所以杨九州这次依旧懒得同程禹解释,只随口敷衍他:“蛟龙不是挺好相处的?少到处惹事,赶快来拜师。”
说完,她唤来左青,让他接收程禹拜师之礼。
程禹也就真的不同她掰扯蛟龙族的秘密,而是瞪着左青丢出了拜师申请。
整个过程异常简略,一个递申请,一个接受,再各自喝上一杯系统发的茶水就算结束。
杨九州看见门派系统里左青名下挂上了徒弟,再看着程禹敛眉微青的脸色,她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惹来程禹一顿追杀。
杨九州转了一圈躲到左青身后,扯了左青的细线技能将程禹差点绊了个跤。
被程禹指责了一通毒瘤搅屎棍后,她才拍拍手收敛笑意,让他快去坐到篝火旁,参加蛟龙族的庆祝活动。
众人围着篝火坐了一圈,有笑有闹的,看着蛟龙族的节目表演,跟着鼓掌唱歌的人也不在少数。
左青依旧保持冷淡的表情,安静地坐在火光阑珊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杨九州胳膊肘撞了撞右侧的左青,点开玉笏的传音频道,同左青私下沟通:“你有点不对劲哦,怎么今天话这么少?”
左青掀开眼帘,看了她一眼,视线随之沉沉地落在对面容与的剑上,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我觉得不对劲。”
杨九州点头赞同:“我也觉得,这次的奇遇怕是凶险。但也无所谓啦,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删档重头再来。”
火焰在左青眼中跳动,他淡淡道:“如果不能重来呢?或许只有一次机会,每条生命都是一去不返的河流。”
杨九州侧低下头,伏在他身旁好奇地偷看他表情:“你怎么了?不过确实,花了时间费力得到的东西,输了重来也难以弥补那份失落。最好还是别失败。”
见左青点头,她拿着根长木枝挑了挑面前的篝火,火苗蹭得跳起,橘黄的光影在对面容与脸上闪动。
他也在看着他们。
这场景美得不似人间。
杨九州心头一跳,丢下木枝,向右侧移了移,胳膊撞上左青的小臂。
温度传递,她侧低下头,长发从肩膀如水般倾泻,遮住了左侧嘴角。
嘴唇轻启,她压低声音对左青说:“我刚才又想了想,整件事里,我最拿不准的就是这位仙君。
如果我能像他一样修改封印,自身又没犯下水淹九州的大错,是绝对不会留在这狭窄的封印空间里的。但容与留下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左青没说话,她用胳膊抵了抵:“喂,谁说自己超级想过关卡的?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左青望着篝火叹了口气:“我在思考,这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而且偏偏挑现在修改蛟龙的封印,时间上也很微妙。”
杨九州:“是的,身份不明,目的也不明。你觉得他和玄帝会不会有关联?若是玄帝的敌人,我们很危险……”
左青:“我从没见过这号人物,容与?听也没听过。”
杨九州:“所以我想到了用白泽图来查他身份。但你猜怎么着?我刚才装脚滑撞上他的时候,快速用白泽图试过了。”
左青:“结果应该很出人意外。”
杨九州:“对,非常意外,根本查不到!白泽图记载了天下所有的鬼神精怪,连昊天上帝都记录详尽。却偏偏没有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容与是假身份?
说到身份……程二狗现在成了我师侄,我还没看他的师门身份有没有做干净呢。”
说着,杨九州点开等级排行榜上已落至五十多名的程禹的个人信息。
还好,程禹现在的师门与属性都是隐藏状态,只有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更好的是,因为昆仑是个隐藏门派,除了拜在太真天尊座下的弟子,其余人都无法在系统面板里看见自己是哪个门派的。
至于程禹,身份干净到了极点,他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加入了还没建成的蜀山派呢。
现在程禹的问题不大,最棘手的还是容与,一个能动玄帝封印的神秘人士。
杨九州坐正身子,装作欣赏篝火上空的蛟龙舞动,依旧用门派传音私下问左青:“你在石桩小径里接触过玄帝的封印,你觉得这个封印怎么样?”
左青后仰着望向遥远的星辰:“玄帝啊,他主修的是阵法,也最擅长阵法。
你知道的,游戏里的五种职业又被简称为道门五术:山医命相卜。其中卜职最难,会涉及各类阵法。不说修士,就是放神灵里都没几个修习的,而玄帝恰恰是最稀缺的卜职出身,专做封印。”
杨九州:“毕竟是一方天帝,人神之帝,总是有点特别之处。话这么说来,以他精修阵法的实力,这里的蛟龙族封印,不该有人能破啊。
或许去白泽图上查询有哪些卜职的神鬼精怪,能找到一些和容与身份有关的线索?”
左青:“不用查了,修习阵法的人里,有一个算一个,能在玄帝之上的,也就东方青龙和太微天尊。卜术需窥天机,容易反噬,一般的神灵不愿涉足此术。”
杨九州:“嘶……他总不会是青龙?不过他是水属性,青龙属木,没道理啊。”
左青:“怎么可能?青龙的阵法变幻莫测,同世无双,出手绚烂无匹,无人可及。”
杨九州想起那个盘踞在扶桑树上的态度傲慢的男人,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吐槽道:“青龙确实张狂,容与行事太低调了。难绷……信息好少啊!”
左青:“张狂?青龙是甲木参天,四象之首,天生的恣意风流。”
杨九州:“啊?天干里甲木为青龙对吧?扯远了,还有人能动玄帝的封印吗?”
左青顿了下,开口:“玄帝有一个特点。”
左青并指点了点北方那颗明亮的北极星,继续开口:“玄帝习惯在制造封印时注入自己的北辰灵力。
破解封印不难,学会一些技巧就行。但想要动玄帝的封印,无论是谁都需要重新注入北辰灵力。否则即使是青龙亲自动手,也要被反噬。
然而北辰之灵,是独属于玄帝的本源力量。”
杨九州:“哈?我现在都敢直接猜他是玄帝了。”
左青冷冷地笑了下:“但他不是。”
杨九州:“你怎么知道?”
左青眉头轻轻敛起:“巫淫幻境那夜我看见玄帝了,不是他。”
杨九州:“神不是能变化外貌吗?眼见不一定为实。”
左青咳了咳:“玄帝现在昆仑养伤。”
杨九州:“或许是分身?分身出世也可以吧。”
左青:“行吧,那我不知道。”
杨九州:“而且他们都是水属性啊,能把封印改得这么灵巧,是玄帝自己才说得过去吧。”
左青:“……”
朵朵雪白的浪花盛开在两人面前,有蛟龙长啸一声从中钻出,落在他们面前旋转舞蹈,定格收场。
华茂从一旁走上前来询问这次的活动是否有招待不周,众人都起身喧闹起来。
杨九州这边收了话头,走近去看这位族长究竟有什么事情。
小霓直接跳到华茂身旁,斥了句:“还藏?”
说着拍了下华茂覆着金甲的小臂,从她臂钏里拽出了一张锦绣绸缎。
华茂追了几步,才从小霓手中抢回那片锦绣绸缎。
将绸缎递至众人面前,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几位,我有一事相求。
我们蛟龙族被困于此多年,无法面见玄帝,想请几位外出帮忙寻找玄帝,将这张锦缎交予他手,告知他蛟龙一族已反省千年,从前种种,不敢再犯,还希望能请他前来,再见一面。”
战士直接抓过那张金灿灿的绸缎,在空中抖了抖:“就这?我包了,他若不来,我也把他绑来。”
小霓抱着肚子咯咯笑:“小娃娃,大言不惭,你知道玄帝是谁吗?”
战士:“管他是谁,做个奇遇任务而已。我们这趟跑完,你拿什么犒劳?”
小霓抬肘用力撞了下华茂:“问你呢,把你们藏了几千年的那些宝贝拿出来,我这些小娃娃可是要好好挑的。”
华茂目光钉在被随意团揉起来的绸缎上,眉头微皱:“请善待我们的信物,也请尊重我们的神灵。玄帝高阳,静渊有谋,疏通知事,凡日月所照,莫不砥属!绝不允许擅自污蔑!”
她话音一落,就有数十个蛟龙族人围过来,将众人眼前围得水泄不通,压迫感十足。
杨九州撇了撇嘴,这个蠢蛋战士到现在还不知道信仰对于一个种族而言有多么重要,把这个游戏当成普通网游对待。
游戏的主题词是什么来着,是:“我们不只是游戏,更是一场完美的虚拟世界之旅。”
经过之前和巫族人相处,杨九州深刻地意识到这个游戏真的舍得下血本,每一个npc,即便是林子里的一只鹿,发行方都赋予了他们超级AI,让他们能够拥有“灵智”。
这里的游戏环境几乎可以说和现实世界没有什么区别。要把每一个npc都当成活生生的人来对待,才能理解整个游戏的逻辑。
就比如这些蛟龙族,在蠢蛋战士略微对玄帝有不敬的语言时,就立刻被激怒了。
并且每一只蛟龙的脸上神情都不一致,看着他们的眼睛,杨九州几乎能想到他们每一只都有着完整的背景故事。
所以有的狂躁,有的瑟缩在别人身后,还有眉头紧皱成川字,嘴角却上扬了几个像素点,明显是想不起眼地混进人群,在努力忍住笑意。
在这样极端的信仰环境中得罪他们的信仰主神,是最危险的行为,没有之一。
而这个蠢蛋战士却浑然不觉,依旧笑嘻嘻地当成纯游戏,完全没想到当他彻底激怒蛟龙后,会给同伴带来什么影响。
杨九州不在乎这蠢蛋战士是死是活,她不想被他拖累到好好的奖励奇遇变厄运,让蛟龙族送他们集体重生。
因为这游戏已经不会再有一个盐水神女出现了啊。
如果死在这里,盐水神女赠与的无限生财的避水珠岂不是成了蛟龙族的掌中之物了!
杨九州耐住想踹一脚蠢蛋战士的冲动,将他向后一扯,站到华茂身前:“抱歉,他村里来的,什么都不懂。我曾在殷都郊外见过一次玄帝,任务交给我们,你们肯定可以很快就见到他。”
凭这蠢蛋战士的脾气,她若真踹了一脚,多半会跟她闹起来,杨九州不想惹事,只想快点接了蛟龙族的奇遇任务,同这群癫子队友分开。
结果,她话音刚落,华茂就双眼睁大,急急前进了两步,几乎贴在杨九州脸上,又收敛了下神色,袖手背在身后:“请问姑娘何时见过玄帝,殷都又在何处?”
杨九州顿了下,才想起他们是千年前被封印在此,那时是大禹治水时期,此后一直未与外界通联。
这样想来,他们应该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殷商,更不知道这处封印恰恰就在殷都郊外。
等等?大禹治水时期?
蛟龙族?
杨九州心脏猛地一跳,她知道蛟龙族为什么被封印在此了。
她曾在巫淫的回忆幻境里看见过,那场淹没九州的大洪水的罪魁祸首是一群蛟龙。
最终白虎神君剑斩蛟龙,太素天尊净化洪水,才勉强平息了这场无休无止的暴雨与惊涛。
自此之后,整个九州的河道被彻底冲垮,无数人颠沛流离,大禹带着凡人治水多年重构九州地形,才平息了水患。
原来,一切事件的源头就在这里,就在面前这群蛟龙身上。
他们也是巫族永生悲剧的起源。
如果没有这场水患,会不会产生一次蝴蝶效应,连盐水神女都不必牺牲在那盐池之畔?
蛟龙族引发了如此灾难,改变了无数人的生命轨迹,被封印千年真是便宜了他们。
杨九州冷哼了一声,但看见抱着小蛟龙的宛若和站如青松般笔直的华茂,又觉得恨也不那么恨得起来。
明明她们看起来,都不像是会为非作歹的样子,连被封印千年也不曾反抗。
这么刚正温和的性子,怎么会大兴水灾呢?
这实在有些奇怪了。
杨九州本着试探的态度,开口回答华茂的问题:“此处封印就在殷都郊外,但我遇见玄帝时他正在同魔人苦战,估计也是因此才过封印而不入。
冒昧问一句,当年在那场大洪水中,蛟龙族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还有一句想问:你们造成了那样的灾难,难道以为玄帝会原谅你们,放你们出封印吗?既然结果不会有所改变,为什么你们还想要见到玄帝?
华茂闭上眼,眼皮浮起的眼珠在缓慢转动,似乎在深思。
噼啪一声,身后几米外的篝火跳动了一下,华茂才睁开眼,眼波流光,似是下了决心。
华茂侧过身,伸手邀请众人随她去往另一处地方。
华茂:“麻烦几位实在深感不安,前方有处我族的藏宝阁,几位可从中任选武器,请随我来,路上我会将事情一一告知。”
杨九州眉梢一挑:“武器?什么样的?”
宛若怀抱小蛟龙,侧头回答:“我们蛟龙族是九州大地上最擅长铸造武器的种族,能够收藏在我们藏宝阁高塔里的武器,最低也是顶级法宝。”
战士叫了声:“我靠!可以可以,这太可以了!现在顶级法宝交易价格都是过万的!我弄一个卖给别人,简直赚翻了!”
程禹冷笑了声,没接他的话,倒是冼歆那个女孩好奇地问起他来,听得战士一通狂吹。
不怪战士这般激动,这个游戏里的武器公开的共有6个等级,法宝为第五级,在它之上的只有仙器。
但仙器基本上都是靠缘分去刷奇遇,难得遇上一个。
程禹先前就是为了一个水系的仙器,下水学王八爬,和几百个玩家大打出手,最后也不知得没得到。
杨九州瞥了一眼这几个人,没好意思说其实在仙器之上,还有隐藏的第七级武器,就是她手中的这柄神器。
但法宝级武器已经很不错了,之前左青断掉的那柄精武等级还在法宝之下,只是第四级的精灵级,现在能有机会取一个法宝级的新武器给他,也便不用一直借他扶桑剑用了。
这样一想,这次的奇遇奖励,杨九州势在必得。
华茂带他们一路走过蜿蜒小径,路上只说他们蛟龙族原先生活在彭泽之中,因与居住在彭泽之滨的犼兽一族世代血仇,经常发生战乱,导致彭泽水患连年。
玄帝心善,在数千年前,替他们解决了犼兽的威胁,又帮助他们搬家到了黄河中居住。
原本搬至黄河时,蛟龙族与玄帝约法三章,每年都必须按限定名额出水透气。
未获得审批同意的蛟龙不得任意外出,以避免他们蛟龙族天生引水的能力给人间带来祸患。
结果,千年之前,他们族内有几位受奸人蒙骗,违令出水,最终给人间带来了一场洪灾。
那几位违令的蛟龙,全都被白虎神君斩首示众。
而蛟龙族也被玄帝处罚,时任蛟龙族长的那位向玄帝引颈自裁谢罪,换得玄帝留下蛟龙全族的性命,只是被封印在这处秘境中。
如今千年时间已过,他们想再见玄帝一面,向他痛陈全族的过错,寻找当初那个蒙骗它们的奸人,给蛟龙族一个弥补的机会。
但蛟龙族不能离开秘境,玄帝不曾来看过它们,所以才需要杨九州这些外来的人帮忙送信。
杨九州心念一动,这剧情听起来有些熟悉,和巫淫幻境里,白虎神君剑斩蛟龙的情节完全对上了。
她当时的心思都放在了和永生的巫族人找新家园上,没想到白虎和太素离开后,对蛟龙还有后续的处罚。
那位玄帝也实在是个厉害角色,都逼得蛟龙族长自裁,蛟龙全族被囚了,居然还能让蛟龙族这么敬重他。
蜿蜒小径很快走到尽头,尽头处有一座石塔。塔不算高,八面玲珑,屋檐挂着金铃,风一吹就铃铃作响。
那金铃声尤为轻灵,能清空大脑中的纷繁杂绪。
华茂告诉他们,那些极品的法宝就藏在石塔中,让他们自己进去挑选。
杨九州看着巨大高耸的石门,回望立在身后目送他们进入石塔的华茂,不免笑了下。
对于玩惯了游戏的人而言,其实也很好猜测现在的情况。
这座塔既是藏宝阁也是试炼场,毕竟华茂请求他们帮忙,难免会想试一试他们的实力,避免他们拿了法宝却连交托的任务都完不成。
他们进入石塔后,可能会面对各类挑战。但没关系,杨九州心里有准备,本就知道这次的奇遇不会太轻松。
她在意的反而在塔外,目光忍不住飘向华茂身旁的容与,他正低着头仔细查看手里那片锦绣绸缎。
这位仙君情况不明,她还不想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杨九州反而转身背离石塔,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容与。
容与抬头:“姑娘怎么不去取宝?”
杨九州:“贪心是最大的祸患,我有自己的剑,不必再多取一件,就留给有缘人吧。”
容与:“藏宝阁里不止有武器,还有其他法宝,姑娘真的都要放弃吗?”
杨九州:“仙君不想去取一件法宝吗?不如随我进去?”
左青也跟到身边:“这是怎么了?不进去吗?”
容与眼带笑意:“姑娘这是不放心容与,该怎么办呢?”
华茂站出来:“抱歉,我族同仙君还另有要事商议,若无需取宝,还麻烦姑娘在此等一等您同伴出来。”
左青拍了拍杨九州肩头:“无妨,我们尽快出来就好,你帮我取一件上品的剑。”
杨九州闻言点了下头,悄悄借左青的遮挡,扔了个监视用的技能在地上。
小霓扭着身子去扯华茂:“你不让我进藏宝阁,我就赖着你,谁都别想动。”
杨九州笑了下:“麻烦霓姐陪着两位等一等我们了。”说完就和左青又回到石塔前。
石门在眼前打开,门内漆黑一片,杨九州刚抬脚迈进石塔,眼前就接收到一条系统提示:【黄帛文书连接中……等待】
嘶……又是这个东西!
杨九州下意识翻了下系统面板,另外两张黄帛文书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背包里,看来这座塔里应该有第三张黄帛文书的残片。
这也能理解,毕竟完整的黄帛文书指示着神器河图洛书的所在,是真正值得珍藏的宝贝。
而蛟龙族和导致河图洛书出世的那场大洪水又有脱不开的关系,可能这座塔里藏着的不仅有法宝和黄帛文书,甚至还有当年留下的秘密。
如果能凑齐四张黄帛文书,是不是就能完全解锁河图洛书的位置了,也能通过它们定位全服的神器?
找齐神器可是有五千万奖励啊!杨九州攥了攥冒汗的掌心,不准备把这条消息告诉别人,团队内还有外人,她并不想和那个双斧战士之类的人分享这样的情报。
程禹叉腰在石门旁等着杨九州,只见她四处张望着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眉头微皱:“瓜皮,你这又在闹什么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人却已抓起了杨九州的手腕,拉着她快步追上前面的队友:“晚了好东西可就被他们抢光了。”
杨九州被程禹拖着快走了两步,扯了一下他的手,程禹回头瞪她:“祖宗,再等左青那个小白脸子,咱们可就什么都没了!”
杨九州没理他的话,反而停下步伐,四顾环视一圈,利用视野里的搜寻定位功能,确认黄帛文书的下落。
随着她视线环过,两侧石壁上的烛火顺着她的视线依次点亮,依稀照亮了漆黑的塔内环境。
环顾一圈,搜索黄帛文书的光圈还是没能锁定地点,很快就熄灭了,看来这一层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收回了程禹抓自己的手:“走吧。”
程禹眼睛晶亮:“好牛啊你,什么火系技能啊,能点燃这些灯!我以为这些技能都要借助符箓才能用出的。”
左青已到他们身旁,轻嗤一声:“还真是十足的蠢货。”
杨九州同左青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估计左青也同样接收到了黄帛文书的提示。
程禹见状直接炸毛跳起来:“瓜皮!你你你……你还帮他!”
杨九州有些无语道:“尊师重道,好了,快进去吧。”说着,双手推着程禹的肩,推着他快步走向第二道石门。
顺着昏暗的烛光,她推开石塔中的第二道石门。
差点被门后的金光闪瞎了眼。
“哦豁!还真是藏宝阁!全是金子宝石啊!”战士的叫喊声传到耳畔。
这层石塔里装满了财宝,那群先走进石塔的人都站在堆成山的金子前,双眼放光。
白衣的阿莱弯下腰,抓了一兜金块,杨九州忍不住叫了声:“快放下!别碰!”
阿莱抬头,冷脸瞪了她:“想要自己不能拿吗?族长又没说我们能拿多少。”
杨九州冷笑一声:“看看你的手吧。”
阿莱低头,猛地将金块丢远,抓着手腕低声叫:“什么鬼?这金子有毒!”
阿莱的手已然焦黑一片,黑色条纹还有向上攀爬的趋势,蹲在金山前戳了下金莲花瓣的冼歆也仰头举着手指说:“姐,我也中毒了。”
冼歆的表姐宗昭冷脸拔出腰带上的笔,笔杆敲了下冼歆的手指:“陌生的东西怎么能碰?”
冼歆手指上蔓延至手腕的黑色条纹已然停下,毒气被宗昭镇住了。
阿莱张了张口,似乎想向宗昭请求帮忙镇住自己的毒气,却又闭上了嘴,给自己头顶丢了个回复技能,盘腿打起坐来。
杨九州只觉好笑,从怀里掏出没用完的夏枯灵气团,分了两份,一份直接拍进阿莱嘴里,另一份交给冼歆让她服下。
阿莱双眼睁得眼球突出,双手抱紧脖子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杨九州撇了嘴:“解毒的,比你在这儿运清毒咒快多了,我们还要往前走呢。没啥事就站起来吧。”
阿莱低头半天没吭声,鼻子哼了声:“你手也伸太宽了,也不想想我一个药修盾奶,会被毒死?”
杨九州只觉这人神经,嘲讽了阿莱一句:“我说实话,你下次出门带上脑子吧。这种藏宝阁肯定有陷阱考验,一群人里就你敢这么鲁莽去抓金子哦。反正我药已经用完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阿莱揉着脖子,啧了声:“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懂我们穷人。”
术士姜榆揉了揉后脑:“我倒是也想拿,准备出了秘境后给自己换上一身装备,但蛟龙只说让咱们取武器,没说金子,我得等人试试水,才敢碰。”
战士拍上姜榆的肩,大笑:“兄弟你还真直白啊!我喜欢!就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又带不了多少,万一让蛟龙发现,得多尴尬。还不如听蛟龙的话,只拿法宝,但多拿点法宝出去卖掉,真金白银地换装备不好吗?”
杨九州差点没忍住想翻个白眼:“这里肯定设了重重考验的关卡,我估计之后遇到的大都是陷阱,大家还是小心些吧,没必要。”
这么高的金山映入眼帘,说不动心是假的,杨九州还能这么冷静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她有避水珠,天然是个无限提钱的大宝库。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弄出比这金山还丰富的财富不算难事。这样一来,她就几乎免疫了金山对理智的冲击,能目不斜视地推开下一扇石门。
石门后是一道向下走的旋转楼梯,她回头看了眼,八面穹顶。
看来这座塔的主体其实是埋在地下的,万一被困就会极其危险啊。
杨九州捏了捏眉心,左青瞥了眼阿莱,低声对她说:“累赘一个,杀了?”
杨九州直接提步踏下楼梯:“倒也没必要,内讧起来就更麻烦了。”
左青轻笑了声,摇摇头跟着她一起下了楼梯。
众人随在后面,依次而下,阿莱刚一踏下台阶,就翻了一跤。
一旁的弓箭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才没咕噜噜滚下去。
阿莱莫名地回头看了眼脚下,灯火昏暗,青线隐约一闪,在阴影中毫不起眼。
空旷的楼梯间里,下方的杨九州幽幽地嘲讽了阿莱一句:“呦,这不仅手伸得宽,脚也踏宽好几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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