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前。

浑身散发森然寒意的女人微微弯腰，视线在新出的照片上稍作停留，指尖压在路人抬起终端的手腕上。

抓拍者亢奋地张开嘴巴，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屏的画面。

抬起的藤条尚未来得及把异象传递给宿主，猛地一僵，如死物般挂在手腕。

四周静悄悄的。

黑色液体从指甲渗出，在抓拍者手腕留下痕迹。

下一秒，那张记录了女人双臂渗出黑色液体的相片逐渐虚化，变成一张没有人物的风景图。

她松开手，腕部藤条轻晃。

并未给它任何余光，视线越过定格的路人，目标明确地朝着一家店面走去。

缥缈的黑线和头发混在一起，发丝拂到手边，轻轻一捻就化作黑色齑粉，不过几秒时间，那些黑线已经记录下不同角度的【此刻】。

同一时间，正在睡觉的常喜乐被晃荡的震动吵醒，下意识就要用终端发消息……

却又毫无预兆地晕死过去。

新的模型同步在大脑搭建，san值不断在消耗，耳边拉响警报。

【△！警告！当前san值过低！即将超出负荷！！】

“……啧。”

女人面色阴沉，眉间透着不耐和细微的焦躁。

片刻后，她用食指和中指点了一下眉心，那些发散的缥缈黑线随风消散，躁动的【记忆空间】就此平复。

与之对应的是愈发苍白的面孔。

行止某处，前进的脚步忽然停下。

一个男人出现在前面，双手自然垂落，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离她要去的地方还有十多米，“陆七”眉峰微动，却没再继续走进去。

【记忆空间】发动时一定范围一切与时间有关的存在全部静止，由她操控的【记忆空间】更甚，这个男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居然可以突破禁制，只能说明：

这具身体见过他。

“陆七”回想了一下，身体完全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

掌心翻转，一团浓郁的黑雾转出。

在她出手前，头发发白的男人用含沙般的嗓子问：“是你吗？”

“陆七”挥散黑雾，再度打量起他来。

他身上有很多肌肉，体型算不上魁梧，走过来时巧妙的把距离控制在近战范围外，此人曾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

于是她的视线移动至他的腰部。

没有枪，藏起来了，即使有也不是她的对手。

“滚开。”看在他有可能真和这幅身体有什么牵连的份上，她可以放他一次。

男人没有让开，他用一种“陆七”难以理解的复杂的感情注视她。

在“陆七”彻底不耐烦之前，男人遗憾却又笃定道，“你不是她。”

“真像啊，我上次见到她，还是三十年前。”

“陆七”冷笑：“既然认错人了，就赶紧滚。”

“你控制太多人了，”男人摇头叹息，“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把无辜的人消除记忆放走吧，这样对她很不好。”

“陆七”眯起眼睛，她敏锐地从男人的话里察觉他不意外她在这具身体出现。

虽然很不爽，但她能感觉出来这家伙对陆七有特殊的情感，不会害她。

一缕黑线从指尖窜出，锋芒离男人的喉咙毫厘，“陆七”倨傲道：“带路。”

-

访凛侧对正门，一楼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静止，起初包括她在内，但口袋里断了的匕首在某一刻突然带来真实的触感，自我意识重现那一刻，一个浑身沾满阴森气息的披发女人从她面前经过。

那一瞬好像潮湿的风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访凛心上悬起一口气，对上女人幽幽一瞥，那双凉薄的双眸陌生又眼熟，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她无法发声，强烈的肃杀之气令她想要闭眼。

“唉。”

带着老茧的手替她抓住黑色针芒，访凛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国字脸男人说：“清楚记忆吧，她是……”

后面的话访凛竭力想要听到记住，但她的眼皮愈发沉重，最终向前倒去。

“陆七”阴沉沉地把手从沙发上抽出来甩了甩，眉间带着燥意。

“快点，我没多少时间了。”压制污染对她来说无异于亲自丢掉喜爱的食物，需要顽强的意志力才行。

再清除几个记忆，她就腾不出多少精力替这具身体压制污染了。

男人先一步上楼：“这边。”

全封闭房间内，“陆七”靠墙而立，她的面前是一把用能源石空壳制作的椅子，周围接了大大小小的透明空瓶子，呈金字塔形状。

“这些都是用尽能量的能源石，”男人解释说，“它们随污染而生，是很好的污染容器。”

“陆七”望着数量庞大的能源石空壳组成的体积占据一大半空间的装置，摸了摸几块石头，随口道：“这么多？”

这些石头能存污染倒是不假，但也只是存储而已，单个石头能存的很有限，不过这个装置的数量应该足够了。

男人在椅子上铺好检测仪器，与装置其他位置的检测仪器连接：“坐吧。”

“陆七”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心，缓缓合上眼睛。

“你最好有百分百的把握。”她阴森低语，否则不管这个男人曾经和这具身体有过什么，她都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男人：“我保证。”

“她曾告诉我们，”男人启动装置，排气扇的风声和他嘶哑的沉音融在一起，传入“陆七”耳边，“污染不是起源，而是产物。就像……”

“就像这块石头。”潮湿的废墟中，女人随手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声音散漫，“在最初的最初，它并不是一块石头。”

灰败的建筑、扭曲的钢筋水泥，天空是望不见头的灰。

“也许曾经是砖瓦，也许是土，也许是风的种子。”

“物质不是永恒不变的。”

所以，伴随污染而生的能源石也可以成为储存污染的媒介。

飘浮的黑线始终距离皮肤一毫米，男人始终没有惊慌，只是慢慢地讲一些事，尽管他知道没人在听。

“…………”

他说了很多很多。

从A.Y81年到FMA成立，再到今天，最后用一句“你一定快回来了”收尾。

脖前的黑线控制开始松动，男人按下另一个按钮，所有漆黑的瓶子立刻藏进墙体。

于是陆七睁开眼后，看到的是自己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荡房间，房间里只有一把她正在做的椅子，以及一个面生的中年男性。

她身体本能摸向袖口的灼日，呼吸间冷刃滑出，却没有立刻拿出。

很快她意识到体内污染浓度的变化，抬眸疑惑道：“你……”

铃声在此刻响起。

陆七沉默地盯着男人接通通讯，他什么也没说，很快他打开封闭的门过来：“有人来接你了。”

门外是很普通的走廊，门内只有一把椅子。

陆七缓慢起身往外走。

这人帮助她处理了失控的污染，但知道自己被污染的人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她在这的更只有苏伊。

他是苏伊的人？

不对。

接她的人只可能是苏伊，如果是苏伊吩咐的，他为什么会说“有人”？

他不认识苏伊？

陆七在门即将关上前猛地转身拍上打断关门，却看见男人脸上的错愕与泪光。

“……我们见过吗？”陆七对他的反应意外，心中疑问更甚，稍作停顿后还是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她完全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可却会有“不必提防他”的奇怪潜意识。

男人嘴角一扯，眼睛的皱纹更多了。

“没有。”他笑着说，嘴角却在往下绷，“我只是受人所托。”

陆七将信将疑，可紧随而来的通讯申请打断了她的思路，通过苏伊视频申请的功夫，男人已经彻底关上了门。

苏伊：“感觉如何？”

陆七摇了摇头：“稳定了，我有问题想问你。”

“稳定？”苏伊打量陆七一番，“先出来吧，我在楼下大厅，刚好我也有问题要跟你说。”

陆七“嗯”了一声，刚走下一半就听到一声拍桌声。

“我爸是……呜呜！”

“不好意思这人爸宝男，你小子先别说话，让我把话问完。”访凛捂住拼爸男的嘴，无视他的“呜呜呜”，询问店员：“我们为什么会在休息区？”

店员被问的一愣：“您二位不是本来就在休息区吗？”

某个方向忽然吵闹起来，夹杂着几声礼貌的道歉。

访凛喃喃：“是吗？”她怎么完全不记得是怎么走到休息区的？

店员还要说什么，临时收到要对一小时以内的所有沉浸式玩家办理退票的通知，只得赶紧去前台帮忙。

“抱歉，这是您二位的补偿。”店员面带歉意将礼品放在桌面便仓促离开。

访凛“哎”了一声，余光扫见楼上下来一人，转头与之对视，脱口道：

“是你？”

嘴巴得以解放的陶乐乐深吸几口气：“谁啊？”

陆七默默把速度又抬了些，几步跨完台阶，摆摆手招呼：“你好啊，访小姐。”

访凛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会来体验污染区？”

陶乐乐插嘴：“她谁啊？”比我爸厉害吗？

陆七微微一笑：“人都会有一些自己的私人生活。”

访凛倒是赞同这一点，她对FMA草包局长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于是敷衍地摆了摆手：“我们走了。”

说罢她拽着满脸写着“她是谁”的陶乐乐先一步离开。

目送访凛走后，陆七点开聊天框：

LQ：我晚一分钟出去。

一分钟前的消息。

苏伊回复了OK。

陆七穿过退票的队列，在右手边的凹面墙边看见了苏伊。

她穿着宽松的灰色长衫和西装裤，这通常是她白大褂的内搭，双指掐着一根细烟，不抽也不按灭。

望见陆七来了，苏伊把半截烟熄了火丢进垃圾桶，对陆七抬了抬头：“走。”

言简意赅，一如她的作风。

-

陆七在路上已经把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出现的事情告诉了苏伊。

诊疗室内，两杯温水轻置，波动的水纹渐渐平静。

从陆七的感官陈述可以判断她体内的污染暂时稳定了，不过还是要做个准确的检测。

苏伊一边把抽好的血样放进检测仪，一边道：“你在飞行器上说的那个人我有印象，但不认识。”

“几年前他来过这边，问我知不知道净化人体内污染的方法。”

陆七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问道：“你说了什么？”

苏伊摇头，继续道：“没说什么，那时我刚转行做医生没多久，给不了答案。”

陆七：“那现在呢？”

苏伊顿了顿，转过身凝视陆七，片刻道：“想要把一个变质的东西恢复原样基本不可能，净化污染这个词，我只在官方洗脑发言上看见过，它常常和清扫队挂钩。但你应该比我清楚，清扫队的净化污染，其实就是杀掉污染区里所有污染物，没有它们持续发散污染，区域内的污染很容易被处理掉。”

“污染给人体带来的伤害不可逆转，因为它不仅是身体上的损伤，还会破坏san值承受阈，否则凭借愈合光线技术，怎么可能会治不好被污染的患者？”

陆七举一反三：“所以我体内的污染没办法完全清除，而且会像污染区一样自然增长。”

不停增长，直到超出负荷畸变。

苏伊嘴唇翕动，有时候她反而不希望病人过于聪明，她观察着陆七的神情，她很平静，和之前得知快要死了的反应不同。

也许是她观察的目光无法忽视，陆七微微转头，眼眸中的镇定令苏伊心神一恍。

“苏医生”，年轻人的语气平和而淡定，“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不必向我隐瞒什么。”

苏伊正色：“污染不能净化，只能切除。预定的手术原理就是切除掉你身上污染最重的部位，同时使用愈合光线同步修复。”

“手术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术后如果不能和体内污染兼容，你会经常失控。”

“考虑到污染粒子已经扩散至你全身的血液系统，我需要一台辅助我将污染集中在你身体一些部位的仪器。”

她把全部告诉了陆七，手术原理、风险、如何操作，这是医生大忌。

然而陆七只是略一思索，微微皱眉：“还切？切哪里？”

苏伊一愣，旋即兴味道：“怎么，不想变残废？”

“有点”，陆七看她，“你从哪拿的能汇聚污染的仪器？”她没听过有这样的仪器，不然应该用在清扫队和FMA了。

苏伊道：“我有我的办法，不过中途出了点情况，卫临天去解决了，所以手术要晚几天。”

她不想多说，陆七便不再询问，换了话题：“你之前要说什么？”

苏伊双手抱臂，眼锋一转：“为什么失控？我提醒过你体内的污染会受到情绪影响，在我看来你一向对自己的情绪把控很好，发生了什么？”

陆七：“……”

苏伊：“年轻人不要忌讳行医，放心，我有专业资格证。”

陆七：“……”

元宵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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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此章没想好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