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05 追逐

祝流明换专业的申请很快通过了。他的家人惊讶于他能很快放下喜欢科目的决心,但也支持他的选择。

爷爷说:“我的病不要紧,只是他们的未来…可能他在学的东西没什么用。”

谷兴思和祝流明的老师是个惜才的人,为了谷兴思的论文,气急败坏地和偷论文的导师打了一架,最后多亏了谷兴思拦着,那导师才只是肿了脸,病假连请了三个月。

老师当听说祝流明要走时,心急如焚的请谷兴思帮忙挽留祝流明。

谷兴思一向对同门非常照顾,加上老师请求,便找了祝流明谈谈状况。

那是祝流明第一次单独和谷兴思见面。

谷兴思看起来很疲惫,脸色白的不健康,顶着熊猫一样的黑眼圈,随手点了杯五倍浓缩的咖啡。

他把菜单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在最后一页给祝流明点了杯热巧克力,一起付了账。

简单的交流中,祝流明隐瞒了自己的不甘,客客气气的表达了对师兄的慰问。

“老师本来让我劝你留下,但是我看到你之后不想干涉你的决定。”谷兴思也开门见山,笑容谦逊又阳光,“你这么小,多尝试些什么也没问题。”

祝流明看着这个刚刚经历了学术损失的学者,他明明并不如意,可身上那种坚定、豁达让人动容。

祝流明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当头泼他的冷水:“星际时代就要来了,我们研究古信息还有什么价值?”

谷兴思咬着杯口,眨了眨眼睛,回答的很快:“有哦。”

那时他不懂,师兄没提半字私心,却句句不离某个人:“历史是人类的参考答案。无论何等陈词旧调,只要它存在过,就有它的价值。”

“星际时代说到底还是人类的时代啊。”谷兴思半睁着眼睛,迎着午后的阳光晒了会,“越是浮躁的环境,越是需要我们寻找一个能专注沉下去的领域。这是同门一场,师兄对你唯一的劝告。”

谷兴思对他没有说教、没有建议,甚至没有评论,只是像老友一样坐在他对面,胳膊上隐约露出不知何故而来的新伤。

祝流明见谷兴思偷闲般的看着玻璃窗外的人群,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被装点过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顺风顺水。

谷兴思光芒四射的背后是怎样数十年如一日的痛苦沉淀呢?

他被偷学术成果、延迟毕业,险些失去星际移民申请资格的时候,是否崩溃过呢?

只是谷兴思对自己只字未提,临走前给他留了联系方式:“我记得你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呐,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虚无、分化、更迭,是这个超速运转的世界对他们的怒斥。

祝流明从那一面起便对谷兴思有好感,但如果没有发生后续的事,他大概也不会贪心什么。

他的家庭条件比普通人家好些,但比他家有钱有势的人多的是。

星际联盟的雏形初现,大决议官通过了十轮公选。

大决议官离开地球,星际移民计划的大权一朝失控,被暗流涌动的各方势力瓜分。

谷兴思幸运的在大决议官在的时候拿到了批准书,可大多数人要么都被层层筛查卡的心灰意冷,要么被安抚在了虚幻安乐的迷梦中。

那时虚幻盛行,祝流明看着家人沉溺虚幻。他坐在灯下,桌上一本医书、一本史书,他意识到,每一段历史都要抛弃几代人,这似乎更利于文明的延续。

他关了灯,穿戴好感应设备,走进了虚幻。

那年夏天,谷兴思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典礼。他在众人颓靡的视线中走上礼堂,公然撕碎了自己的批准书。

千金难换的纸屑洒在地面,大屏上映着谷兴思如故疲倦的面容,偌大的礼堂鸦雀无声。

谷兴思发现自己也没声,于是蹲下修了下耳麦。

他“喂喂”试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扶正了自己的学位帽,扬声道:“猫猫狗狗什么的小动物生下后打个滚就能生存,可人类生来什么都不会,是一种只能依赖学习的种族。”

“我生得平凡,没有家世背景,更没有手握什么能毁灭人类的恐怖武器。我只是妄图通过那些属于我们的历史,用我们的学识探寻世界的真相。”

“我不敢说自己找到的东西都绝对正确,但我对我爱人的话确信无疑:文明是一条河,它即便要经过再浑浊、再肮脏的时期,也必须保持流动。”

“我拿到的批准书现在就在台上,上面还有大决议官认不出来写的是啥字的签名。我想把它分给在座的各位同学,我敢向歌德起誓——我们都值得这个世界——至少我妈妈很爱我。”

谷兴思瞄着台下逐渐抬头的学生和蠢蠢欲动的学校领导,手指叩着耳麦,语速加快:“我们学啊学啊、每个坐在这里的人少说都读过十几年的书。我们确实是柔弱无力的知识分子,但我们一直以来的使命是让世界变得很好。在那之前,我们要求公理、正义,绝不有失偏颇。”

谷兴思消瘦的身体外壳容载了超出人们预期的精神力量。他开朗、明亮、孑然站在台上,单手撑着演讲台,言语振聋发聩。

不少人跟祝流明一样被他深深震撼。

谷兴思笑看着准备爬上讲台的保安,转身就跑,边跑边说:“我们投选的领袖是大决议官,我们要求与大决议官对谈,拿回我们的权利。”

信息技术系的“同谋者”将谷兴思的影像传到了网络与虚幻,谷兴思的声音在几分钟之内被译成了几种语言、传遍了全球。

季景叙功成身退、没落下任何把柄,谷兴思则留在了风口浪尖,名噪一时。

谷兴思的身影在祝流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祝流明背着家人回去找原来的导师,问自己是否能帮上师兄的忙。

导师不信任他,只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找一个叫秦景安的人买一幅画。

这不怪老师,因为谷兴思正遭追捕,多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他就会多一分风险。

祝流明无奈离去。他不知道,那是他见老师的最后一面。

老师死在三天后的中午。

一位毕生遵纪守法的高校教授死因不明,这件事彻底震动了众人。

接着,一位名叫“An”的创作者在网上发布了一幅图。An以简洁的线条勾画出老师和谷兴思的身形,又用厚重的色彩填充了背景礼堂的轮廓,整张画中最鲜艳的色彩,是击穿老师头颅的子弹、牵出珍珠似的血点,直奔谷兴思炽热的心脏。

这幅图和谷兴思的演讲片段一起,呈爆发式流传,最终惊动了联盟的那位。

那位并未出面,派人来处理事务。

直到联盟派来一身军装的谢灵“随机”找到季景叙了解情况,与此同时,消失已久的谷兴思突然出现了,他假装和季景叙打招呼,有意无意的瞄着他身边的女人。

可祝流明当初以为谷兴思只是忌惮她。因为谢灵全程没搭理谷兴思,只是耐心的听着季景叙和其他学生倾诉一切。

谷兴思要是有尾巴,此时急得能摇成发动机。

“我和老师会尽快给你答复。目前来说呢,我方要求An删除画作。”谢灵忙了一天后,拿着记得密密麻麻的电子板子,与季景叙做最后的交涉,“艺术嘛,属于一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可能An本来没有恶意,但现在曲解的评论太多了,这些评论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谢灵大大方方的与季景叙握手告别:“正如谷先生所说,我的老师是大家公投出来的大决议官,绝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谷先…”

谢灵一扭头,对上了谷兴思冒着星星的小狗眼,严肃又耐心的神色戛然而止。她颇为头疼的用笔挠了挠头,语气又恨又责备,轻斥道:“傻不傻啊你?”

谷兴思只是傻笑,丝毫没有之前堪当大任的模样:“姐姐…”

谢灵正要走,又停住了脚步,神色复杂。

“我好想你…”谷兴思蹲在角落里,笑着笑着,沉默了一会,突然哭了:“我害死了老师…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

“我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别人…”

谢灵感觉心脏一阵刺痛,她轻轻抱住谷兴思,由着他从小声抽泣到嚎啕大哭。

可这些,祝流明都没看到。

祝流明只看到,谷兴思次日顶着黑眼圈,如释重负地躺在校园的假草上望着灰色的天空。

祝流明走到他身边:“师兄节哀。”

谷兴思看了他一眼,把刚躺着的地方让给了他:“是你呀。”

祝流明坐在他身边,轻声问道:“师兄为什么那么相信联盟?”

“我的爱人在那边工作哦。”

祝流明心中一阵落寞,不甘心的问:“那你撕批准书的时候,不怕自己无法离开地球、再也见不到她吗?”

谷兴思的表情好像豪赌得胜后才觉得心有余悸,他望着天,目光落在远远的灰色云层之外:“我更怕自己配不上她。”

祝流明当时不懂。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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