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是不能走了,但这江湖嘛,本来就是给人钻空子的。
林克想得挺美,但他显然低估了“神迹”这两个字的杀伤力,或者说,他低估了这群AI在底层逻辑里对“救世主”的饥渴程度。
他像个刚作完案的惯偷,猫着腰在野地里狂奔了二十里,专门挑那种连兔子都不拉屎的荒山野岭走。
结果这一路走下来,林克越走心越凉。
路过第一个村子,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居然挂着个崭新的红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铁花先生赐声”。
底下摆的供品更是五花八门,有半只吃剩的烧鸡,还有几个干瘪的馒头,更有甚者,居然供了个折成九十度的树枝——那显然是在模仿他之前那根断掉的烟斗。
几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屁孩,正学着他当时的模样,把树枝往腰里一插,在那儿咋咋呼呼:“何方妖孽,吃老子一记金语护体!”
“护你个大头鬼啊!”林克蹲在一条溪边洗脸,看着水里那个满脸油彩还没洗干净的倒影,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我他妈是个游戏测评员,拿的是工资条,不是封神榜啊!”
他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想让自己清醒点。
这事儿走向不对,太不对了。
以前被当成邪神,顶多是玩家怕他,NPC躲他;现在这架势,是要把他供上神坛,这比被追杀还要恐怖。
入了夜,林克在个四面透风的破庙里凑合。
刚点起一堆火,还没来得及烤干裤腿上的泥,庙门外就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柳如烟?”林克头都没抬,把手里那根当柴火烧的破木头往火堆里捅了捅,“你们点星阁的追踪算法是不是又升级了?我都屏蔽了自身信号,还能找着?”
柳如烟带着两个面色肃穆的弟子从阴影里走出来,身上还沾着晨露。
她没接这茬玩笑,而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那动作标准得像是在祭祖。
“免了免了,我怕折寿。”林克赶紧摆手。
柳如烟没起身,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卷还没干透的竹简,双手奉上:“先生今日在塔顶所言,已传遍江湖。如烟连夜整理了三十七位‘沉默者’的生平,包括那几位被删除的老兵和教书先生,欲刊印成册,名曰《守文书》。”
“好事啊,传播正能量。”林克随口应道。
“但百姓只认您。”柳如烟的声音有点抖,“如今江湖上谣言四起,若此书无先生亲笔作序,恐怕会被当成……异端邪说。若先生肯点头,哪怕只是一句‘阅’,此书便能入各大书院典藏,成为正史。”
林克的手顿住了。
火光跳动,照亮了柳如烟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
这姑娘是个明白人,她知道怎么利用林克现在的声望去干实事。
但林克更清楚,这一笔要是落下去,他就真的跟这个世界的“神权”绑死了。
“我不写序,也不立传。”林克收回目光,盯着火苗,“我是个过客,别把我焊死在你们的历史书里。”
柳如烟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但她没走,只是执着地跪在那里。
这一夜过得无比漫长。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克就准备跑路。
结果一推庙门,差点没被绊个跟头。
原本空荡荡的破庙门口,此刻居然堆满了东西。
带着露水的野花、自家母鸡刚下的蛋、甚至还有几双纳好的千层底布鞋。
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这些村民是怎么摸黑找上来的。
“铁花先生!是铁花先生!”
有人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人。
林克本能地想开溜,却被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拽住了袖子。
是个瞎了眼的老太太,浑身颤抖,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往下淌:“先生……谢谢您,谢谢您啊!”
“大娘,您认错人了,我就是个过路的……”
“没认错!这声音没认错!”老太太死死抓着他不放,“我那傻儿子,昨日突然开口背诗了!那是他死鬼老爹走前教的,我都快忘了……多亏了先生,让他脑子里的东西没丢干净!”
林克那句“我不信教”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老太太那双灰白的眼珠子,感觉心里像是被谁塞了一把没去壳的栗子,扎得生疼。
就在这尴尬要命的关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僵局。
孙判官一身劲装,那匹枣红马跑得口吐白沫。
他翻身下马,都没顾得上那群跪拜的村民,几步跨到林克面前,脸色比锅底还黑。
“林老弟,出事了。”孙判官压低声音,眼神凶狠,“西北六镇那边出了几个‘伪神使’。”
“什么玩意儿?”林克眉头一皱。
“一帮投机倒把的孙子。”孙判官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们打着你的旗号,在那边征收‘护言税’。说只要交了钱,你就能保佑他们说话算数;谁要是不交,他们就宣称那人会被系统……哦不,被‘天罚’遗忘。”
林克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那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劲儿也没了。
“他们还说,你是新降世的‘无量真言尊者’,你是他们的靠山。”孙判官冷笑一声,“这套路我熟,以前我们在血影门干脏活的时候就这么玩。先造神,再收税,最后吃人不吐骨头。”
林克没说话,只是慢慢地从腰间摸出了那块还没怎么用过的传音玉简。
“没人授权他们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但听在孙判官耳朵里,却比那天的雷劈还要瘆人。
林克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玉简上飞快划过,【口才】技能瞬间拉满。
这一次,他没有搞什么大场面,只是走到庙前那口生锈的铜钟旁,屈指一弹。
“当——”
这一声并不响亮,却像是某种频率极高的震荡波,瞬间覆盖了整个服务器的音频通道。
下一秒,不管是正在数钱的“伪神使”,还是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脑子里都清晰地炸响了同一个声音。
没有威严,没有神性,只有一股子纯粹的、带着点痞气的恼火:
“都给我听好了。我不收礼,不立庙,不授徒,更不保佑谁生儿子。”
“谁再敢打着我的名号收那一分一厘的黑心钱,我就亲自上门,把他三岁还在尿床、七岁还在偷看隔壁寡妇洗澡的那点破事儿,用全服喇叭广播三天三夜。不信你们就试试,看是你们收钱快,还是社死得快。”
声音戛然而止,干净利落。
全场死寂。
紧接着,孙判官那张严肃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最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围那些原本一脸虔诚的村民,也都面面相觑,最后竟然都捂着嘴偷笑起来。
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性,被这一句“尿床”给冲刷得干干净净。
林克转过身,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柳如烟,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你可以出书。”他把那卷竹简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塞回她怀里,“但必须在扉页上写清楚——我不是神,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就是个不想让故事断掉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当晚,江湖上传来的消息让人哭笑不得。
那几个“伪神使”据说连夜去衙门自首了,理由是怕真的被广播尿床史,以后没法在道上混。
“尿床令”这个词,瞬间取代了“邪神降世”,成了新的热搜梗。
深夜,林克一个人爬上了山顶。
月亮很圆,照得整个赛博江湖一片银白。
他远远地望着几十里外,那里有一座新建的神庙,虽然还没挂牌匾,但屋顶上那个巨大的铁艺装饰,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那是信徒们熔了家里的锅碗瓢盆铸造的——一朵巨大的、冰冷的铁花。
即便他那样自毁形象,那种狂热依然像野草一样在疯长。
那朵铁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是一只不会眨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林克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掏出玉简,低声问道:“老乞丐,我现在……是不是也成了某种程序?”
玉简闪烁了几下,像是接触不良,过了许久才浮现出一行幽幽的小字:
【你比程序更危险——你会选择。】
林克没再说话,只是收起玉简,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转身没入了黑暗。
风里似乎带着点土腥味,那是旧物腐朽的味道。
他要去的地方在地图上标得很模糊,说是青石村的旧址,也是一切数据最初始的那个“源点”。
那里应该没人,也不会有神庙。
但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地方,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一缕极细的青烟,正从那个早已废弃的坐标点上升起,在那片被系统判定为“无数据区”的荒野上,显得格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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