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阴狐嫁女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个男人吹了一下掉落的木屑。

“井村是哪?没听说过。”

宋盏想,难道他猜错了?

可是桌子上那把平口刻刀,分明是唐点点给他的那把,就连木柄上磨损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宋盏打算拿出自己那把做个比对,手摸向口袋,中途碰到了运动裤侧边的金属装饰纽扣,脸色突变,缓缓低下了头。

身上的衣服变了。

这是他自己的,从现实世界里穿进来的那套休闲套装,但早就塞进唐祺家的灶膛里化为黑烟了。

口袋里的刻刀也不见了,他掏出手机。

手机变成了一张皮影道具。

他垂下眼眸,反手又塞回口袋里。

木匠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哐当——”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后裂开的声音。

宋盏抬头看去,木匠靠在椅背上,一脸烦躁,手里的刻刀和小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在了桌上。

原本已经有了五官轮廓的木头脑袋,此时滚落在他脚边,一条裂痕横贯那张脸。

“砸了做什么?”宋盏问。

“刃卷了,刀钝了,一刀错,这颗头也就不用再继续雕下去了。废料没有存在价值,不如彻底毁掉。”

宋盏捡起那颗头,除了撞击导致的裂口外没看出哪一刀是不完美的。

“你要是喜欢,就拿走,烧火还是摆着看都随你。就是别让我再看见它。”

木匠满脸嫌弃,弯下腰,从桌底拿出另一块完整的木料。原来那把刀不能继续用,他在桌上另一堆工具里挑挑拣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放弃了,向后一倒,瘫坐在椅子里。

“他妈的,一把能用的都没有。”

木匠脸色更加阴沉了,看也没看,从桌上抓起一把刀扔给了宋盏。

“你刚刚不是很想要我这把刀吗,送你了,赶紧走,你在这我做什么都不顺。”

“我要是一直不走,你难道就永远不雕你的木头了?”

木匠朝宋盏翻了个白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刀都没了,我拿什么雕,除非,”他突然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宋盏。

“你能帮我拿到另一套工具。”

“好啊。”

宋盏丝毫没有犹豫,他想既然这是鬼戏,第一幕不结束,下一幕就不会登场,新的戏不登场,结局就永远不会到来。

换句话说,他得让这场戏演完。

这就是离开鬼戏的方法。

宋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戏落幕后他就能出去,念头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在脑袋里。

就好像他曾经经历过似的。

木匠一扫之前的颓废,正襟危坐,“拿到东西不难,难办的是那些皮影,它们会和乐声一起出现,被它们碰到,就会变成它们,路上你须得小心躲开。”

宋盏表情淡淡的,只是在把玩那把刻刀。

木匠撇了一眼,见这个人并没有他预料之中的害怕,便继续说:“现在告诉你那套工具的位置。”他拿袖子擦掉桌子上的灰,随便捡起一只炭笔,在桌上画了起来。

“这是我家。”

他画了一间三进宅子的俯瞰图。

“我们在这里。”

现在的位置是正房二楼最东面的房间。

“另一套工具在这个位置。”

木匠重重地圈出一个圈,那里是宅子最里面的后罩房,就在他们这间房后边,只隔了一个不算大的后花园。

宋盏看了一眼平面图,他需要从最西侧的楼梯下到一楼,穿过东面耳门,绕过后院才能到后罩房。

直线距离并不远,他觉得,或许从这间房的窗户跳下去,会更快。

宋盏尝试打开窗户,但外边像是上了锁,纹丝不动。

果然,鬼戏早就安排好了路线。

宋盏拿了那把和唐点点给他的一模一样的刻刀,记下桌面上的宅院图后就离开了这间屋子。

轻轻向内拉,门就打开了。

外面是阴天,天空灰蒙蒙的,没有风。这间院子建在山上很高的位置,四周都是树,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山腰那有一片村庄,村庄的尽头,一棵榕树静静地站在那里。

宋盏想,这里就是井村。

是过去的,还没被城墙围起来的井村。

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逗留地往西侧楼梯走,然而刚走没两步,就听到了鼓声。木匠说皮影人和乐声相伴出现,宋盏躲进了旁边那间屋子。

刚打开门,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捂着鼻子,关上房门。

这间屋子的构造和隔壁木匠那屋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些木刻的雕像。地上散落着灰色的粉尘,墙壁留下了灼烧后的黑色印记。

似乎有场大火,烧干净这里所有东西。

不,或许不能说是所有。

宋盏眼神微暗。

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四方木桌,一个人盘腿坐在桌边的椅子里,上半身趴在桌上,衣服轻飘飘地盖住上半身,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悬空放在身侧。

是木匠。

但已经死了。

衣服下面的是一具枯骨。

门外,几个皮影人正在七嘴八舌说话。

“他身边这些雕好的木头可都是宝贝 。”

“之前就听说过,这木匠雕的东西能变成活物,本来还不信,你们过来看看这些木头脸,和咱们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大火把什么都烧了,怎么这地上的木头和木匠尸体还完好无损?奇了怪了。”

“都带回去,拼起来看看是个什么物什。”

“爹爹,哥哥!”

“你们不要抢我家的东西!”

“女娃儿,莫哭咯,以后下山跟着我们讨生活咯。”

“我不去,你们都是坏人!”

“诶,你个小女娃,胡诌什么,这世道,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不跟着我们还能有活路?”

宋盏捂住鼻子,眉头皱起,不知道木匠是死于这场大火,还是在火灾降临前就已经油尽灯枯了,但有什么东西,在大火烧毁这里一切时,保留了这具尸体。

隔壁屋的木匠还活着,这间屋的木匠已经死了。不同的房间难道代表不同时间?

宋盏想打开二楼最后一间房验证他的猜测。

外面的天色依旧还是那样,昏沉压抑。

“嘎吱——”

宋盏推开最西侧房间的门,昏暗的光线,空气腐朽沉闷,背阴房间特有的阴凉感爬上皮肤。

一个男人盘腿坐在四方桌前,地上散落了一堆纸。罗汉观音像站在墙边,或怒或喜或悲地看着他们。

宋盏走到桌边,眼前这个男人比第一间屋子时更加苍老了一点。他想,如果三间房代表不同时间的话,第一间屋子是过去,第二间是未来,这一间,才是木匠的现在。

男人听见脚步声没抬头,手里拿着一张纸,目光灼灼,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宋盏捡起桌边废弃的纸张,纸上画的,似乎是某种建筑的设计图,但大部分地方被黑色炭笔划了杠,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木匠突然喊了一声。

“我终于想明白了!”

宋盏问:“想明白什么?”

男人没有抬头,自顾自说话。

“自从听见它们说话后,我的脑子里就一直有一样东西,我尝试画出来,雕刻出来,但无一成功。现在,我终于弄明白那是什么了!”

它们?

宋盏突然想起了淮义口中的“你们”。

男人的手微微颤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屋里还有一个人,抬起头,“啊”了一声。

“是你,你又来了。”

宋盏想,这间屋的木匠认识他。

毫无防备地,木匠一把拽住他的手,死死盯着他,憔悴的眼中燃起火光。

“这次,我需要木料,越多越好!”

“还在后罩房里,那有我需要的所有东西。”

话音刚落,板胡声响起,幽怨凄凉。

那两个一高一矮的皮影人又出现在门外。

“爹,娘病死了。”

“爹爹,我好害怕,你出来抱抱我。”

“爹,娘死前让我把这个镯子还给你。”

木匠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对宋盏提完要求后,又低下头,沉浸在手里的那张画上。

这次,皮影人说完台词后没有立刻走,而是在门外站了很久,高个的皮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爹,你还要这个家吗?”

这句话终了,皮影人消失。

宋盏眼神微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走到木匠旁,看向那张被视若珍宝的画,这次,他终于看清了画上的东西。

无数张罗汉相的脸,从高到底由内向外围绕着一尊巨大的佛头组成了类似井口样的圆形。画上所有脸表情各不相同,而中心最显眼的佛头,却连脸都没有。

宋盏问:“这是什么?”

木匠指着自己的脑袋,高深莫测。

“这是它们降临的容器。”

外边仍旧雾蒙蒙的,远方那棵榕树,气根还没有盘踞覆盖整片空地。宋盏站在二楼走廊上,俯瞰这间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活人气息的宅院。他想,唐祺说的故事里,四年前他和唐点点遇到阴狐那夜,连同他眼睛一起拿走的那张画,画的应该就是现在木匠纸上的那个图案。

阴狐为什么一开始想要唐祺成为它的信徒,但看见这张画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唐祺又怎么从阴狐手里活了下来?

宋盏不得而知,只能暂时压下这些疑问。路上,皮影没再出现,他顺利地来到后罩房,门上挂了一把锁,他捡起草丛里的石块,用力地砸了下去。

“碰——”

锁应声碎裂。

宋盏进了后罩房,房子里一股陈旧的味道,这里放着很多杂物,似乎当做仓库来用了。

木匠说的那套工具就摆在多宝阁第二层卷起来的布袋里。但他没看见木料,正准备去后罩房另一侧寻找时,耳畔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梆子声。

“哥哥,后罩房的锁被砸坏了。”

“小妹,家里许是进了贼。待我前去探查一番。”

“哥哥小心。”

屋外响起之前那两个皮影人的对话声。

宋盏翻上了房梁。

“吱——”

似乎是几只老鼠蹿了出去。

房门打开了。

这是宋盏第一次没有遮挡地看见皮影人在出现在面前。

就是薄薄的一张纸的样子。

只有侧脸,眼睛也只是夸张的一条线,看着很是诡异,衣服上是颜料画的繁复花纹。

“小贼,偷东西偷到你爷爷家来了。”

皮影人的眼睛线条变成了红色。

刻刀能划开皮影吗?

宋盏不太确定。

皮影人在房里搜寻,忽然在某一处停下了脚步,那里突兀地躺着一片结成缕的黑灰。

是老鼠从房梁上蹭下来的!

宋盏意识到自己将被发现,没有犹豫,握着刻刀跳下去,地上的皮影人还没来得及抬头,寒光一闪,身首分离,纸片脑袋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鲜红的血喷了出来。

宋盏愕然。

纸人怎么会流血?

“哥哥,后罩房的锁被砸坏了。”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又传来一句话。

宋盏猛地转头看向屋外。

“小妹,家里许是进了贼。待我前去探查一番。”

“哥哥小心。”

之前的对话再一次上演。

怎么回事?

难道皮影人死亡就会触发读档?

宋盏握着刻刀站在门后。

皮影人推门而入,像是没看见地上被血浸湿的“自己”。

宋盏又一刀斩断了皮影人的脖子。

“哥哥,后罩房的锁被砸坏了。”

果然。

宋盏垂下眼睛。

皮影人第三次进来后,宋盏没急着动手,他在想如何破解这个循环局面,然而这次皮影人很快发现了他,向他的左手抓了过来,接触的地方,血肉顿时化作纸片。

宋盏一刀将皮影纸人钉在了门上。

“大胆小贼!我定要你好看!”

皮影人挣扎,撕裂了半边身子,从门上挣脱开。鲜血直流,但是他却像没察觉一样。

宋盏环顾四周,抄起门后木棍一下将皮影人戳进了地上的血泊,沾了血之后,皮影人的身体软塌塌的沾在了地上。他庆幸鬼戏用的是纸而不是兽皮制作皮影。

血泊里的皮影人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剧本没给他第二句台词,声音越来越小,眼看下一次读档就要被触发。

宋盏握紧手中木棍,视线看向门外,扎着辫子的妹妹皮影并不会进屋,说完台词后就退场。他或许知道如何破解这个局了。

“哥哥,后罩房的锁被砸坏了。”

房门打开,宋盏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一棍子将皮影纸人砸进血泊后,立即转头搜寻木匠要的木料。

后罩房不大,按道理,木材都是堆放在一起,非常容易发现,但宋盏却迟迟没有找到。

难道这里还有暗室?

宋盏在墙面摸索,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被变成皮影的手机,转而看向地面,果然,在墙边的一个角落,他发现了木材堆形状的皮影。

没去想木匠要如何使用这个皮影木料,血泊中的皮影人几乎快要没声了。

宋盏捡起纸,在下一次读档即将来临前,跑出了后罩房。他没有逗留,原路返回了正房二楼,正准备推开第一间,也就是过去的木匠那间房时,一张皮影纸人从他的衣服里爬了出来。

宋盏反应极快,顿时拿起刻刀将这个巴掌大的小纸人挑飞,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时候在他衣服里的?

宋盏眼底划过寒霜,他没有听见任何乐器声响。小纸人舞动四肢,推搡胸前刀刃,似乎想从地上爬起来,尝试无果,它安静下来,身上泛起红光。

一抹红色的雾气从纸人手里飞了出来,难以阻挡地没入宋盏体内。宋盏惊讶地发现,他手臂上纸化的地方竟然恢复了血肉。

小纸人挥了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宋盏觉得这个纸人在向他邀功。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刚刚那股消失在身体里的红雾,有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像是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只不过在丢失后,物归原主。

宋盏眼神晦涩,拔起地上的刻刀,皮影小纸人一下翻身坐在地上,冲他伸手,似乎在让他把它捡起来。

宋盏犹豫片刻,将小纸人揣进兜里,推开面前的门。

木匠依旧盘腿坐在那,衣服披在肩上,他捡起了刚刚弃之敝履的那颗头,眼里闪烁出异样的光。

“它们对我说话了。”

“谁?”

木匠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

“我被它们选中了!”

“他们是谁?”

宋盏再一次问,眼神冰冷。

木匠转头看他,嘴角勾起诡异的笑。

“它们允许我们称它们为——神!”

没有存稿的日子太难了,梦到哪里写哪里(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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