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是个好人啊!

*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天空的那三只眼睛这样说。

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梦总是这样不讲道理。三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黎昭和散兵,与它们对视久了,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的事物逐渐扭曲成漩涡。

冰凉的手掌覆盖在黎昭的眼睛上。

她的睫毛扫了扫人偶的掌心。

耳边依旧是略带嘲讽的声音:“真想继续看下去?被它抓过去,去当怪物的所有物?”

好怪啊……这话听上去怎么都好怪啊!

愚人众都教了你什么啊!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它会怎么污染我的精神而已啦……怎么会想去附属怪物。”

黎昭忍不住反驳,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确实算帮了她一把,尾音小了下去。

……虽然好像她说得也没好到哪里去。

散兵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收回手,雷电与眼珠粘腻的视线穿插在一起。

剧烈的波纹,一圈又一圈,与耀眼的光晕交织。

剧烈的情绪。

缺乏剧烈的情绪。

黎昭走神地心想。

公司给她的报告里这样总结评价她。

手段过于激进,想法过于匮乏。

一条公式化的流水线。冷白色的绞肉机。

黎昭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斩杀的梦魇抱有感情。

满怀感激地道谢,然后让它们消散么。

听上去玛丽苏到小说写出来也会被评价说荒谬的程度吧?自己心甘情愿地消失之类的。

黎昭突然有点好奇同事们都是怎么猎杀梦魇的了。她发着呆,看上去完全被吓得傻掉,这时散兵“啧”了一声,打掉她面前一长条蠕动着的神经纤维。

“胆子比表现出来的要小啊。”

“没有。”黎昭想辩解一下,说出的话没有经过脑子,相当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你在我身边啊,所以就觉得很安全,走神就没有注意到而已。”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散兵没有再说话,眼神相当古怪地盯着她。

黎昭咽下唾沫,心想再怎么样他不过就是个梦中的造物而已,于是也努力地鼓足信心与他对视。一脸“我又没有说错”的理直气壮。

两人古怪又沉默的对视最终被绚烂的眼睛视线插入而打断,散兵随手一扯雷电,被切成超市大米一样的血管哗啦啦掉了一地。

片刻,他终于轻笑了一声:“不会真的把我当作什么好人了吧。”

“不行吗。脑子和眼睛是长在我的脖子上诶。”

“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擅自假定陌生人的立场。”

“哦。你很有经验啊?是不是回想起上次我们的见面啦?”

“偷袭的伎俩,当然只能是一次性的。你有别的招式吗?”

听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嘲讽,总之黎昭没有来得及回答,因为附近的草丛突然传出极其不合时宜的一声猫叫。

天空的三只眼睛发射出的神经纤维击中了它的尾巴。

是一只不幸被沾染黑雾的小猫,叫声听上去很是痛苦,尾巴软软地搭在一旁的石头,细小的血丝从伤口渗出,徒劳地挣扎。

他们同时看了过去。

“你要去庇护它吗?”

散兵突然问。

少年的尾音自带轻佻的上扬,使他的语气总是透露出一种在鄙夷全世界的不屑。

虽然本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意思。

黎昭仰头,与散兵对视。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在梦境里投注感情,但其实一直以来的漠视,是她所选择的保护。

压抑的,起伏涌动的冲动,翻滚不停。

与生俱来的恶念。

黎昭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但是她很早就在父母严厉的诘问和责罚中剖析自己。

人性本恶。

尚在胎腹中就不会安分,母亲说她的恶性在那时就初见端倪。

五岁时她喜欢用开水去浇蚂蚁窝,兴致盎然地观察它们惊慌失措爬出洞穴的模样。

十一岁时收到一束向日葵,男生羞涩地塞进她的手中,拿回家就去研究切割成几段根茎依旧能生长。

十二岁母亲拷问她是不是教育出了问题,才把她养成这幅模样。

比起庇佑。

更应该担心她会不会成为加害者吧。

黎昭垂眸,睫毛轻轻颤动,如同振翅的蝴蝶。

阴影里看不见她的眼眸是什么色彩。

长大后她看到喜欢的事物,第一反应是逃跑。因为深知伤害到对方的概率。

无论是鸽子,蚂蚁,猫咪,还是水彩色的向日葵。

她是会毫不犹豫在自己伤口上撒盐的那种人。

而散兵的第一反应却是认为她会去救助一只折尾的猫咪。

真是让人羡慕啊。这种不需要后天矫正的善良本性。要是真照着公司建议的那样发泄一下,别说梦魇了,她怕把委托人搞出心理创伤,公司资金链当场断裂破产,隔天就在法庭对簿公堂。

黎昭舔舔干涩的嘴唇,由衷地感慨:“你是个好人啊。”

愚人众第六席执行官,往返深渊作战无数,被女皇称作的“散兵”。

头一回从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的口吻里,听到这样的评价。

他高高扬起眉:“何等荒谬可笑的结论。”

偏偏在这时。

“好孩子。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

天空上的三只眼睛重复起同一句话。

*

小动物们一直挺喜欢黎昭的。

即使在梦里也如此。

原本受伤应激的黑猫,在黎昭的手指抚摸到尾巴时就安静了下来,即使是剧烈的疼痛也忍耐着,轻轻去蹭她的掌心。

渴求得到触碰。

黎昭一下一下梳理它的毛发。黑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大概世上的猫咪触感都是类似的,总觉得这只猫很是眼熟。

勉强摁住了把它当作孩子去送给天上三只眼睛,然后观察会发生什么的念头。

我果然本性是坏蛋吧。黎昭心想,放进提瓦特多少是要被西风骑士团,千岩军,风纪官,或者巡警队联手送进歌剧院审判,最后在梅洛彼得堡与公爵大人四目相对潦草度过余生的那种人。

散兵就看着黎昭慢慢抱起黑猫,然后眼巴巴地与他对视。

散兵:“……”

僵持了一会,他没什么好气:“跟到我身后。”

“就说你是个好人吧!”

“……麻烦。”

于是黎昭笑嘻嘻地踩住他的影子,觉得自己和猫咪一样讹到了善解人意的宿主。

猫猫碰瓷她,她碰瓷散兵。多么完美地解决了问题。

天上的三只眼睛继续重复:“好孩子们……能听到我说话吗?该起床了,不然夜晚的独眼怪人,还在巡逻。”

发出的攻势更加猛烈。黑色的雾气几乎要笼罩住两个人,完全看不到前路。

世界上不存在无懈可击的防守,于是一道漆黑的光芒剐蹭到了黎昭的手腕。

黎昭是个脆皮。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她有医生开的验血报告单作证。

血小板含量常年偏低,凝血因子缺乏,血管脆性增加。

就像一张人皮裹着血到处晃悠。

但是伤口并不太深,很浅,就像被在拥挤的广场被推搡的人群踩到了脚,仅此而已。

散兵往后看了一眼,黎昭笑着对他挥挥手:“蹭到了一下。”

“嗯。”

只是血很难止住而已。

只是像从身体里,顺着血管扯出肺部一样的疼痛而已。

她的痛觉也该死得高敏感,大概是为了保护她避免受伤。

毕竟,最容易被利用,被毁灭掉的,大概是不知道痛苦,无所谓伤口在哪的那种人,或者人偶吧。

黎昭走路的步子重了一点,弄出一点别的噪音,盖过血液掉到地面的“啪嗒”声。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把匕首握在手里,金属的质感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灰白色的匕首贪婪地吞掉她的血液,原本磨损一点的锋刃重新变得锐利。

“黎昭。”

前方的散兵突然喊了黎昭的名字,黎昭手腕抖了一下,匕首错开了吞食血液的美味,努力地往伤口处挪挪。

脚下是如同细碎雪花一样落了满地的神经纤维。黎昭跨过去,平稳了一下呼吸,问:“怎么了?”

“之前说的,关于你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散兵顿了一下。

黎昭善解人意地接话:“‘我可以满怀爱意地取下你的心脏哦’,这是原话。”

“是在转移三只眼睛的注意力?”

“是发自肺腑的无比真诚的真心话。”

质疑什么也不能质疑我对我推的虔诚!

“……”

对方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在黎昭认为他们的对话就此结束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了:“我可以教你。”

“诶?”

黎昭盯着前方人偶肩膀的位置,雷电闪过,劈断横生的黑雾。茫然地发问。

什么意思?

教什么?

“关于杀意,战斗的意识。”散兵在挥舞雷电的间隙说,“我可不想被人充满爱意地杀掉。”

黎昭“哦”了一声,语气做作地表示遗憾:“原来不是因为我容易受伤么。”

“呵。”

收到了嘲讽。

就连讽刺也是惜字如金的。

黎昭低着头,认真地去踩散兵的影子。小心地托举黑猫,将受伤的尾巴支撑在胳膊肘。黑猫细密柔软的毛发软趴趴,温热地与裸露的肌肤触碰。

匕首好像吃得撑了。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实在吃不下了。

于是多余的血液,顺着纤细的指尖流了出来。

黑猫担心地喵了一声,看了一眼她,又低头看看她的伤口。

黎昭安抚性地揉揉它。

整条猫超级像那张表情包诶。小猫咪很担心你.jpg

这样凶险的时刻,黎昭整个人却快被柔和得晒化了,轻盈得像羽毛。

忍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喊:“阿散。”

散兵明显被这个称呼震慑住了,前行的战斗身形诡异地停顿,雷电开始闪烁得不正常。

黎昭相当默契地挥出匕首,斩断他耳侧一道试图趁虚而入的神经纤维。

“……不要得寸进尺。”他的语气变凶了一点。听上去稍微咬牙切齿。

好想把他的斗笠薅下来然后揉揉圆滚滚的脑袋。一定很像紫色毛线球的手感。

“知道啦。”黎昭心情很好地回答。

猫好,人坏

存稿逐渐消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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