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童年(8)

零碎的生活,推动不了故事的进程,但是生活里的时间却一直在推着每个人前进。每个孩子都在长大,每个大人都更成熟,每个老人都悄然变老。这就是生活,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凡而又平淡的活着。

年后,林父到镇上砖厂打工。

雪化了,春天来了,小草很绿,似遍地绿色的雪。

林父去的路上,总是不放心地回头望着家的方向。虽然砖厂离家只有十几里路,但林父只要望不见他家的烟囱,就觉得已经离家很远了。

中午只有二十分钟吃饭休息的时间,林父为了省下饭钱,烟顶饭。他骗林母说砖厂包饭,所以他没多少钱吃饭,但不吃饭可以,不抽烟不行,省下的饭钱买旱烟吃。和他年轻时候在工地一样,省下的饭钱喝酒,光喝酒。

林母看他每天回来饿的狼吞虎咽,刚吃完就上了床,心疼地说:“挣钱不易,一分钱一分命,太累就别去了。”

她说完回头,林父已经睡着了。此后,林母总是准备好饭菜,让林父带去砖厂吃。

早上四点,林父就出门去砖厂了,六点钟开工,他不能迟到。一分财一分命,林父在挣命,七十几岁的他还在拼命活。死亡离每个生命都很近很近,但死神拿那些正在挣命的苦人们没办法,因为他也有些许的不忍心。林千星看着林父的背影哭的很凄然。他走的很急,他的鞋小了,脚后跟撂在外面。由于脚太大,他没有穿过一双正好的鞋。林父常说:“就当拖鞋,拖鞋小一点没关系。”林千星永远不会忘记林父出门时的肤色,后来他才知道怎么去形容:黑里透黄,黑里透着烫人的红,黑里透着岁月的疼。

大多数贫苦的农民和林父一样,他们得了活病——活受罪的病。他们从小受着生活的折磨,现在长大了,也开始恐惧生活了。因为生活太苦,太累了。林父一直以为他已经习惯了生活的困苦,不会得这种病。可是每次他出门时,当他想到今天会面临怎样的劳累:累到无所畏惧,累到无牵无挂。累到站起来就不想坐下,坐下来就再也站不起来。累到累与不累都一样,再也没有区别。累到希望自己灵魂从身体躯壳里解脱出来。他还是终于明白了,连他也得了这种病——活病。一旦对生活有一丝畏惧,害怕心理,就是得了活病。他也害怕去砖厂,林父喃喃自语:“人越老还越累了。”但他每天还是义无反顾地出了门,一直朝前。他本能的活着,而林母,小清,俩娃都是他的支点。

人类的疲累,使他们变得衰老,沉重,佝偻,扭曲,不堪,痛苦。他们的生活漫长而又平淡,他们的疲惫就如同他们衣服上的汗渍与泥污,一模一样的深入,一模一样的比比皆是。他们过的那不叫日子,那叫苦,他们那叫跟命玩命,或者说陪命运等命,所以不要以任何或浓或淡的声音讥笑生活里任何人。

这是那些享福的命的青年,不能理解的。他们想:“哎,累死累活是一辈子,什么不做,轻轻松松也是一辈子!”他们不理解父母这辈人为什么那么拼命地活?他们不理解那些累死累活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活的那么累?那么苦?这么疼?

对于农民来说,街是劳累生命唯一的精彩片段。可那些街上的人一天下来也在喊累,在家里种地的也是累的直不起腰,而吃喝玩乐的青年们,不是那么累,依旧也能活的那么好。

两者区别在于:父辈培育出了下一代,并把他们送了出去,成了享福不理解苦难的青年。也许直到青年们做了父母,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东西馊了都舍不得扔?为什么家里到处都是破衣服还是不处理掉?为什么父母走几十里的路,只为了省两块钱公交费?为什么父母把垃圾都当宝贝?为什么父母生病了都拖着不去医院?为什么父母买什么都是扣扣搜搜?讨价还价……

青年们应该问的是:父母他们小时吃过饱饭吗?他们以前冬天有衣服鞋子穿吗?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挣一分钱到底有多难?他们到底为什么那么怕花钱?他们为什么把每一分钱看得比命还重……也许当青年也到了父母的年纪,才能不嫌弃当时父母的不卫生,才能不再怕父母麻烦与唠叨,才能后悔自己对父母不耐烦地吼叫是多么的自私,无情,冷血,伤人……青年们,对老者宽容点吧,因为你没受过他的苦,因为他们帮你们把苦都吃完了。因为他们以前什么都没有,所以现在他们什么都舍不得。而你们也终将会成为现在不被理解的他们!

林母:“别去了!”

林父:“才干几天就不干?给人家笑话!”

正好,砖厂因机械故障,全厂休息一天。林父也没闲着,一直往地里挑粪水。只见他瘦骨嶙峋,骨瘦如柴。当一个人活到了这个程度,他的生命只剩下活着了。他脚上洒了粪便,他给饭就吃,因为没牙,吃的饭总是往外喷,像饭桶一样。他的吃只是为了有力气干活,他的表情语气,带着哭腔,给人一种活受罪的感觉。他活着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拼命,挣命,受罪……有很多人跟他们一样,形同朽木,活着也只剩下活着了!

最近村口老槐树下的热议话题:小傻子因为偷林国栋的钱而被打得头破血流。长舌妇们说的绘声绘色,好像亲眼所见,又好像小傻子真正偷的是她们的钱一样。

小傻子自从被打,整天头上顶着桌子行走,整个人躲在桌子下面。那是过年时,他自己辛苦攒的散财神的钱,应该是小傻子的钱被林国栋抢了,而不是他偷了林国栋的钱。可是,村里人从此都提防着小傻子,生怕他偷了自己家的东西。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擂,这一点在农村尤其明显。小傻子是村里的最底层,注定更被欺负,任何弱者都能欺负他,那些平时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懦夫,现在,在他面前也变成了耀武扬威,十分凶残的食肉动物,没有真正的弱者。

小傻子在村子里也不再那么欢快地到处穿梭了,他站在路上,望着你,如果你也停下来回望他,他才过来乞讨点饭或卖点小东西,如果你假装看不见,不理会他,他也就走了。

林涧看见小傻子身后拖着稀碎零星的魂魄,像星光沙滩倾泻而下的沙灵,又像仙子拖地的被拉长的月光头纱。

只几天没见,小傻子饿的皮包了骨。林母看他可怜,招呼他过来,小傻子马上欣喜若狂地奔了过去。林母给了他吃的,打这起,林千星,林涧的童年都有这个小傻子的身影,好像谁家对他好,他就赖上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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