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积雪消融,冰川化就的鸾鸟湖水草正盛。
塞外各游牧蛮部多逐水草而居,多年前,匈奴、鲜卑、契丹、羯、氐、羌都曾为了这个水草丰美的雪山湖打得不可开交,此消彼长。直到汉朝时骠骑大将军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直取祁连山,在湖边附近创下皇家军马场,鸾鸟湖才牢牢握在了中原手中。
翟家世代簪缨,替中原断隔吐蕃、突厥,治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等7州。先祖被封为藩侯,世代袭爵,及至翟文通时,又加封凉州刺史,并骠骑大将军,圣人更是亲自赐婚侯氏嫡长女,河西翟氏一时权势更盛。
为感念圣恩,河西每年围猎两次,冬季全军从敦煌起,打西北一路过阳关,绕过西域策马至天山,为的是训练玉门军恶劣环境作战能力。
夏季的围猎敦煌军民都可参与,从敦煌郡到鸾鸟湖,一为踏青,二为娱乐。届时各路商人都会闻风而至敦煌郡,卖货的摊子会一直延续到浴佛节结束,往来不绝,热闹非凡。
天色尚早,唐莲已经起身漱洗完换了身云锦青莲纹圆领袍衫,背了张弓箭翻身上了马。
身上的伤还没大好,偏他是个爱玩的性子,夏季围猎这样的盛事怎么能不去凑凑热闹。
城门口已然人头攒动,西域各国货郎的货摊从城中心一直摆到了城门外,西域香料、药材、兽皮、宝石应有尽有,一时目不暇接。
“老伯”
唐莲向旁边卖西瓜的白须货郎微微行礼,笑问道,“晚辈头遭来,这夏季围猎何时开始呀?”
老货郎慢慢晃着蒲扇,“快啦,快啦,再一刻钟世子出来交待两句就可自行散去猎猎物了。”
旁边卖玉石的年轻人冲他挤眉弄眼道, “小友须得尽力呀,刺史每年定的奖赏都价值不菲,去年的魁首领了一盏凤鸣琉璃盏,一块龙纹紫玉璧,听说还有当今皇后娘娘亲赏的一副伏羲八卦图,宫里来的精品。”
听了那年轻人的话,唐莲心情大好,笑道,“那是自然。”
不多会儿,一声金锣响动,战鼓铮铮,卖货的买货的都纷纷止了话头往城楼上瞧。
看清城墙上出现的人,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唐莲展开折扇挡着初升的太阳往上望去,登楼的人戴着一顶白纱帷帽,和身上的凤纹烟影纱一起被风沙吹得猎猎飞起,身后的艳阳洒在他身上,像是薄薄镀了层金光。
老货郎站在他身上,手扶着唐莲的肩膀踮脚看着,叹道,“今年竟是小公子开礼。他身子骨看着好多了。”
旁边的人都纷纷应和,“是呢,是小公子。小公子瞧着越来越康健了。”
翟阙在城楼上微一福身,缓声道,“今年翟府为魁首备下飞天宝石镜、玛瑙描金杯、白玉雕凤簪各一件。其余众者各得东珠朝珠一枚。春夏交际,草浅兽肥,以礼畋猎,不可虐杀。大家各自取乐尽兴就是。”
话毕又是一礼,锣鼓声齐响,城门大开,各家少年纷纷策马出城,一时沙尘滚滚。
翟阙早在城楼上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小师父,跟人吩咐完就三步并作两步下了石阶,却在尽头被人拦腰抱起圈在马上。
翟阙回头看到时镜夷嬉皮笑脸一张脸,还没回头时镜夷就拍马往城外走,裴长嬴紧随其后。
“世子说了,不能放你一个人骑马,得我们跟着你。”
翟阙紧攥着缰绳,被颠得上下晃动。
身后的裴长嬴两鞭子赶了上来,喊道,“时镜夷,你行不行啊,小阙快被你颠散架了。”
“怎么会!我骑术好着呢!”
他话刚说完,前面的翟阙就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示意他停一下,两匹马慢慢降了速度,停在了道边。
翟阙扶着道边的柳树喘息,时镜夷不依不饶道,“小阙,我骑术还可以吧。”
翟阙摆了摆手,扶着腰干呕了一阵。
裴长嬴在身后给了时镜夷一杵子,他也没话说。
翟阙再直起身时,只能遥遥看到大部队消失在天际,叹了口气。
唐莲本想等翟阙下来,怕人群冲撞了他。
结果城门一开,他骑的那匹马也被激励了般,随着大部队往城外疾驰,裹挟在马群里直往前奔。
到了荒野处,人群已三三两两散开,唐莲拉满弓有一搭没一搭追着猎物跑,眼睛却盯着敦煌城的方向,等了许久,觉得翟阙大概是不来了,才往远处跑了一阵。
西北天气不定,出城时还是艳阳高照,未至正午,乌云就被狂风卷挟而来,连野兔都蹦跶着往窝里跑。
不少人见天色不好,都勒马回城。他们本就是来凑个热闹踏青,现下都回城逛摊子去了。唐莲本就跑得远,这下更见不着什么活人了。
他正低头拿着帕子擦弓箭准备回城,却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里隐隐还有一阵逼近的马蹄声响。
甫一抬头,就迎面看到一张拉满的弓,和紧环着他的小包围圈。
“三小姐,腿脚好些了么。”
唐莲话毕,康淼就松开了箭弦,一支铁箭破风擦过他的耳尖。
唐莲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明知故问!唐莲,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唐莲这下更糊涂了,那夜趁着黑袍人处理康家死士的工夫,他勉强撑着把地上昏迷的康淼抱起想送至康家军士的下榻处,抱起人才发现康淼的双腿弯得不像是正常弧度。
原来那黑袍怕康淼中途醒来喊人,竟是抽空废了她的一双腿。好在他没有下死手,只是骨头断裂,恢复起来应该还能行走。
唐莲突然恍然大悟,意识到康淼这是觉得是他废了自己的腿。
他刚想张口解释,第二支铁箭就飞来,穿透了他□□之马的前小腿,唐莲及时反应过来翻身下马才没有被摔落在地。
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蓄意折磨他一般,康淼只让其余人围着他不让动手。
唐莲想解释什么都没空隙。
雨势渐大,他正躲得筋疲力尽之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冷静,带着些隐忍的怒气,
“康淼。”
康淼回身看到雨幕中的来人,一身白衣跨坐在乌木马上,雨水顺着帷帽往下滴,
她看了半天才喊了声,“小阙哥哥。”
“你在做什么?”
听着翟阙的声音不大高兴,康淼解释道,“他伤了我,我要杀了他。”
“小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有误会,你先放下箭。”
康淼却仍是回身一箭,才怒道,“不是他又怎样?他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我杀了便杀了,你们河西是怎么风气,磨磨唧唧,优柔寡断,才纵得这些人胆敢以下犯上。”
“何为下,何为上?”
见康淼不答,翟阙继续道,“我不知幽州是何风气,总之在河西,在关外,没有康三小姐说得那一套道理。我父亲不曾立这样的规矩,我兄长也不曾,我自然谨遵教诲。康三小姐,这里不是幽州,翟家不纵着随意杀人的道理。”
听他说完这一通,康淼脸上便不大好看,咬牙道,“我父亲是东平郡王,只在圣人之下,上阳宫的公主也要与我论姐妹的。翟家要同我讲道理?”
她哼笑一声道,“小阙哥哥,你确定吗?”
翟阙不言,只轻轻拍了拍马,乌木马抬脚缓缓走进了康家军士围着的圈里,翟阙安坐马上,挡在了唐莲和康淼之间,道,
“我无比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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