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狼不奇怪,狼也的确是群居动物,但我还是觉得目前的局面有些异样。
局势不容我多想。我高声下令让几个亲兵分别去找前军和中军的统领传话,让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尽快肃清狼患。我就不信两万大军还能被一群野狼给团灭!
我自己则是打算前去后军看看情况。后军牲口多,用来运货的牛马骡子比起战马更容易被捕食,在野外行军过夜时更容易受到袭击,也是最薄弱的环节。
然而我的中军帐中还有一个杜敏。
我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了带上杜敏的决定。要说我对自己太过自信也没错,但把他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野兽的袭击无法预测。万一把他留下导致出事,我将无法原谅自己。
我把杜敏喊出来,让他紧跟着我,又带上三个亲兵让他们负责护住后方和左右,相当于给杜敏打造了一个小小的护卫阵,朝着后军的位置赶过去。
这一路上,让我感到蹊跷的是,野狼的攻击能力未免太强。为了防范野兽,我们的军营中彻夜不熄火,今晚更是在我的命令下加大了照明力度。没有不怕火的野兽。可眼下正在营中各处与士兵们缠斗的这群野狼,胆量和攻击性明显超出普通狼群的水准。
好在,局面虽然惊险,两万大军终究占据人数优势。整个军营都动员起来,战况虽然激烈,但不至于惨烈。
杜敏跟在我身后小声嘀咕:“这里的狼怎么如此凶猛……”
我心里也犯嘀咕,挂念后军物资、牲口的安全,匆匆赶过去,却发现这里风平浪静。陈庆虽然听到别处的动静把人都叫起来严阵以待,然而却好似并未遭到袭击。
我很纳闷,他也一样。看到我脸上、身上的狼血,他着急地问我:“将军可有大碍?听闻军中有野狼袭击,陈庆谨守职责不敢擅离,无法近身护卫将军……”
我摆了摆手:“这是狼血。我没事。你守好辎重就是最好的护卫。但这边怎么如此安静?”
陈庆和将士们面面相觑,众人脸上皆是不解和纳闷。陈庆回答我道:“我等听闻别处动静,特意清点了一番。营中的牲口和物资都未有损失。”
我沉吟片刻,或许野狼的数量并不如我预想的那么多,找错了地方?
可是不对呀。骡马聚集在一处,粪便的味道和大型动物的体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野狼的嗅觉还不至于比不上人吧?
“总之,没有狼过来是件好事,大家当心些……”
我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忽然大叫一声:“将军小心!”
变故陡生!
当我听到第一声尖细如哨音的破空声时,那声音在瞬时间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从四面八方一齐出现,叫人分不清方向。
我在第一时间护住了杜敏,而陈庆在第一时间护住了我。
弩箭呼啸声、金铁撞击声、箭头扎入人体的闷响、还有受伤者的惨叫惊呼,刹那间汇聚在一起,交织成混乱的风暴。
该死!我们遇到的不是野狼,而是正经八百的敌军夜袭!
在用环首刀格挡弩箭、保护自己和杜敏的同时,我瞬间意识到这一点,随即大喊:“敌军偷袭!迎战!立刻迎战!”
有能力在第一波袭击中幸存的人并不多。许多士兵连敌军的影子都没看见,便在密集的箭雨中受伤倒地,甚至直接送命。
杜敏也吓得浑身发抖,连怎么挥刀都忘了。我不敢大意,拼命挥刀将他死死护住。加上陈庆给力,我们两个护他一个,总算让小少爷毫发无伤地挺过了最致命的第一波袭击。
我大致分辨出弩箭齐射一共有三轮。看似密集,但其实规模并不大。我由此判断应该不是大规模的夜袭,大喊让士兵们稳住阵脚不要慌、几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做好防御。
可惜的是,禁军的训练水准虽然还可以,到底实战历练少,心理素质不太行。不管我和陈庆怎么卖力吆喝、身先士卒,士兵们仍然显得没有章法,惊惶之下没能发挥出集结优势,平添不少伤亡。
箭阵从发动到平息,说时迟那时快,不过须臾之间。我被一支箭擦伤了左臂,陈庆身上有三处挂彩,都是轻微擦伤,但也见了血。从我们受伤后的感受来看,箭头上没有淬毒,实在是万幸至极。
我趁着攻击停止的间隙,将环首刀交到左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扣在右手掌心。陈庆的飞石袋挂在腰间,但我没有。
黑暗中似乎有人影瞳瞳。我大喊:“本人乃大魏征南将军夏侯称!什么人夜袭我军营,速速现身,报上名来!!”
四周安静了片刻,一群怪异的人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突兀地向我们奔袭而来,如狼似虎,凶狠异常,宛如在山林间跳跃。
我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荜红棘和他的荆楚兵,大喊一声:“蛮夷!”
右手甩出一把等候多时的飞石,直接命中两个正面向我袭来的人。其中一个被打中脑门,当即倒地。另一个胸前挨了两下,脚步稍作停滞后重新发力,闪亮弯刀劈头向我砍下。
“当”地一声,我的环首刀结结实实接住了这一击,虎口微微发麻。
好在,当我意识到偷袭者很可能是类似于荜红棘的蛮夷部族时,便已做好迎战的心理准备,并未被这一击搞得过于狼狈。
而且说实话,他的力量还是不如荜红棘的。
一双狠戾如狼的眼睛,在被黑布遮盖的半张脸上格外令人印象深刻。对方一击不中失了先机,借力我的刀,迅速后撤拉开距离,大声说了几句我根本听不懂的话,似乎在指挥其他人。
原来他就是首领。我立刻高声冲他喊道:“这位兄弟,是否有什么误会?倘若我们闯进了你们的领地,我愿补偿你们!咱们停下来好好谈谈!”
对方却根本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手中弯刀一挥,直指向我。
杜敏在我身后战战兢兢说:“叔权哥,这附近山里没有蛮族村落……”
我明白了。没有村落,说明这些人不住在这里,也就是说他们夜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听令于人。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混战就此展开。对手是人的话,总比野狼和箭阵令人安定,至少有个明确的对手了。
我大声下令“保护辎重!”护着杜敏,以辎重营为依托,率领还有战力的士兵采用守势,放弃了与对方首领拼个高下的念头。
这种蛮夷部族,不管是不是当地的,共同点就是单兵战力强。一对一的话,中原士兵能占上风的不多,因而只能靠人数和战术去抗衡。即便是我自己,面对初次交锋、不知深浅的敌方首领,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战胜对方。
倘若荜红棘在,不用我下令,他也会主动去啃最难啃的骨头,为我擒贼先擒王。
或者,如果没有杜敏需要保护,陈庆也可放手一搏,胜率几乎与荜红棘不相上下。
但目前的局面不容我激进。带着一个杜敏,背靠大批需要运到永安的物资,求稳是第一位的。
以我为中心,防线围绕辎重营展开,士兵们以最基础的五人小队为作战单位,抱团迎战,将中原士兵系统性作战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而蛮夷部族的个人战斗力虽然强,却习惯性各自为战,突出个人勇猛。因而如果人数占优势,汉人军队并不会过于忌惮蛮夷战士。
然而我很快发现这批蛮族有些不同——他们的组织性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
我们这边组团作战,对方竟然也是两人一组,互相掩护、互为攻守,就像一些球类运动的双打搭档一样,配合相当默契,显然是平常有意训练,而不是作战中的临时搭档。
而那个首领更是一直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呼喝指挥,专门攻击我们防线上薄弱的环节。我很快感到左支右绌,被对方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这就很糟糕了。
两人一组的作战方式让本就勇猛的蛮夷士兵的攻击能力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加上他们出手狠辣,我的士兵接连伤亡,战损比远远高出对方。士兵们渐渐露出怯意,战力更显劣势。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跟陈庆再勇猛再拼命,终究只有两人。敌人的数量目测在四五百人,人数也不多,照例说不会让我们陷入如此苦战。但此刻军营中野狼肆虐,情况混乱,情报难以流通,指挥系统竟然几近失灵。
是主帅的我无能。
我将目光投向那名站在高处的首领。
他站在一处小土坡上,比我们的位置高出一截,居高临下宛如神祇,给人一种极具威胁的压迫感。
擒贼还是要先擒王。
我转身看向杜敏,沉声对他说:“我要离开你一阵,你能保护自己么?”
脸色煞白的杜敏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发抖但努力振作:“我知道自己拖了后腿,叔权哥。你别管我了,军务要紧!”
我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你的武艺并不差,缺乏的只是实战经验和胆量。自信点,自保至少没问题!”
他用力点头,我当即指派了两名艺高人胆大的近身亲兵,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保护杜敏,自己招呼了一把陈庆:“跟我去拿下那个首领!”
陈庆力战许久,精力依然充沛,长刀一挥,问我:“将军打算如何?”
我简单一句话:“给我做掩护!”
陈庆与我之间不需要有太多的沟通。他熟悉我的作战风格,而我也对他的能力和忠诚了如指掌。
当下,我们以他的飞石为突破口,突然发难,全力冲向敌方首领。
距离并不算远,充其量也就两百多步。我下了速战速决的决心,自然是奋不顾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陈庆左手飞石、右手挥刀,远程攻击和近身搏斗近乎完美配合,一边为我扫清障碍一边贴身保护我。
等对方首领注意到时,我的刀尖距离他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了。
他用怪异沙哑的嗓音喊出了我的名字:“夏、侯、称!”
我暴喝一声:“鬼鬼祟祟只会偷袭,连个名号都不敢报出来么!?”
我的环首刀当头劈下,却没有命中。首领身旁同样有个形影不离的侍从,挥刀挡在首领身前,为他拦下了我的攻击。
陈庆的飞石就在这个空档击中了首领的面门。
一声惨叫,与我接战的侍从顿时面露不安,招式瞬间乱了。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连续几刀逼得他连连后退,终究招架不住,被我一刀削掉半个肩膀,血如泉涌般倒下。
首领的大叫传来,依然是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再看时,发现他捂着一只眼睛,显然是被陈庆的飞石所伤。
陈庆却没能擒获他。几个附近的蛮夷战士冲过来护卫首领,正在与陈庆缠斗。
我抬起鲜血淋漓的环首刀,指着首领大声呵斥:“不想死就立刻带着你的人滚!我们两万大军,你以为真的会打不过你?”
首领用单眼恨恨地盯着我。我冷笑一声。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听懂。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的下马威,我夏侯称收到了,让他在永安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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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一一五、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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