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司马昭这晚上睡得都晚,次日早上便也起得有些迟。碍于是我俩,无人来叫早。等到开门出屋,已是日上三竿。
司马昭偷偷打呵欠,我一晃眼的功夫注意到院子里有些异状。客栈的老板娘和几个伙计围在后院的水井旁,指指点点正在议论什么。
司马昭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嘴:“他们在议论什么呀,这般吵闹。”
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有必要过去好奇一下,顾不上搭司马昭的话,匆匆下楼。
走得近了听得更清楚,老板娘和伙计们好像是在议论井水。我看到两只装满水的水桶放在井边,几个人轮番查看,纷纷议论井水格外浑浊、散发异味。
我还没开口,有个伙计从外面跑进来,急急跑到人堆里,喘着粗气说:“打听过了,老板娘!街上几户人家今晨都是一样、井水浑浊、散发异味!”
话音落地,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我顺势开口询问出了何事,老板娘勉强对我挤出笑容:“客官不必担心。小店平素一直有净水储备,饮食做饭都会用事先备下的水源,绝不会怠慢。”
我点点头,跟他们一起去看那两桶井水。只见本该是清澈干净的水如今却是浑浊不堪,混了很多泥沙,还有莫名其妙类似黑油一样的东西漂在水面上,散发出令人不悦的气味。
我指着桶问道:“这井水是今天早上突然这样的?”
有伙计回答:“是的。昨晚睡前打上来的水还是好好的。一夜之间,不知为何就成了这样。”
有人小声说:“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又有人偷偷议论:“听说井水浑浊,乃是大灾之兆呢……”
我心里也掠过不祥的阴影。井水浑浊变味、小动物行为异常、鸟雀乱飞等等,都是重大自然灾害的征兆。而四川这个地方,又位于地震带上……
最后还是老板娘把众人驱散,让伙计们各自去干活,强行终止这场议论。但是看众人的脸色,多多少少都有几分顾虑在心。
司马昭匆匆跑来,偷偷摸摸挤眉弄眼招呼我:“公子、公子,有人要见公子。”
我听他的称呼就知道来了外人找我,暗暗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轻咳一声,我也进入了我的角色:“何人寻我?”
周群那张胖乎乎的脸出现了,整个人透着喜庆:“哎哟哟夏公子,想不到您跟我们主家认得啊,怎不早说?一路上小的净在您面前放肆了。”
我脸上笑着,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依旧行礼:“周兄这话从何说起?周兄的主家是……”
“就是那位薛记的薛掌柜呀。”周群笑道,“我们主家本姓关。薛姓是姑爷的姓氏。主家说,在外做生意,不便用关氏名号,便借用姑爷姓氏。”
我装作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模样,惊呼:“原来如此!那日我与杜公子同去拜访薛记,与掌柜结识,感慨于薛掌柜女中豪杰、干练飒爽、不输男儿。不知周兄今日此来……”
周群表现出一副这才想起正事的模样,扶额道:“小人这记性。主家差了小人过来送帖子的,想请公子过府一叙。不知公子可愿赏光?”
我收了帖子,微笑道;“薛掌柜盛情,夏某没有辜负的道理。烦请周兄回去禀报,我等必定准时赴约。”
周群连声说着奉承话,高高兴兴走了。我将帖子看过了,拿在手里刚一转身,却见杜敏站在转角处望着我。
“谢乐来得正好。”我招呼他,“薛掌柜差人送来了请柬,请我们去赴宴。你快帮我想想,准备些什么见面礼比较妥当?”
杜敏别别扭扭地走近几步,我也迎着他走上前,将请柬展示给他看。杜敏赶忙推辞:“这是薛掌柜给叔权哥的帖子,我不方便看。”
我稍稍怔楞,恍然被点醒。是啊,银屏这封请柬是让周群送来给我的,不是给杜敏。可是昨天我们去她店铺,分明是以杜敏为主啊。
转念一想,莫非是银屏和周群说起这事的时候,周群跟她提到旅途见闻,认定我才是团队的真正核心?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便让杜敏负责准备见面礼,让他和司马昭跟我一起去赴宴。其他人留在客栈,保持戒备,等候我们归来。
虽说心里觉得不会有什么事,深入敌对势力核心,还是谨慎为妙。
傍晚时分,我让杜敏特意叫了辆马车,三个人坐进车里,按照周□□代的地址告知车夫。马车沿着青石板路吱吱呀呀走了不多时,车夫告知“到了”。我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半个身子便僵住,整个人卡在了车上。
旧时庭院,青砖黛瓦。青苔爬满墙角,石鼓已有残损。原本的牌匾不知何时撤下,门口象征武将之家的斧钺早已不知所踪。但这座宅邸不折不扣仍然是九年前的那一座关氏侯府。
司马昭在身后小声问我:“叔权哥?怎么了?”
我如梦方醒,压下心中千头万绪的感慨,稳稳地踩在地上。
这一步,仿佛一脚跨到十年之前,我与关兴、关羽父子在樊城之外的初见,与银屏在蜀中的相识。豆蔻年华的少女娇俏地蹦到我面前,对我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脆生生地唤我“赵大哥!”
青葱年少。
如烟往事。
如今当年的少女脸上已经染了风霜,气质也变得沉稳,衣着装扮朴素中流露出一家之主的气度,从时间的长廊走到我面前。
“杜公子、夏公子大驾光临,薛某不胜荣幸。”银屏虽然穿着女式的常服正装,却用男式的礼节迎接我们。
杜敏赶忙回礼,并让司马昭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周群从旁接过,银屏向杜敏称谢,随后引着我们入府进门。
这一番礼尚往来,我都有意躲在杜敏后面,让他站在前台去应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我还是感觉银屏的目光有意无意向我投注过来。
莫非我现在这身装扮还是不够隐藏身份?
银屏将我们带到了正堂,宴席已经摆好,堂中已有两人,令我颇感意外。我定睛细看,其中一人竟是赵统,而另一人则是昨天在银屏的店铺中见到的那名陌生男子。
错愕之中,赵统起身道:“银屏,这就是你说的客人?真是好巧啊,这两位我也见过。”
银屏微微挑眉:“那真是好巧。文兴【注】是如何与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公子相识?”
赵统简单讲过我们与他认识的过程,银屏频频点头,我却越来越汗流浃背。怎么感觉这个宴会越来越不对劲了?
跟赵统寒暄之后,我顺势问起那位陌生男子:“敢为这位公子是……”
赵统道:“这是我的副将马越,平北中郎将马岱大人之子,与我和银屏皆是世交。”
马岱,马超的堂弟,所以这个马越是马超的堂侄?仔细一看,果然这人鼻梁高挺,眼眶比一般人要略深,身材高大健壮,符合马家的西凉血统特征。
我给了司马昭一个眼神,让他小心一点不要多话,以免在两个武官面前露出破绽。司马昭暗暗对我微微点头。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银屏招呼我们都坐下。杜敏、我、司马昭在一边,赵统和马岱在另一边,银屏自己居中坐主位。以茶代酒,菜肴一道道送了上来。
刚一坐下,她便落落大方地对我这边举杯:“银屏乃是女流,又是寡居。几位公子不嫌弃,愿与银屏公平做生意,银屏不胜感谢。以茶代酒,敬远方来客。”
杜敏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举杯的手有点抖,支吾道:“寡居啊……那真是不易。不知薛掌柜……”
“是我夫君的姓氏。”银屏淡淡说着,目光却盯着我,“我本姓关,家父乃是大汉壮侯,两位兄长皆为国捐躯。银屏,不愿让关氏之名沾染商贾之事,故借用夫君姓氏。”
商人的名声自然不如武将之家,尤其是名满天下的关云长。银屏不愿用关氏的名号来做生意,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偷偷看杜敏的神态,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现。毕竟他身为商家之子,可能最清楚商人在现今世道的地位。
司马昭忽然冒出来一句:“既然如此,又是女流,为何还要经商?”
他这话一说,马越的脸色明显不好看,瞪着一双牛眼盯着司马昭。
我心知不妙,忙打圆场:“我这个兄弟年纪小、不懂事,并无恶意,薛掌柜不要见怪。令尊威名远播,我们即便在江北也略知一二,故而有此一问。不知令尊与令兄过世之后,他们的爵位官职……”
赵统开口道:“爵位可以承袭,官职却不可。武将出仕,至少也需年满十六。”
言下之意就是关家现在没有能到出仕年龄的男丁。我记得九年前我离开成都时,关兴的孩子尚未出世,关平的儿子大约五六岁?勉勉强强,是不是也差不多可以熬出头了?
那,银屏自己的孩子呢?她和薛礼,应该是有孩子的吧?
银屏又看我一眼,淡淡道:“希望家父传到江北的不是什么不好的名声。粗茶淡饭,怠慢了诸位,不必客气。”
【注】赵云两个儿子赵统、赵广的字我没有查到,这是我自己瞎编的……
老实说,蜀汉二代出来的多了,我有点头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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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一六五、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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