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对此我有心理准备,听到声音便早早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摆出一副规规矩矩的端正模样。
然而当我看清跟在赵统身后的那人,还是一瞬间宛如被雷劈中,瞬间原地石化。
俊朗的少年郎,身穿蜀军甲胄,面带倦色,熟悉无比的面容,不是让我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夏侯和又是谁?
赵统还在笑着跟他说话:“这两位公子是江北来的,我听着跟义权你的口音相近。今日刚好有机会,方便给你们介绍一下。”
四目相对,世界诡异地安静了。
我僵硬地呆愣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眼睛更是无法从夏侯和身上挪开,拼命想确定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眼花、是不是我太想找到他而产生的幻觉……
夏侯和也是一样。他进屋之后也僵住了,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我,双手紧紧捏着拳头,嘴唇也紧抿着。
怎么会这样?会有这样的好事?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筚红棘在我身后狠狠戳了我的腰眼,才让我如梦方醒,突兀地“啊”了一声,用变了调的激动声音对赵统说:“赵将军,谢谢你……多亏了你……”
赵统呵呵笑:“夏兄客气了,举手之劳。”
我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只能低着头行礼不让对方看到我的脸,更不敢再去看夏侯和。我怕我控制不住,我也怕他控制不住露出马脚。
全然不知内情的赵统热情地向夏侯和介绍我跟筚红棘,又对我们道:“这位是夏侯校尉,也是江北人,跟在诸葛丞相身边的,平日里可是难得见到。”
对,太难了!我来了快一个月,找也找不见,寻也寻不着,几乎要放弃。
我深深对弟弟躬身行礼:“在下夏成,巴郡商人,江北出身。承蒙赵小将军看重,得见夏侯校尉,不胜欣喜!”
夏侯和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不必多礼。今日能在此与阁下相见,夏侯和亦是一见如故、喜出望外。”
赵统哈哈笑了两声:“真巧。我也是觉得与夏兄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似乎以前曾在何时何地见过。”
我起身抬头,心情复杂地看向赵统。他果然对我有印象,尽管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的身影,封存了曾经的那段时光。
我不敢说话,其实夏侯和也不敢多说,只有赵统一个人说得起劲,而他也全然不觉,拉着我们坐下,让管家去张罗茶水和早饭。
说来说去,他是带夏侯和回家来吃早饭的。
当着我和筚红棘两个外人的面,赵统自然不会谈论军务。夏侯和也跟个闷葫芦一样坐在那里不说话,目光也不怎么看我。赵统说了一会,发现自己竟然像是在说独角戏,话锋一转便聊起了可以聊的话题——刚才的那场地震。
说到这个,也是正中下怀。我问起最近几年有没有同样的灾害发生,赵统思索了一阵答道:“成都附近并没有。但我听闻绵竹那一带的山里,三四年前似乎发生过大震。不过深山人稀,伤亡不多……”
夏侯和忽然开口:“丞相正因为夜观星象,预判成都有变,才忽然返京。”
赵统急急唤了一声:“夏侯校尉!”
夏侯和如梦方醒一般,赶忙对赵统低头行礼:“失言了。”
我心里却已经有数。表面上不动声色,我暗中观察弟弟,夏侯和确实变了许多。
历练果然可以让人成长。分别不过数月,独自在敌营中挣扎求生已经让夏侯和迅速成长,变得沉稳,也学会了独立思考。
我内心感受复杂,既有欣慰又有心疼,偏又什么话都不能说,只能暗暗攥着手心,用力再用力。
我假装没听懂夏侯和的话,打着哈哈道:“看来是我不该知晓之事了。两位小将军放心,夏某是商人,不该知道的,一概没有听到。但是这地动之事,可大可小,却有几句劝告不得不提醒一二。”
赵统神色稍微缓和:“愿闻其详。”
我正色道:“夏某走南闯北多年,自问也有些见识。入城至今二十多日,却见了不少离奇少见之事,早已心中不安。昨夜地动,正是印证了先前的种种征兆。然而我担心,地动远不止如此规模。”
我凝视赵统,缓缓道:“我所言并无根据,说出口也并非为了恫吓。信与不信,小将军自行决断。我只是担心成都一带不日将有更大规模地动发生,会死许多人。如果有可能,还是稍微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赵统脸色阴沉,追问道:“夏兄为何这样说?既然毫无根据,岂非信口雌黄?”
我轻轻叹息:“是,说出来确实像是信口雌黄。夏某早年游历时,曾遇世外高人教化指点,学了些风水堪舆、观星占算的皮毛。成都分野近来星光晦暗,有凶星侵犯。而昨夜的地动之灾过后,星光并未恢复,反而凶星大胜,实在不是吉兆。”
一通胡说八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掰不下去,纯靠强大的精神力硬着头皮瞎说。赵统一言不发,似乎被我绕进去了,显然我说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而夏侯和不知不觉低下了头,不知是不是在暗中笑话我!
赵统沉默了好一阵,深吸一口气:“不无可能……既然诸葛丞相也是因为看出天象异常而匆匆回京……”
我急忙大声“咳咳咳”,提醒他别说了,一本正经道:“言尽于此。按照我家公子的意思,生意的事办妥了,赶在期限之前,我等会在月底离开成都返回巴郡。成都是否有难与我无关,但城中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性命,责任全都系于丞相与诸位将军。”
赵统深深点头:“当今天子仁厚,我等侍奉陛下,皆以抗拒反贼、护佑百姓、振兴汉室、光复中原为己任,责无旁贷!”
我一下子感觉脸上好像被打了两巴掌,怎么也接不上这个话茬,沉默片刻,干巴巴地说:“当然,也可能只是我杞人忧天。汉室福泽天佑,定能逢凶化吉。”
该说的都说了,天光大亮,我跟荜红棘也该告辞离去。夏侯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略略点头示意,就算是打过招呼道别了。
赵统非常周到地帮我们安排了一辆马车。我再三向他道谢,他也很郑重地向我道谢,表示他会跟父亲商量看用什么方式向诸葛丞相建言提醒,约定回头还会去找我,也叮嘱我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他。
我感觉赵统是相信了我说的有关地震的事,或者说他是宁可信其有的个性。这孩子确实像他的父亲赵云,正直又仁义。
但离开了赵统的视线,我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了。
车轮轱辘轱辘转动起来,没了旁人在身边,我激动地抱住了荜红棘,无声地把他抱了又抱,抱得死紧。
没办法,我现在身边只有他可以抱。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贴在荜红棘耳边用最小的声音激动地反复诉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换了平时,荜红棘是绝不可能放任我对他做出如此亲密的行为。他这人跟我们一向有距离感,不知是因为异族的关系,还是因为他的族长身份使然。
但这次他却放纵了我,无声地任由我抱住他,甚至还动作僵硬地反手搭在我背上,像是鼓励也像是在安抚,更像是感同身受。
顾虑到车夫是赵统安排的人,不知只是车夫还是有武艺在身的军士,我们始终没有交谈。马车的轮毂碾过青石板的路面,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充斥着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沉默拥抱的我们。
“谢谢你。”我的情绪渐渐平复,拉开与荜红棘的距离,低声对他说。
荜红棘那张线条过于锐利的脸难得浮现出些许笑意,唇角明显上扬,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低声说:“回去再议。”
回到客栈,果不其然司马昭他们见我们一夜未归,正在着急。我假模假样地谢过车夫,给了一点打赏,那车夫高高兴兴回去了,我才转身揽过司马昭的肩膀,小声说:“跟我回房,有事跟你说。”
筚红棘已经叫上黄权和杜敏,找僻静安全的地方跟他们说明去了。
上楼、回房、关门关窗,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司马昭的反应果然如我所料,简直像要上天入地一般激动,拽着我又蹦又跳反复确认:“真的吗?你真见到了义权?没有骗我?不是在哄我吧叔权哥!?”
已经冷静下来的我笑得慈祥:“怎么会是哄骗你?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可是千真万确,我们终于找到义权了!”
司马昭鬼哭狼嚎地叫了一声,猛地抱住我:“太好了!太好了叔权哥!阿和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欺负他、有没有折磨他?他有没有……有没有问起我……”
司马二公子硕大的个头,热乎乎地扑在我身上,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颈项之间湿漉漉的,司马昭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我反手抱住他,轻抚他的脊背,安抚道:“我知道你高兴,我也跟你一样。不过很遗憾,你的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我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们当着赵统的面相见,根本无法做任何交流。”
司马昭呜呜哭着,忽然冒出一句:“那赵统怎会如此好心,会不会有诈?”
我心里一动,本能反驳“不会吧”,转念一想,其实我也不了解赵统。这么巧合的事,当真只是个巧合么?
我拍拍司马昭:“别哭了,还有许多事需要从长计议。人虽然找到了,但我们要怎么才能与他取得联系、顺利把他带回去呢?”
没想到吧~想到了吗~就这么猝不及防见面了~
其实本来也不难找,就是不容易见到,要不是诸葛亮突然秘密回成都就真要追去汉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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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一七二、机缘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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