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七十六、望月夜(中)

马车一到驿馆,我就当着车夫和卫兵的面大吐特吐了一番。一来我确实喝了不少,马车颠簸了一路,胃里早已翻江倒海。二来也是刻意做给他们看,让车夫看到,李严多半也就知道了,我今晚这套戏才算做足。

车夫驾着车原路返回,我被司马昭扶着进了驿馆,回到自己的住处。吐了一场,再洗把脸,整个人清醒多了,醉意去了七八分。众人见我醉酒而回,不由地围上来关切询问,我却能感觉到精神在迅速地振奋起来。

“我没事,都吐出来了。”就是声音还有几分沙哑。我看了一圈,房间内收拾整齐,武器悄悄放在角落。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都准备好了?”我轻声问筚红棘。

他点头:“我俩从存放武器的地方偷出来一部分,至少能保证最开始,一人能有一把刀。”

我满意地看了看他和奚英。两人都是一身黑色短装的打扮,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直接上了。其余士兵也都将皮甲穿戴整齐,静静地一言不发。就连唯一一个不能算作战斗力的沈钟,也特意找了一件方便行动的衣服。我笑了笑。

“看来就只剩下我了。那就按照计划,子时动身!”

在这间驿馆住了二十多天,我们当然没闲着。驿馆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在有意无意中探访到了,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逃跑做准备。驿馆并非牢房。即便守卫再森严,总是不可能像监牢一样密不透风。实际上除了正门之外,另外还有两个门。一个是专供仆人、商贩、货运马车出入的后门,比较大、比较宽敞,也有人二十四小时看守。另外一个就是真正的侧门了。一道很不起眼的小门,在茅厕旁边,平常是锁着的,只有在掏粪的时候会打开,避免粪水污物从其他两个门出入弄脏院子。

我们盯上的自然是这个茅厕旁边的小门。这个门无人看管,但毗邻茅厕,是我们唯一铤而走险的机会。

按照预先商量好的计划,我故意大张旗鼓地洗漱一番,很快熄了灯,假装就寝。其他几个房间也像平常一样,跟着陆续熄灯。我们早已掌握了规律,等我们熄灯之后,监视的士兵也会进入夜间轮岗模式。尽管彻夜都有人站岗,力度却理所当然会降低很多。我们要想行动,必须先装睡。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们在各自的房间里,其实没有一个人入睡,而是躲在隐蔽的角度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眼看着蜀军士兵像往常一样减少了站岗的人数,明显松懈下来,而时间也逐渐流逝。到了亥时中,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回头对奚英使了个眼色。她披上一件斗篷遮住全身,大大方方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商量好的信号,暗中观察的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奚英身上。开门的声音也惊动了院子里站岗的士兵,他站直了身体面对走向自己的奚英,问道:“夫人有什么事?”

奚英笑了笑,边说边走到近前:“夏侯将军宴会上喝多了酒,有些不适,能否请你帮忙,去厨房打盆水过来?”

“这……”士兵犯了难。晚上院子里只有他一个岗哨,他当然不敢答应奚英的要求。不过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同意帮忙。

士兵根本没反应过来,奚英手中的短刀已经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士兵的嘴被奚英紧紧捂住,倒在地上挣扎了一阵便一动不动了。奚英顺势脱下身上的斗篷,整个兜在尸体上。我从屋内闪身而出,上去帮着她一块抬起尸体,拖到就近的房间。屋内的人轻轻打开房门,将尸体拖进去,出来之后关上了房门。

短短几分钟,我们完成了这些事,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院落内外仍是静悄悄的,在院子外面的岗哨值夜的士兵并未发现异状。我看了看奚英,对她投以赞许的眼神。她笑了笑,神采飞扬,用弃置的斗篷擦了擦短刀上的血。那把短刀是她从丹阳郡的部族里带出来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又很小巧,全长不过寸许,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其他人见行动顺利,各自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迅速集结到我身边。我扫了一眼确认人数,对筚红棘和奚英点头示意。两人身形先动,借助檐廊的阴影作为隐蔽,迅速向院门外的岗哨靠近。我拉着沈钟,跟他一起走在中间,所有人都穿着深色便于夜行的衣服,鱼贯跟上先锋二人的脚步。

等我看到时,两个岗哨上的士兵都已经被筚红棘和奚英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我们把尸体藏在隐蔽的角落,多少拖延一下被发现的时间。沿着预先勘察好的路线,迅速奔向茅厕旁的小门。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没遇上什么意外状况。到了茅厕外,我们不得不停下来观察情况。茅厕这种地方最不好控制,随时有可能撞见人。果然,我们还没来得及藏身,就和一个从茅厕中出来的士兵迎面相遇。那人“啊”了一声,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还好筚红棘反应神速,抬臂手起就是一刀,照着那人当头劈下。以他的天生神力,全力一击之下,那个士兵再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脑浆迸裂当场毙命,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老六,你干什么呢?”

还没等我松口气,茅厕里传出另一个人的嗓音和脚步。用不着我下令,筚红棘箭一般蹿了进去。一阵短促的声响过后,他很快出来,对我道:“里面还有两个,全杀了。”

我点了点头:“那就放心了。事不宜迟,赶紧开门!”

“我去那边茅厕看看,免得有女人在。”奚英提议道。

这点我倒是忽略了。驿馆中本来女性就很少,只有几个厨娘和浣衣工。奚英的提议有点防患于未然的意思,我便同意了。然而她还没走到女厕门口,一个人影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惊叫着“别杀我!别杀我!”

众人都大吃一惊。奚英立刻将那女人拦住,稍一用力她便摔倒在地,又发出一声惊叫。奚英再顾不上别的,一刀扎进她的太阳穴。女人终于没了声音,软软地倒在地上。

我凑上前去,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了女人的脸,是驿馆里的一个浣衣工,打过几次照面的。想来或许是起夜上厕所,刚好撞上我们。我心里有些恻然,这女子只是不走运。可对我们来说,不管是不是平民,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都不能放她活着离开。

“奚英,再去里面看看还有没人了。其他人,赶紧开锁!”我沉声下令。

众人应声而动,开锁的开锁、警戒的警戒,奚英则进入女厕查看。我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尽量不想牵连平民。他们在这乱世之中,本就生存艰难。

万幸,女子的几声叫喊似乎没有惊动其他人。打开门锁花了我们一点时间。这道小门很久没有使用过,锁都生锈了。我们没法准备斧头,不能把锁链砸开,用刀剑之类不称手的兵器折腾了许久,才将门锁和门栓整个卸下,打开了门。

离开被软禁了二十多天的驿馆,心中的舒畅之感无以复加。夜空中月色明亮,夏夜的晚风清爽怡人,抚慰着每个人因为紧张而大汗淋漓的肌肤。逃出拘禁的感觉如此美好,我几乎要忘了这仅仅是开始。

“将军!城南那边……”

一名亲兵低声惊呼。我急忙朝南方看去,只见夜幕中骤然出现火光,南门的方向隐约有吵杂之声传来。

“是司马将军!”我毫不犹豫地断言,“我们必须尽快!趁李严还未接到消息赶去、趁他还没发现我们逃走,快!”

用不着我说明,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的厉害。速度关乎我们的生死。倘若在赶到南门与大部队会合之前被蜀军截下,不仅我们一行人性命堪忧,甚至可能直接影响司马懿的攻城战。这是一场速度的较量,而且我们只能靠自己。

凭借这些天来的调查研究,我们早已甄选出一条最佳路线。从驿馆到南城门,直线距离不远,平时走路只需不到半小时。但直线路线大都是主路,晚上会有巡夜的士兵,在出事的时候更是士兵集结的主要通路。所以我们必须走隐蔽的小路,不得不牺牲距离换取安全。考虑到我们的目标不只是逃跑,还必须配合司马懿的进攻在城内制造混乱,我们便在赶赴南门的途中,刻意绕到设置在城南的武器库,放了一把火。

这罐从陈庆的船上秘密带进来的火油,实际上是星寰从西域搞来黑色液体,极为易燃,应该是一种溢出地表的石油和水的混合物。有它相助,即便是稍微潮湿的环境,也能很快燃烧起来。而且天公作美,昨天和今天都没下雨,正好适合放火。看城南的动静,司马懿选择的战术应该也是火攻了。

放火的过程还算顺利。武器库已经有士兵集结,赶过来领取武器,但人数尚且不多,显然指挥中枢还未完全掌握情况,没有下达全面命令。我们趁着一片乱糟糟的,悄悄摸到武器库后门,泼洒火油点燃,又隔着围墙,奋力丢进去两个□□。因为不是直接在库房中放火,这样的做法并不足以摧毁武库,只求造成混乱。在城门遭遇敌军突然攻击的情况下,武库失火无疑能进一步打击士气、加剧混乱。

火油的效果早已经过检验,引燃之后,火苗顿时蹿起一人多高。我们不敢恋战,继续赶往城门方向。跑出去没多久,便听到身后的惊叫和嘈杂,如同预料之中增添了混乱。

一路紧张奔跑,其他人都没问题,沈钟却有点吃不消了。他也就比我年长几岁,其实还算年轻,但因为是文官,体力和耐力是没法跟我身边最精锐的士兵相比的。加上今晚始终存在的紧张情绪,他已是身心俱疲,眼看着步伐迟缓,明显跟不上。我心里有些着急,架起他一只胳膊,拉着他尽力跟上。

“抱歉,下官不中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对我说。

“没事,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的确是快到了,但最后这段路程却是最为难的。因为要靠近城门,我们就必须从小路钻出来,来到通往城门的主路上去。而此刻,已经有不少蜀军士兵赶来支援,我们根本无法靠近,不得不在距离城门最近的一条小巷中躲藏起来。

靠近观察,才知道司马懿采用的是相当激进的战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夜间行船的,也不知道他如何改进武器。我看到的是,永安城南门的城头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空中还有无数燃烧的箭雨不断袭来。守城士兵为了灭火、防御、反击而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法建立有效的指挥系统。司马懿攻其不意造成的混乱,效果相当不错。

但是对于攻城战来说,这样是不够的。依托坚固的城墙,防守一方掌握着巨大的优势,除非以优势兵力打持久围城战,或者有绝对出其不意的战术,否则大概率是功败垂成的结局。司马懿能否攻下永安城,他知道,我也知道,关键在于我能否打开永安的城门。

而现在,这个关键又掌握在陈庆手中。

“将军,城门似乎尚未打开啊。”沈钟忧心忡忡地说。

“……陈庆也处在蜀军的监视中,没有那么容易。我们再等等。”

“还有多少火油?”筚红棘问,“不行的话,我们自己上!”

“火油只能放火,如果蜀军大量集结,不难扑灭。何况这种情况下,我们连靠近城门都成问题。我当时就是考虑到从城内可能难以接近城门,才把这任务留给陈庆的。”我咬牙,“相信陈庆!我们再等等!”

话音刚落,不远处赫然一声巨响,城门轰然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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