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离开江逾白宿舍时,脚步就坠了铅块。走到楼梯拐角,他摸了摸裤兜里温热的话梅糖,终究还是拐了去自己宿舍的方向——沈明远要他整理这学期的卷子,总不能空手回家。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宿舍里暗沉沉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走廊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四张床铺的轮廓。他这才想起,室友们周五下午就收拾东西回家了,朋友圈里晒着火锅和全家福,只有他的周末永远悬在半空,落不了地。
指尖在墙上摸索着按下开关,惨白的光线猛地灌进来。沈昭的目光落在自己书桌的一摞试卷上,那是他这学期攒下的错题,每页都写得密密麻麻。他随手抽出最上面一张,是上周和江逾白一起订正的物理卷,边缘处有他自己龙飞凤舞的批注,旁边紧挨着江逾白娟秀工整的解题步骤,红笔的痕迹如同初春抽芽的新枝,清清爽爽。
指尖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上蹭过,沈昭忽然愣了神。原来距离上次月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能想起每一次江逾白讲题时,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比试卷上的红对勾还要晃眼。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麻的感觉顺着血管漫开。他猛地合上试卷,胡乱往书包里。
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低头去拽,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明明上周还在为解出一道动量题雀跃,怎么转眼就又被拖回这片烂泥里。
书包轻飘飘地砸在肩上,沈昭带上了门。
*
沈昭站在单元楼门口,抬头能看见自家阳台晾着的床单,被风灌得鼓鼓囊囊。他在楼下站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下午五点半,才磨磨蹭蹭地往上爬。
就这么走到三楼家门口,他隐隐约约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说话声。
脚突然就钉在了原地,钥匙攥在手心,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门后的景象——沈明远肯定会坐在沙发正中央,眉头拧成川字,母亲会端着水果盘在旁边打转,空气里飘着糖醋排骨的甜香,却盖不住满屋子的火药味。
这道家门像道结界,门外是他努力拼凑的、有江逾白和一切欢声笑语的开心、真实的世界,门内却是他逃了十几年都没逃掉的窒息。
沈昭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膝盖抵着胸口。
楼梯间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带着哨声。他数着地砖上的裂纹,一块,两块,三块……直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沈明远”三个字看着刺眼。
“六点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我让你妈把排骨热了三次,你现在连准时回家都做不到了?”
沈昭把脸埋在膝盖里,喉咙发紧:“知道了,在上楼。”
“别让我说第二遍。”沈明远顿了顿,又补了句,“卷子带齐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电话挂断的忙音刺得沈昭耳膜疼。他抬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潮意,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像要炸开。
门开的瞬间,糖醋排骨的甜香涌出来,混着母亲低低的啜泣声。
沈昭抬头,看见母亲正背对着门口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听见动静慌忙转过身,手背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挤出个笑脸:“昭昭回来啦?快洗手吃饭,排骨刚热好,你小时候最爱啃的……”
她的话音在看到沈昭通红的眼尾时顿住,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块热毛巾:“擦擦脸,看这一头汗。”
哪里有汗?沈昭在心底默默问了一句。这样都能流汗,我可真是太强了。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流汗了。是流汗吗?可为什么却觉得自己眼睛里的委屈要溢出来了呢?
沈昭攥着毛巾没动,目光越过母亲看向沙发。
沈明远跷着腿坐在那里,指尖夹着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落在熨烫平整的西裤上。他抬眼扫了沈昭一下,眼神冷得像冰:“杵着干什么?吃饭。”
饭桌上的沉默比争吵更让人窒息。沈昭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母亲几次想往他碗里夹排骨,都被沈明远的眼神制止了。
“这学期的物理卷子,”沈明远率先打破沉默,筷子在碗沿敲了敲,“我看了班主任发的成绩单,还是没及格。”
沈昭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总想着那些没用的。”沈明远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篮球能当饭吃?等你高考落榜了,看谁还陪你在球场上疯跑。”
“昭昭他也努力了……”母亲小声插嘴,声音抖得厉害,“上次模拟考总分进步了二十多分呢。”
“进步?”沈明远冷笑一声,眼神扫向母亲,“他要是把打球的心思分一半在学习上,至于物理考成那样?我听说他天天跟那个姓江的学生待在一起,人家长辈是大学教授,他跟着混能混出什么?不过是让人看笑话。”
“爸!”沈昭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吓人,“我没有!”
“没有?”沈明远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你告诉我,禁赛是哪里来的,啊?从高一到高二,你现在马上高三了,你还给我整这个样子?你对你的未来没有一点责任心吗?你不要脸吗沈昭?我告诉你,这个周末我就去跟你们班主任说,把你们座位调开。”
“你凭什么?”沈昭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劲,“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是你爸!”沈明远猛地拍了下桌子,碗碟震得叮当响,“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妈就是太纵容你,才让你越来越没规矩!”
“你除了会说这些,还会什么?”母亲突然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昭昭为了补物理,每天学到几点吗?你知道他被禁赛的时候,自己在宿舍躲在被子里哭了多少回吗?你从来不管他开不开心,只知道成绩成绩!”
“我为了谁?”沈明远的声音也拔高了,“我跑遍大半个地球做项目,不是为了让他将来跟我一样累死累活!他就该走最稳的路,考个好大学,进研究院,这有什么错?”
“可那是你的路,不是他的!”
“啪”的一声脆响,是沈明远挥碎了桌上的汤碗。青瓷碎片混着淡黄色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落在沈昭脚边,像极了那年被摔碎的篮球奖杯。
沈昭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耳边是父母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像无数根针往脑子里扎。他想起初二发烧的那个晚上,母亲的眼泪落在他额头上,凉丝丝的;想起上周江逾白递给他的温水,杯壁的温度刚刚好;想起球场上抛物线的最高点,江逾白说“速度方向是水平的”……
那些温暖的碎片像浮在水面的光,可他一伸手,就被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争吵声渐渐低下去。沈昭睁开眼,看见母亲捂着脸冲进卧室,沈明远摔门进了书房,客厅里只剩下满地狼藉。他慢慢站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弯腰去捡那些瓷片。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淡黄色的汤汁里,晕开一小朵红。沈昭盯着那点红,忽然觉得心里那片麻木的地方,好像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他把碎片扔进垃圾桶,用纸巾裹住流血的手指。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昭昭,别跟你爸置气,他也是为你好。】
沈昭看着屏幕,手指悬了很久,终究只回了三个字:【我回校了。】
他没再看紧闭的书房门,抓起书包轻轻带上门。楼道里的风依旧感觉很冷,他低头看了看流血的指尖,血已经止住了,留下道浅浅的红痕。
走到操场时,天已经全黑了。沈昭在主席台角落坐下,抬头能看见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被城市的光污染得只剩模糊的光点。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能看见漫天繁星,像撒了把碎钻,那时沈明远还会抱着他,指着银河说“那是宇宙里面镶嵌的星星呀”。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变,就像他再也投不进父亲期望的那条轨迹里。
“这里风大。”
沈昭猛地回头,看见江逾白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两罐柠檬汽水,月光在他肩上镀了层银边。
“你怎么来了?”沈昭的声音还有点哑。
江逾白在他身边坐下,把其中一罐汽水递过来:“看你练习册落我那儿了。”他指了指沈昭的手指,“受伤了?”
“没事,捡碎碗划的。”沈昭拉开汽水罐,气泡翻涌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喝了一大口,柠檬的酸混着汽的冲劲,呛得他眼眶发热。
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说话。远处传来宿管阿姨的手电筒光束,在看台上晃来晃去,伴随着拉长的喊声:“哪个班的?都几点了还不回宿舍!”
江逾白突然拉了把沈昭的胳膊:“走啊!”
两人沿着看台后面的阴影往宿舍跑,汽水罐在手里晃出叮叮当当的响。跑到宿舍楼拐角,江逾白停下来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
沈昭靠在墙上,心脏跳得飞快,刚才憋在心里的郁气好像随着奔跑散出去不少。
他看着江逾白,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爸说,让我离你远点。”
江逾白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颗话梅糖,剥开糖纸递给他:“他说他的,你听你的。”
沈昭把糖塞进嘴里,酸意漫开的瞬间,眼眶又热了。
他别过头,看着远处篮球场的轮廓:“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好像不管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圈子。”就像物理题里的圆周运动,永远被向心力拽着,挣脱不了。
江逾白没接话,只是陪着他站着。过了会儿,他轻声说:“之前你教我投篮的时候,说手腕要用力。”
沈昭愣住了。
“你看,”江逾白抬起手,对着夜空虚虚一投,“即使有向心力,只要速度够大,也能做离心运动。”
沈昭看着他的动作,突然笑了。月光落在江逾白脸上,他的睫毛很长,投下淡淡的阴影。话梅糖的酸慢慢变成甜,不知不觉间有股暖流从心底淌过。
也许真的像江逾白说的那样,轨迹是可以变的。就算此刻还被牢牢拽着,至少有人让他觉得,或许可以再试试,再用点力,说不定哪天就能挣脱开,飞向另一片星空。
夜风掀起两人的衣角,远处的手电筒光束已经消失了。沈昭攥紧手里的汽水罐,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无比清醒。
[问号]什么!下一章怎么锁掉啦?嗯?神马情况?
哈哈,是这样的,因为写的时候脑子可能突然就瓦特掉啦,发个几天之后再看,发现嗯~好像不太对,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应该发生这件事吗?[害怕]写错了,写错了。orz因为写完感觉好像不太搭,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删掉,所以就只能把下一章锁了。
[鸽子][鸽子][鸽子]在这里提前跟大家打个招呼,大家可以直接跳到下下章去看,然后标题章数我也会修改的,直接跳到下下章,情节也是可以连上的,都是修改过啦。
臣妾错了,但臣妾下次还敢。下次这样操作的时候,大家应该都熟悉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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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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