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教室窗棂,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逾白把热乎的肉包和豆浆放在沈昭空荡荡的桌肚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皮,心里莫名空了一下。早读铃响时,他频频转头看后门,总觉得下一秒沈昭就会像往常那样揣着没吃完的早饭冲进来,校服领口还沾着点酱汁。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尖锐地划破走廊,沈昭的座位依旧空着。老王在黑板上推导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江逾白握着笔的手却悬在半空——沈昭昨天说“谢了”时,屏幕上的字像是被冻住的冰,连标点都透着股冷意。他想起楼梯口沈昭书包上篮球挂饰撞在栏杆上的脆响,笔尖莫名其妙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窟窿。
课间操的音乐震得窗户发颤,江逾白攥着手机跑到三楼楼梯间。给沈昭发的“醒了吗”显示已读,却没等来回复。他拐去隔壁班找沈昭的舍友,那男生正啃着面包往外冲,闻言愣了愣:“昭哥?他昨晚没回宿舍啊,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块儿。”
“没回宿舍?”江逾白喉结动了动,“他说回家了。”
“是啊,晚自习请假说家里有事,”舍友挠挠头,“不过他爸不是在研究所住吗?平时俩月才回一次家……”
后面的话江逾白没听清。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吹得他校服拉链哗啦作响,手心却冒出层冷汗。他想起沈昭聊起父亲时突然卡顿的语气,想起对方每次测试后都会把试卷折成方块塞进书包最底层,还有沈昭偶尔盯着手机屏幕时,突然抿成直线的嘴唇——那根本不是平静,是把所有情绪都碾碎了吞下去的样子。
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江逾白顾不上吃午饭,急急忙忙请了个一个半小时的午假,刚好回来不耽误上课,想着沈昭家的地址,在校门口拦出租车时差点被自行车带倒。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打量他:“小伙子急着找人啊?这小区老得很,里面跟迷宫似的。”
确实像迷宫。斑驳的墙面上爬满爬山虎,晾衣绳在楼栋间纵横交错,晒着的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江逾白找了一圈,没见,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胸前的校徽上。路过中心花园时,听见几个老太太闲聊:“三单元老沈家的娃,小时候抱着篮球在这儿跑呢,现在倒看不见人影了……”
他循着声音往深处走,绕过堆着旧家具的铺子,仿佛听见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并不真切。
那片篮球场藏在小区最里头,铁丝网锈得掉渣,篮板玻璃裂了道蛛网似的缝。沈昭缩在篮架底下,校服外套随便地盖在头顶,书包被当成枕头垫在腰后。阳光穿过铁丝网的破洞,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满地的星子。
江逾白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沈昭没睡着。他睁着眼望着篮板上的裂缝,睫毛上沾着点灰尘,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有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出来的。
“排骨没吃完?”江逾白在他旁边坐下,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檐下的麻雀。
沈昭肩膀颤了一下,没回头。地上散落着几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是便利店买的面包,一口没动。“你怎么来了?中午不睡觉?”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没来上学。我请了午假。”江逾白把带来的柠檬汽水塞进他手里,瓶身的凉意让沈昭瑟缩了一下。“老王把最后大题的解题步骤写在黑板上了,我拍了照。”
沈昭盯着汽水罐上凝结的水珠,突然笑了一声,笑得肩膀发颤:“有用吗?52分的物理,空着的数学大题,在他眼里我连站在球场上的资格都没有。”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到眼角时顿住了,“小时候他给我缝篮球鞋,针脚比实验记录还工整。现在呢?他觉得我摸篮球就是犯罪。”
阳光猛地钻进云层,球场瞬间暗了下来。江逾白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图书馆里,沈昭对着受力分析图咬笔头的样子,那时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阿姨给你做的糖醋排骨,”江逾白轻声说,“你说过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沈昭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汽水在手里渐渐升温,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磨破的牛仔裤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篮球赛报名表,我帮你交,好不好?”江逾白忽然开口,声音很稳,“下周三下午开赛,你的位置我一定给你留着。”
沈昭猛地转头看他,眼里有惊惶,有难以置信,还有点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慌乱。“你疯了?我禁赛了你忘了?而且我爸他……”
“他是你爸,但不是你的裁判。”江逾白打断他,伸手把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小心翼翼地捋到脑后,动作很温柔,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发烫的耳廓,“我去跟老班讲了你的努力,希望他能还你一个机会,也保证了你下次考试绝对达标,费了好一番嘴皮他才答应。物理52分,我们就把它变成82分。数学大题空着,我们就一道一道练到闭着眼都能写。但篮球是你的,谁也没资格替你扔。”
风吹过铁丝网,发出呜呜的声响。沈昭望着江逾白的眼睛,那里映着破破烂烂的篮板,映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还映着一个攥紧拳头、不肯低头的自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合过眼,连轴转的委屈和疲惫在此刻轰然倒塌。
“困了就睡会儿,啊。一会我叫你”江逾白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他身上。又伸手稍微抻了抻沈昭头上的外套,怕他晃着眼。少年外套的布料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像极了图书馆靠窗的那个位置。
沈昭没反抗,往书包上蹭了蹭,就着同桌的熟悉的味道,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蜷缩着身子,像只受伤后找地方躲起来的小兽,眉头却渐渐舒展了。阳光重新从云层里钻出来,透过铁丝网的破洞,在他脸上织出一张温柔的网。
江逾白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浅浅阴影,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他伸出手,想替他把外套拉得更严实些,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手腕。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铃地穿过整个小区。江逾白靠着篮架,听着沈昭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个破篮球场,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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