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有了保证,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庹经年回房后换上鹅黄色中衣,青天白日无所事事,索性在房间自娱自乐。
挨着窗户盘腿坐于桌案前,拿起准备好的硬纸笔墨,一阵捣鼓。
窗外斜阳欲沉,倦鸟归巢,成片霞光洒落。
叩门声轻响起。
庹经年耳梢微微一动,抻开酸麻的腿脚,冲门口喊了声“进”。
来者墨发玉冠,身穿一成不变的玄色劲装,宽肩窄腰大长腿,美中不足的是有些沉闷古板。
年纪轻轻的像什么样,蓝的绿的紫的红的,一天一套不行吗?
“路兄大驾光临,有事就长话短说吧。”庹经年用余光看清来人,手上动作也不停,随后一个红色“狐”字落在平整硬纸上。
大功告成。
路迟忆站立在桌案另一侧,双手缠着新换的纱布,血迹不再渗出,正端详着带有黑色字样的纸面,眸色寡淡。
“今夜需设伏抓捕魔修,此事需要诱饵。”
路迟忆说明来意,视线依旧在桌面纸牌上游离。
“嗯,所以呢?”
“……”
“不是,你找我?”庹经年一脸看傻子的模样,默默将制作好的纸棋收起,苍白的脸依旧病态。
“笙声和久仪仁呢?他们难道不比我厉害?”
“掌门急召师兄回去商办招新事宜,笙声已去万花村治病救人,我需暗中疏散人群,在阳气最盛之地设阵,只待魔修透露妖丹藏匿地点。”
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说出一连串话,每个人各司其职。
“哦……我的房间恰巧阳气最盛,我要只身一人套出藏匿地?”庹经年难得有些石化。
拜托,当她是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
不会治病,不会设阵,但这也不意味着她一个伤员就得去充当诱饵啊!
一想到这儿,她小腿和手背就疼得紧。
“那啥,弱弱的问一句哈,你们此次下山,就没别的师姐师兄了吗?师弟师妹也行啊!”庹经年病歪歪的脸色被不情愿的表情扭曲。
路迟忆俊美无俦的面容如寒潭死水。
“你就不会一手疏散人群一手设阵啊,等人闯入阵中手到擒来,真的没必要让我去送人头啊。”
路迟忆回答:“缚身祭阵需要布阵者四体和神识一刻不动,待祭者落入阵眼方能动弹。”
“你这是让我把人给你带去阵眼,自己作壁上观呐。”
路迟忆不语,看了她一眼。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你还是另寻他人吧,这套话者我做不来。”
义正言辞,声色俱厉。
“吴姑娘勇敢果断。”路迟忆耐着性子说。
昨夜虽没亲眼目睹庹经年智勇双全,将那尸怨合打得头破血流的整个过程,但眼下确实没有比她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毕竟,蚂蚁肉也是肉。
“您请坐。”庹经年微笑示意他坐到对面,模样柔和似水。
路迟忆顺势端坐下来,窗外的鸟鸣声一下没了迹象,他使了消音咒。
“路兄,赞美的话可以脱口而出,我很感激你对我的认同,但是,不好意思,本人谢绝捧杀。”
庹经年忍住咆哮,这送命的事情她干不了,她真的还想再多活五百年,何况她也不是吴姑娘。
“妖丹藏匿地,你们可以多花些时间仔细打探清楚……”
“事态紧急。”路迟忆打断她。
庹经年带着怒色抿紧嘴巴,干脆和他大眼瞪小眼起来,一不做二不休陷入冷战。
“……”
“妖丹和槐娘有关,事成之后,我可以度化她。”
“!!!”
庹经年身体登时一绷,愤愤看向静眼合神的路迟忆,后者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静默的对峙,空气中的浮尘悄然被凝成无数碎冰碴。
“你最好说到做到。”声音不见起伏,语速和缓。
庹经年随意翻找出“狐”字棋面,将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放在桌面。
纸牌被叠得四四方方一丝不苟,黑色“狐”字跃然纸上,笔势苍劲有力,好似真有只狐狸幻化眼前,阴狠的露出淬毒的锋利爪牙。
骂他黑心狐狸?!
路迟忆唇角并未掀起半点波澜,下巴线条凌厉。
直到庹经年将小玩意儿全部拾掇好后,他才忍住小腿处的痛意,说:“午夜追杀还打算闭口不言吗?”
呵,果然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
“皇上不急太监急,”庹经年实在是看不惯他,直接瞪了对面一眼,“别着急,该说的我自然会半分不落的说与你听。”
路迟忆没怒,反而耐心的点头附和她。
庹经年又暗自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双腿盘好金刚坐,嫌弃的将路迟忆熟悉且精致的衣摆扒到一旁,她迟早得探出这人和梦境有何关联。
数日前,芦苇镇。
山林新雨后碧空如洗,嫩笋疯长。
庹经年背着竹编背篓手牵稚童五一,去后山竹林挖笋,行过将近半程,五一这娃娃无缘无故娇气起来,嫌弃半湿不干的山路不好走便兀自回去了。
庹经年嘱咐他几句,随后脚踩黄泥土,想着给赵奶奶做几道拿手小菜,一路卯着劲的挖笋,顺道摘了些脆生的蘑菇和野菜。
正欲满载而归时突逢异变。
恍惚间她直觉横生,抬头才发觉不对劲,竹林四周阴森森。
庹经年双手扒着竹子默默前行,谁料一扭头就见柴郎背对着她,正在山坡上行凶作恶,沾血的尾巴一个劲的摇摆,渗人得很。
心脏狂跳,头皮发麻,庹经年赶紧捂住口鼻避免发出声响,打算轻手轻脚的离开案发现场。
薄薄的竹叶层下泥土尚未完全干结,湿土因被她踩踏而移位。
“哗”一声,脚底猛然打滑,一根嫩笋从竹筐里掉落。
变故发生得太快,刹那间庹经年目光如炬,抓住两根如手腕粗壮的竹子,勉强打断这个要命的意外。
想走不能走,想留不敢留,作案还在继续。
好在竹林枝叶茂密,遮挡之下庹经年还算安全。
心脏血压直升一百八,冷汗飞流直下三千尺,这妖怪就是个变态人渣。
事情就是这般戏剧,庹经年本人极其不自愿但又无可奈何,亲眼目睹了一起凶杀案的后半程。
单向输出吧啦吧啦半天,最后她将手一摊、肩一耸示意结束,后面发生的事路迟忆已然知晓。
“有违天道。”
路迟忆听完,发表了四字感言。
庹经年给自己倒了杯水,库库冒烟的嗓子很快被温水浇灭,看来以后得慎重考虑要不要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了。
“路兄说的另有其人吧!”她此刻的第六感敏锐得有些过头,“不考虑展开说说吗?”
庹经年透澈的瞳孔里盛着西边晚霞,路迟忆看着她眼尾下半寸处三颗分布不规的痣,缓缓开口。
“魔修残害万花村,夺取花妖内丹提升修为,槐娘体内的妖丹对修炼最有裨益。”
中间那些弯弯绕的伎俩和骗术,路迟忆没说。
末了,他补了句:“区区下五常末常,也敢放肆。”
事情被简明扼要的说完,语调不见平仄,这不禁让庹经年想起了高中地理老师。
她将手肘撑在桌上,不知从哪儿顺了盘花生瓜子,这才刚磕几颗对面就草草结束了。
“什么黑白无常的?”庹经年有些瞠目结舌,剥开瓜子皮才缓过神来,“不是,这就完了?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讲故事?”
正说着,她又朝嘴里扔了颗卤香红皮花生。
“你说的,长话短说。”路迟忆拿她说过的话堵她。
“你……”庹经年一噎,食指在虚空中没好气的朝路迟忆点了下,“你以后要再想听我讲故事,可不能了。”
“吴姑娘多虑了。”
对方选择气死人不偿命。
庹经年没理会他,脸色倏然一变,将瓜果盘往中间一推一摆,“你之前不是说柴郎是妖吗?妖丹怎么会在槐娘体内呢?”
“槐娘已有身孕,胎儿自形成之日起便会吸食父母妖力,妖丹早已转移到胎儿身上。”
庹经年:“……”
“也就是说魔修离间夫妻俩,就是想从槐娘那儿夺得妖丹,殊不知,柴郎被离间成功后疯批上身,亲手杀死槐娘,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妖丹。”
对于她的一番话,路迟忆略显惊诧。
“妖丹做了尸怨合快速结合剂,魔修竹篮打水一场空。”事情大起大落有始有终,庹经年又疑从心起,“这么说来,妖丹藏匿地的妖丹是谁的?”
“万花村村民。”
“一个妖村?!”
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现代人,庹经年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大大的震撼,这得是多惨无人道的人才能害了一个村。
“善妖。”路迟忆依旧言简意赅。
这种冷冰冰的一问一答模式,让庹经年很难一次性获取信息,有种置身课堂进行问答之感。
“咱俩打个商量呗。”庹经年压下不适感,朝路迟忆勾手。
后者迟疑几秒,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才上前听她附耳密谋,期间还被庹经年强塞了两颗瓜子……
街角巷尾人影流动,灯火映照窗上剪影。
对镜贴花黄完毕,庹经年掐着时间点静静的坐在铜镜前,恬淡的笑容逐渐褪去,疏离绝艳的容貌这才显露出来。
她换上让路迟忆备好的衣裳,打开木匣拿出皎珠,边拿在手里把玩边到床侧坐下。
猝地窗缝大开,阴风拂动衣发。
庹经年尚来不及看清人,凭空而来的掌风便将她打翻在床。
房顶暗处的术法悄无声息地替她免去九成掌力。
搞偷袭难发财,庹经年要画个圈圈诅咒来人。
“没吃饭吗?就这点力气!”
她顺势抬腿倚靠床榻,手拿“妖丹”摆出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超不经意的外泄浑厚的灵蕴。
看这架势,小心为上。
身穿夜行衣的魔修后退半步,暗自收回身后凝聚在掌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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