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明殿回来,苏雪儿悬了许久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断定聂王君一时半会腾不出功夫管她。
心中无事自然轻松,因而读书练功之余,她都在盘算着怎样将枯乏无味的日子过得充实舒畅。
游园,她已经提不起兴趣,苑子就那么大,她连角角落落都逛过,如今怕是闭着眼也能行走无畅。
下棋,苑中就那么几人,即便算上送物食而被强邀对弈的内侍也不是她的对手,常常她只能对着棋谱研究古人留下来的残局,无趣得紧。
寂寞枯乏,没有太子哥哥的生活让苏雪儿厌烦,厌烦到抓狂,她霍得从榻上跳下来嘟嚷着:“得需要些刺激来改变现况!”
那这刺激是什么呢?便是她从长明殿带回的一本食谱。
元轩对酒食茶汤颇有研究,但他一向追求朴实自然,这对苏雪儿来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开始着手对有限的食材进行深加工,也就当任不让的成为这个改变现况的人。
宝林,小玉正是贪玩的年纪,二人乐得配合她。今日做一道荔枝鱼羹,明日炒一个桔皮虾仁,黑暗归黑暗,但小玉无师自通,厨技刀功突飞猛进,这让苏雪儿坚定了改良那本《宫廷食谱》的想法。
送来的食材本就有不多,香怜看着他们这般糟蹋,心焦却又没有办法,好在没多少日子,他们折腾出来的东西勉强能入口,并日日渐好。
没有人阻拦,研究美食便成苏雪儿唯数不多的业余爱好之一。当然,她只负责动动嘴皮子,再由小玉、宝林落实。
一日,宝柱带回几株樱桃树苗。她突发奇想,满苑子花草树木,只能看不能吃,还不如种上果木,开花可以赏,结果子可以吃,吃不完还能做饼子糕点,再不成还能送给大王子酿酒。
说干就干,她指挥宝柱、宝林一口气种下七八株樱桃,又在桃林旁边,种上甘蔗、水梨、杏子等果木。
闲暇时,她便凑近那些树苗,观察它们的长势。大多数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但有时也会将理论实践。
“这一株枝桠太过稠密,书上说枝叶密,通风差,难以结果,得修剪……”
通常这个时候,宝林就会提着修花的大剪子,屁颠屁颠地跑来:“郡主,剪哪儿呢?”
他也一样盼着这些果木早些结出果子。宫中份例的水果、点心都是有定数的,分到蘅芜苑本就不多,虽然苏雪儿时常会留一些给他们,然而人多粥少,越吃越馋!
不知不觉过了夏。聂王君召不,苏雪儿倒也无所谓了,甚至有些期盼聂王君不要想起她……
在这期间,她还偷偷回过一趟凤梧宫。
那日,她掐准紫霜王后午休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凤梧宫内殿。
躲过层层暗哨,闪身进了寝殿,她方敢暗暗吐了一口气,正打算躲进预先想好的藏身处,却异外地发现红鸾、红罗竟无一人在。
一阵狂喜掠过心头,心跳得越发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冲出胸口。她来不及细思原由,蹑手蹑脚走近凤榻。
熟悉的凤榻上,八宝绡金帐紧合,透过朦胧的帐纱,依稀可见紫霜王后眉头紧锁,睡得并不安然。
来之前,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可以哭,然而望见紫霜王后瘦了一圈的脸,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连成串地落下。
天知道她有多么渴望扑进王后姨母怀中,那怕只有片刻温存,但她还是忍住 了!
她不想给王后姨母添麻烦。
在她看来,她本身就是个麻烦,不然娘亲也不会丢下她。拼命咬着下唇不敢吸气,不敢抽噎,不敢惊动榻上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细微地说话声,应该是红鸾在和旁人说话。此刻,尽管不舍,苏雪儿也不得不离开。门是不能再走了,环视殿内,她快步走向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苏雪儿哪里知道,她刚踏进内殿,红鸾就已知晓。
红鸾支走红罗守在暗处,当两名婢子送汤入殿,她方才出言拦住了二人……
除了去过一趟凤梧宫,苏雪儿每隔十天半月,便躲过太极宫守卫,前往长明殿。
大王子待她亦师亦友,她对他卸下心防也就是早晚的事。
正如大王子所说,他们是一样的人。两个缺少温暖的人,彼此温暖着罢了。在苏雪儿心中,太子哥哥仍旧是无可替代的。
每去长明殿,大王子皆会查阅她的“功课”,若是对她的功课不满意,必会小惩一番;若是她的功课做得好,他便会拿出作过批注的书奖励她,还会请她吃他做的糕点,菜肴,甚至酒水。
没错,就是他亲酿的果子酒。
两人相处渐好,大王子见她时常不快,问及原由,她趁机拜托大王子,替她打听紫霜王后与太子的消息。
云修倒是很快传来话,王后在凤梧宫深入简出,低调得很。而太子迁往东宫,闭门学习。反倒是孟贵妃得势,掌管后宫一应事宜。
紫霜王后与太子元辰因何事而被责难,大王子无从探知,苏雪儿亦无法知晓……
直到中秋节前,王谕召告各宫:八月十五,各宫主位皆往寿康宫陪贵太妃赏月。她从送份例的小内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欢喜了一夜。
次日天尚不明,她便赶往长明殿。到了长明殿,更是等不急内监通报便推门而入。
在她推开殿门不请自入的那一刹那,摆弄奁镜的云筑手一抖,刚拿出的木梳应声而落。
“郡,郡主,殿,殿下他,他……”
“我自寻他,不必通传。”
苏雪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要往里走。
云筑急得也不拾梳子了,大步拦在她身前,一双眼睛躲闪着瞟着内室: “郡,郡主,稍,稍候,殿下……”
“话都说不利索还要拦我?!”
云筑嘴笨,越急越是说不出话,他索性不说话,苏雪儿往左,他便往左;苏雪儿往右,他便往右;苏雪儿不动,他就傻站着。
苏雪儿气极,却只能忍着,她总不能像练功时掀翻宝柱他们似的掀翻云筑。要掀翻云筑并非易事,但也不是不可能,可这是长明殿,她是有求而来,自然不能动粗。
她狠狠地瞪了眼憨直的云筑,伸长脖子嚷嚷:“元轩哥哥,小苏来了,云筑挡着不让进呢!”
“云筑。”
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珠帘轻动,云修推着表情极不自然的大王子元轩出了来。
“小苏,是何事如此着急?”元轩朝苏雪儿问道,俊逸的脸上尽是担忧。
此时的元轩面色潮红,双眸惺忪,青丝微微有些凌乱,欣长的身体上只着了薄薄的内袍,且绣了云纹的衣襟处合得不及平日严实,隐隐可胸口处一抹白晳。
这样的元轩,她是第一次见。
她讶异他这副模样,眸光流转其身,不经意落在他胸口那抹白晳之上,怎么也挪不开了。
他怎么可以比女子还要白嫩?
咽下口中的津液,她就立在原处,双睫如蝶翼一般翕动着。
方才元轩小睡了片刻,忽闻她闯了进来,蓦然惊醒。正要寻外袍穿上,听她唤得急切,便唤云修推他出来。
然而,待走近她时,他发现她火热的目光锁向他的胸膛,胸膛顿时被火灼一般蔓延至脖子,再由脸及耳根,无一不是滚烫得厉害。
他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但瞧及她复杂的表情,他反而冷静下来:这是怎么了?她不过是孩子!
他没有惊动她,而是故意让云修推着他走近她,再走近……他就是想看看她敢盯到什么时候。他甚至想好了,若她一直这么盯着不动,他就问她:本殿的胸膛可还养眼?
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缓缓地朝她逼近……
晨光从敞开的门洞挤了进来,殿内亮了几许,正好让她看清他慵懒而绯红的脸庞。
腾得一下,苏雪儿只觉心中小鹿乱撞,双颊火热。
她咽下口中的津液:“小……小苏,出,出去……等!”那声音犹如蚊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说了什么。
元轩尚未张口,她已然头也不回冲向殿外……
一路跑至梨树下,苏雪儿摸着滚烫的脸,羞愧不已:书中有言非礼勿视,方才那般岂不是无礼至极!
她捂住了双眸,哀嚎:“还怎么见元轩哥哥嘛!”
“小苏,你说什么”
晨曦宠罩,元轩浅笑,宛如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浅青色的长袍,乌发上梵文青玉簪,若有似无的笑,无一不其显丰姿俊秀。
苏雪儿不敢相信方才殿内那个慵懒中透着魅惑男子便是眼前之人,她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眼角余光瞟过的大王子,一张脸红及耳根:“元,元轩哥哥,你,你何时出来的?”
此刻,他如孩童发现新玩意一般,星眸闪烁旁人难以琢磨的光芒,那光芒衬得他与往日有些不同,却又让雪儿说不出那里不同。
然而,他却怕方才戏谑之举吓到她,在他眼里她纵使聪慧,也还是心智未开的孩子。
掩下笑意,用与以往无异的口气说:“还没用早膳吧?这是春日里收集的梨花做的梨花饼——初入口会有淡淡的苦味,苦味过后便如梨汁般甘甜,且还多了梨花特有的清香。”
苏雪儿猜不出,他为何如此平静,依旧忐忑而又尴尬立着,掩在袖中的手暗暗地扣着指头。
元轩仿佛末见,往茶盏中一边注入清茶,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清茶可以解腻,你若觉得腻了便饮两口……但也不能贪多,边食边饮,终非养身之道……你尚小,怕也不懂这个,总之,若是真的腻,润润口便好。
“我让他们煮了雪梨银耳红枣粥,在过半盏茶便好。雪梨银耳红枣粥能清肺,能养气血,女子饮最好不过了。小苏,等会儿可用一盅……”
说着,他指了梨树,“昨日挑了几个大的,摘了下来,煮了两个,还不错!今日,我便让他们煮了当茶饮的……你来了,正好尝一尝……”
他说得云淡风清,仿佛他们一直坐在这儿讨论吃食。
语毕。
她见他拈起一块梨花饼极其优雅地送入唇边,轻咬细嚼,待咽下,方才不急不徐地问道:“上次给你的书,可读完了?若是读完了……”
苏雪儿闻言囫囵咽下刚入口的糕,正要张口回话,却不争气地咳了起来。
梨花糕性粘,巴住嗓子十分难受,雪儿捂着唇,咳得一双眼泪汪汪的。
元轩看在眼里,心疼不已:“你呀——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待她稍稍好一些,递上茶水,口气如哄孩子一般:“饮上一口,缓一缓,下回可不要如此心急,又没有人要与人抢……”
苏雪儿待缓了口气,可怜巴巴地道:“小苏,小苏其实是想求元轩哥哥,求元轩哥哥带小苏去赏月宴!”
元轩明白她为何想去赏月宴,因而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委婉地说道:“父君为何将你置于蘅芜苑,你到是忘了?他没想起你,你又何苦上赶子往上撵呢?安安静静地在苑中长大一些,待父君气消了,我再寻个机会求一求,说不定你就能回凤梧宫。就算不让你回凤梧宫,让你回镇南王府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如何,总比在这宫中不强上许多?”
“小苏知道元轩哥哥是为了小苏打算,但小苏定要亲眼看到王后姨母安好,才能放下心!”
她凑近元轩,扯着他的衣袖不撒手:“元轩哥哥说过,小苏有求必应……元轩哥哥会帮小苏的,对不对?
“……小苏就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王后姨母与太子哥哥安好,小苏就听元轩哥哥的话,乖乖地在蘅芜苑,安安静静地长大,可好?”
元轩并不想同意,但面对楚楚可怜的小苏,如何也硬不起心肠,轻叹着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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