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走进蘅芜便大赞苑中景致,兴致勃勃地吵着要游园。
小苏早起仅喝了半碗奶茶,已是饥肠辘辘,只催促他去紫宸殿请安: “紫宸殿差不多该摆午膳了,此时你去请安正好陪王君用膳,若再迟些怕是会错过了。”
元贞认同地点了点头,朝跟在身后的内侍说:“小戟子,赶紧去紫宸殿外瞧一眼,看尹大监在不在……”
小戟子得了令,在宝林地指引下往蘅芜苑的南门去了。
小苏问 :“你为何不自己去?”
元贞双手一摊,说:“尹大监不在紫宸殿侍候,父君定然不在;倘若父君不在,我岂不是空跑一趟?!待小戟子确认父君在紫宸殿,我再去请安也不迟!”
小苏愕然:请安也能如此敷衍,还敷衍得如此理直气壮?!
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她撇下元贞,率先进了厅堂。元贞也不在乎,笑嘻嘻地跟了进去。
香怜迎上来,笑着问:“郡主往太学可还顺利?”
“有五爷在,怎会不顺利?”元贞神情得意,似乎忘了被孟骁抢白一事。
他见小苏径直进了内室,也不待香怜招呼,便如在自己殿中似的连人带脚一并上了榻。
香怜急忙行了礼,又替他脱了靴子:“郡主早起不曾进食,奴婢早备下午膳候着,五王子若不弃,在此处用膳可好?”
元贞笑道:“你这丫头很是伶俐,甚合五爷的心思……”
“合五爷心思?!那我便将她送于五爷可好?”小苏净了面,撩起珠帘走了出来。
元贞听出话中酸味,一骨碌坐了起来,正色说道:“五爷谦谦君子,怎会夺人所好?”
小苏上了榻,伏于矮几,歪着脑袋枕在胳膊上,说:“小孩子家家的,一口一个爷字,你也不羞得慌!”
“我自称五爷,小苏便觉不妥。那小苏今日一直端着,又有几分孩子的模样?!唔,我非说那样不好……瞧,你现在这般模样,我看着就舒坦!”
小苏本想揶揄元贞两句,却不想被他一番说教,竟无话可辨,索性歪在迎枕上,隔着案几与他说话。
元贞是个直肠子,小苏有问必答,两人不斗嘴了,倒也和谐。
叙话间,香怜与大玉、小玉摆好饭食,侍候两人用了膳,又侍候小苏换了骑装,两人便坐上小苏的车辇前往校场。
当两人相跟着从车上下来,先到的几人觉得纳罕,免不了多瞧了几眼。尤其是一位紫衣姑娘,她连连瞥了小苏数眼,扭身往校场边上的一柄罗伞下去了……
待众人到齐,满脸络腮胡子的御林军统领翼渺从帐中走来,今日的射击课是由他教授。
学子们一字排开,按照他的吩咐瞄准三十步开外的靶心。小苏站于五王子身侧,并未瞧见那位紫衣姑娘,放目望去,那柄罗伞之下,除了紫衣姑娘,隐约还有多名女子。
翼渺走近,嗡声嗡气地斥道:“郡主莫分神,凝气于双臂,开弓!”
弓是按王子们身量而制,比兵将所用的稍小,只是小苏仅得元贞方才指点一二,并不熟练。此时按翼渺所授只觉双臂酸软,哪里还有力气拉弓,幸好她勤于修习内功心法,当下调息运气集于双臂。
气息方均,便听翼渺一声怒喝:“放!”
小苏闻声立即松开指头,只听“嗖”的一声,箭已窜出,一声闷响过后,直插靶上,距红心处尚有两三分。
“准头不行,力度尚可,还得勤加练习。”翼渺打量她片刻说。
须臾,有士兵来报:“五王子与云公子正中靶心,徐公子中了九环,吴小公爷中了八环,小苏郡主与其他几位中了七环。”
小苏朝元贞投去赞许的目光,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荒废武功,不然今日便丢脸丢大了。
如此反复练习了半个时辰,众人渐渐吃力,翼渺便让众人休息,径自往马场去了。
众人有往凉棚、罗伞下歇息的,亦有跟在冀渺身后的。
元贞将手搭作凉棚眺望马场:“咦,那不是三王兄吗?我说他怎么没来呢,原来是在与二王兄赛马。”
语毕,他朝小苏说道:“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小苏正揉捏着酸胀的胳膊,听到元贞说及“二王兄”,支棱着耳朵忘了手上的动作。听到此言,正合心意,欣然同元贞前往马场。
马场是校场东边,拉了大半人高的绳索隔开的空地。待走近,小苏瞧见紫衣姑娘立在五公主碧瑶身侧,双手绞着一方帕子,一双眼目紧紧盯着场中,不言也不语。
小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苍穹之下,马场之上,七八名少年策马奔驰,在其间一人一马格外醒目。那马通身似火,是难得一见的良驹;那马上之人,金冠白衣,气质卓然,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少年郎。他的骑术精湛了得,不多时便将诸少年甩在身后。
那少年绝尘而来,白衣似雪,小苏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禁呼道“太子哥哥”。
她欢呼着挥舞着双手,而少年已从她眼前掠过,疾驰的马蹄带起漫天的尘土。飞尘滚动着四下弥散,她喉中一阵干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不多时,又有数人数骑疾驰而过,一时间地动山摇,衣襟飞舞,一道道身影从蒙蒙的黄尘中纵过,又扬起了无数黄尘,尘土弥漫,交融,几乎笼罩了大半个马场。
待飞尘落尽,眼前早已没了少年的身影。小苏木纳地立着,清亮的眸子中闪动着晶莹,或许是因为远去的少年,亦或咳得很了。
“小苏……”
元贞看着她欲言又止,猛然瞧见五公主碧瑶领着一群少女走来。
他扯了扯小苏的衣袖,低声道:“五王姐过来了,她身边的那个便是孟骁的妹子,学名挽晴……”
他尚未说完,众人已走近。五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样子,五弟与小苏郡主熟得很!”
元贞未答,揖手唤了声“五王姐”,小苏亦是与五公主见了礼。
孟挽晴鹅蛋脸,眉眼娇俏,打扮精致,立在碧瑶身畔也不算逊色。只见她双手叠在腰间恭恭敬敬地朝元贞行了礼,而后极不情愿地朝小苏福了福。
元贞不忿:“你一官家女子,行礼怎可这般敷衍?”
碧瑶挑眉道:“我瞧得清楚,挽晴可是正儿八经的给五弟行得礼,并无半点不敬!”
元贞红着脸道:“五王姐,元贞说得是小苏。”
碧瑶扬起下巴,斜睨着小苏,说:“挽晴可是本公主的嫡亲表姐,而她不过是寄养在宫中,还想让本公主的表姐向她行礼?”
元贞向来说不过碧瑶,急得满头是汗,却仍硬着头皮说 :“五王姐怎可以亲疏而论尊卑……”
孟挽晴上前两步,抢说道:“挽晴与五王子可曾差了礼数?”
她见元贞不答,又道:“非挽晴不知礼数,只是今日若这般,那日后,挽睛在宫中遇着了野猫野狗可不都得行礼?”
说罢,与五公主相视一眼,两人皆以袖遮面,笑得花枝乱颤。
“你——”元贞指着孟挽晴恼得说不出话来。
小苏更是小脸憋得通红,她真想撕了两人的嘴,再将她们按到地上狠狠地揍一顿!然而,她名誉上还是养在凤梧宫,若她动了手,王后姨母定会受到牵连。她只能强摁着怒火,朝元贞摇了摇头。
“五王妹何事这般开心?”
闻声,四人皆扭首望向马场。数步之外,太子元辰手握着缰绳,昂首傲视。
其实当小苏走近马场时,元辰就看到了她,他远远地甩开对手就是为了多看她两眼。
当他不动声色的从她身前掠过,他听到她唤“太子哥哥”,却只能装作未闻。调转马首时,他看到碧瑶与孟挽晴立她身畔与她说着什么,他知道雪儿与她们并无交情,更清楚碧瑶向来跋扈,而孟挽晴就是碧瑶的应声虫。
她们会不会欺负雪儿?!
一想到此,他心急如焚,双腿不觉用力夹紧马腹,马儿似乎感受主人的焦灼,纵蹄狂奔。
待近了些,他看清雪儿布满痛楚而又隐忍的小脸,想也未想便勒停了马。
此刻,元辰坐与马背,一双目光犹如利剑直指孟挽睛。
孟挽晴被盯得心里发毛,不敢向往常似的凑近,远远地朝他福了福,默不作声地立在五公主身后。
碧瑶尽管心中发悚,仍仗着母妃受宠,娇声说:“碧瑶方才与挽晴说,若是举办女子马赛,挽晴定能夺魁——挽晴的骑术,二王兄是知道的,可小苏郡主说不然,还说要与挽晴比试呢!”
孟挽晴走上前朝元辰又福下身子,说:“还请太子作个评判……”
元贞气愤地说:“你们怎可信口胡诌?!”
元辰清楚孟挽晴的心思与毓璃宫的算计,厌恶地瞥过孟挽晴,扭首用眼神告诫元贞勿要多言。元贞了然地点了点头,但仍护小鸡似的护在小苏身前。
见元贞如此,元辰心中稍稍宽慰,若有元贞伴其左右,或许她不会那么孤单了。冷眼扫过孟挽晴:小苏是何等身份,也是你能欺负的?往日在本太子面前惺惺作态也就罢了,但今日……
元辰轻哼了声说:“既然是赌,总要有个彩头才有意思!不如这样,孟小姐与小苏郡主不管谁赢了,本太子便将这枚玉佩赐于她。”说着,他摘下腰间缀着的通体晶莹的温玉。
孟挽晴盯着元辰手上之物,眸底闪过一抹娇羞:“挽晴,先行谢过太子!”那神情,那语气,宛若已经胜出。
不得不说孟挽晴的骑术确实了得,场上的少年大都败在过她手上,她料定自己必可轻松赢得玉佩。虽与她而言再珍贵的玉佩也算不上稀罕,但此玉佩不同,那是太子的贴身之物,得了岂不就是信物!
思及此,她瞧了眼马背上的太子,心中无比激动,仿佛她已赢得了玉佩;又仿佛她赢得不是玉佩,而是太子。在她心中,只她才能配得上太子;也只有她才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内侍牵来两匹外形差不多的枣红马。孟挽晴一改方才娇柔的样子,接过缰绳,一个漂亮的纵身,稳坐马背之上。
小苏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枣红马,紧张得手心皆湿。她恼碧瑶信口胡说,恨孟挽晴推波助澜,更气自己不早练习骑术。
“太子哥哥……”
小苏望向元辰,小鹿似的眸子布满委屈。
元辰怎会不知她委屈?!
他用力攥紧手中的僵绳,强压着心疼,朝孟挽晴说:“孟小姐骑术精湛,在场之人莫说女子,既便男子,也鲜少出尔之右!”
孟挽睛闻言,脸上飞上两坨红云:“太子过誉了,挽晴……”
“听说小苏郡主不善骑射,嗯,如此孟小姐未免胜之不武……”
孟挽晴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太子此话何意?她恐太子反悔,朝碧瑶频频递眼色。两人自幼相伴,碧瑶自然懂她。
碧瑶说:“莫不是太子哥哥舍不得玉佩,反悔了?”
“五王妹误会了,为兄是担心孟小姐落了个欺人之嫌,” 元辰摇首,“既设了彩头,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也罢,本太子便辛苦一程!”
说着,他俯下身子朝小苏伸出了右手,“呶,你来执缰……”
小苏自然不信太子会帮着旁人来欺负自己,但他突然如此,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元贞性急,抓起缰绳塞进她手中,又托着她上了马。
碧瑶见了,厉声说:“她怎可与太子同乘一骑?!”
“有何不可?难道真是如元贞所说,五王妹胡诌比马之事?”元辰问。
“不是。”
“那是不相信孟小姐的骑术?”
“也不是。”
“嗯,那便是怀疑本太子会作弊!”
“碧,碧瑶不敢……”
“既然如此,那更开始吧!”元辰朗声说,“元贞,你来作令官。”
元贞见碧瑶吃憋,正暗自好笑,能治得了碧瑶的也只有二王兄。听到他唤自己,连忙应和着从内侍手中接过令旗。
“握紧缰绳,调均气息……莫回头……”元辰附上小苏耳边低语。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小苏仍有些恍惚,但听到熟悉而温柔话语,忐忑的心立即平静下来,被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涨满。
令旗方落,太子拥着小苏,两人一骑跃了出去。孟挽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交叠于缰绳之上的手,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
“要是害怕,便闭上眼睛!”
柔荑在握,元辰整个身子如火灼似的滚烫,那滚烫迅速蔓延至双颊直及耳根。
俊马驮着两人,不多时便将孟挽睛甩开。
小苏仍不敢睁眼,只觉耳边风声作作,身子不由地一哆嗦。
“雪儿别怕,太子哥哥在呢!”太子索性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
小苏再也忍不住,积攒了半载的委屈化作一声哭腔:“太子哥哥……”
“雪儿不哭,太子哥哥一直都在呢!”
小苏隐忍地啜泣,让元辰的心疼得快要碎了,紧紧地拥着怀中的人,柔声哄着,语气一如往昔那般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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