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眉若弯月,眼如星子,身材高佻,体态风流,抱着焦尾琴款款而行宛如画中走来的美人。
美人走进室中放下琴,大大方方地脱了狐狸皮氅衣,露出碧绿的翠烟衫,翠色的纱裙,及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
小苏暗赞,此等美人,即便不言不语,就立在哪儿也是赏心悦目。
“月芙蓉见过诸位公子!”
那女子的声音温婉清脆,十分动听,她说着双手叠在身前朝三人福了福。
“月姑娘,勿要客气,这二位公子是楚二的朋友,性格洒脱,最不拘小节。”楚红衣说着瞥了眼小苏,邪魅一笑,“尤其是这苏公子,是最爱惜美人的。”
小苏闻言收了目光,赤着脸轻咳了声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苏自然也无法抗拒美的事物,更何是有仙子之姿的月姑娘。”
“也是,”楚红衣轻笑,“若非如此,小苏又怎会与楚二亲近?”
闻言,小苏刚入口的茶还未咽下去,一下全喷了出去。
“咳咳……楚红衣,咳咳……话不能乱讲,咳咳……”
“苏苏,你看你,怎如此不小心。”楚红衣说着自袖中摸锦帕。
“别,别……”
小苏见他捏着锦帕的手直直往脸上凑,连连往后躲去,一张脸跟红透了的虾子。
玉萧怔怔地看着二人,傻了一般。月芙蓉倒淡定得很,自顾自地净了手,焚了香,尔后静静地坐在琴案前,恍若此间便她一人。
“苏苏……”
“楚红衣,”小苏霍得立了起,“你再如此,我立刻便走!”她赤着脸,说得坚定。
“苏苏莫恼,楚二全听苏苏的可好?”
小苏瞪了眼楚红衣,扯出被他拽着的衣襟,朝玉萧道:“回去。”
“这就走么?”玉萧尚未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小苏。
“苏苏。”楚红衣用那磁性十足的嗓性道,“月姑娘都准备好了呢。”
月芙蓉闻声,朝小苏微微一笑:“不知苏公子想何曲?”
她这一笑,如繁花盛开,如冰雪消融,直看得小苏心神一恍:“小苏不常出门……月姑娘随意便好。”
小苏口中说着,竟不自觉地坐了回去。
“不走了?”玉萧问。
“不走了。”她答。
月芙蓉抿嘴一笑:“那月芙蓉便为公子弹一曲《邀月》。”
“这个曲名应景,”小苏一双眸光直瞅月芙蓉,“月姑娘不仅姿容绝世,更有一颗七巧灵珑心。”
月芙蓉微微一颔首,算是谢过小苏的称赞,想必她听惯这样的奉承,也可能她认为小苏不过纨绔子弟,应承而已。
但小苏全然忘了身份,一双目光全锁在月芙蓉身上。玉萧嗔怪地瞪着她,她也全然不顾。只有楚红衣咂着茶,悠然自得。
只见月芙蓉玉指轻挑银弦,一双素手不停地拨动着,或劈,或抹,或勾地变换着,流水一般的音律自她指间倾泻而出,宛如天籁之音,陶醉了座上之人。
陶醉间,小苏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香不似宫中常用的檀香香味厚重,而是带着梅花清冽的气息,和着琴音悠悠袭来。那琴音一直响着,渐渐地,如一注清泉淌到她的心间,触及了少女心底特有的柔软。恍惚间,抚琴之人不是月芙蓉,而是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边拨动琴弦,一边在朝着她笑……
楚红衣剥了颗桔子托在掌中送至小苏眼前,如糖似蜜地唤了声“苏苏”,然而小苏如个木偶似的坐着,一双眸子直勾勾地锁在琴弦上或拨,或伏的指尖。
“苏苏——”楚红衣又唤了声。
玉萧也看出了小苏的异常,捏了捏她手臂唤道“公子,公子……”
“呃?”
小苏耳边恍然一道霹雳闪过,陡然从梦中醒来。她睁大眸子,待看清玉萧脸上的关切,慌得垂下眼帘掩下眸子,再抬首时,眸中一片清明。
“月姑娘的琴音太过美妙,让小苏沉浸其间不能自拔。”
小苏口中如此说,心里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完全迷失心智。目光都落向袅袅冒着白烟的香炉,是琴音,还是燃香?再瞧见楚、玉二人,为何独自己一人失了心神?
“公子谬赞,”月芙蓉颔首说道,面容娇好的脸上可见些许笑容,“境由心生,公子闻音入境,想必是心魔所至……”
月芙蓉看着小苏,浅浅笑着,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或许。”小苏亦是笑了笑,洞悉一切的目光扫过月芙蓉,道,“这香的香味特别,在辅以琴音……”
闻言,月芙蓉的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小苏本只是试探之言,如此更如笃定她是有意为之:“姑娘是想从小苏这儿知道些什么呢?”
“楚二爷携友而来,老身未能亲迎,失礼了!”
人未至,声先到。
只见一华服妇人步履轻快,衣袂带风,想来身手不俗。再走近些,可见妇人微霜的双鬓,风情万种的双眸,风姿婀娜的身段,如此年纪仍风韵万千,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
妇人进了来,眉眼含笑:“今日一早,我那院中的红梅竟一下子开了数枝——老身还想着今日有么喜事,不想竟是二爷来了。”
小苏闻言瞥了眼楚红衣,嘴角微微扬起:烧金窟的人说起话来竟是一般无二,只这妇人眉眼怎得似曾相识。
“许久不见,秋老板风华依旧。”
楚红衣嘴上虚应着,一双媚眼却是流连在小苏身上。细心如他,他已然猜出小苏因何而笑。
“这位公子面容俊秀,有扶风弱柳之姿,倒把我这女儿都比了下去呢!”秋老板朝楚红衣道,“二爷风姿卓然,连身边的哥儿都天姿绝色。”
“秋老板误会了,苏公子是楚二的朋友。”楚红衣斜睨着小苏,故意将朋友二字咬得格外重。
果然,秋老板咯咯笑着朝小苏福了福:“恕老身眼拙,如此,老身明白了二爷因何瞧不上我家女儿。”
秋老板笑得怪异,小苏知其误会,硬着头皮道:“我与楚红衣并非秋老板所想……”
“老身想甚了?”秋老板故意道。
“罢了,”小苏知再说无异,便指着月芙蓉问秋老板,“她是你女儿?”
“老身的二女儿——老身旁的没有,就是女儿多,一会儿叫出来,与公子都见上一见?”
“那倒不必。”小苏敷衍地笑了笑,“小苏是不敢相信您有这般大的女儿,任谁瞧着秋老板与月姑娘更像姊妹些。”
“若再往前十年,老身也当得这声夸。”秋老板亲手替众人布了道茶,又道,“说起来,老身调教出来的女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情有才情,就算公子身边的这位小娘子怕也要逊色几分。”
玉萧言行举止本就不似寻常女子,今日又有意描粗了眉,裹宽了腰身,一言未发竟被她看了出来,好犀利的眼神,小苏暗忖。
“你夸女儿便夸女儿,与我作甚比较!”玉萧还在为小苏失神之事恼火,借此机会斥道。
见玉萧不悦,小苏慌地岔开话题:“秋老板夫家哪里?”
秋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秋老板莫要介意,我这朋友常被拘在府中,不大通世故。这好不容易出趟门,要寻好玩的去处——楚二思来想去,王城内外怕没有比秋香居更趣的地儿了。”
小苏自知心急失言,朝秋老板拱了拱手,正要张口解释,又听楚红衣道:“月姑娘一曲胜过天籁,就连楚二这般庸俗之人差点了生了弃世寻仙的念头。”
他看了眼小苏:“苏苏是通音律的,自是知其间美妙,不过大富之家的公子,自幼便学这些,好不容躲得一日清闲,哪还想对着琴棋诗画……不知今日的苑中可有活泼有趣点的玩意儿?”
“老身的大女儿与小女儿正在游湖斗酒,不知二爷与苏公子可有兴趣?”
“游湖斗酒?”楚红衣欣然道,“能同时见到木姑娘和水姑娘就已经是很有趣的事了——苏苏,咱们去瞧瞧,可好?”
“时辰已晚,小苏二人就此别过。”
此处并非善处,小苏与玉萧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双双起身。
楚红衣见状,忙问:“苏苏是不高兴了?”
“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
“是楚二大意了。”楚红衣懊恼似地跺了跺脚,“不如小苏随楚二去……”
“小苏出来已久,恐家里担忧,还得劳烦将我送回来时的那条街上。”说罢,她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楚红衣见她铁了心要走,便辞了秋老板。
小苏见楚红衣上车之后,一直默不得作声地盯着她瞧:“我脸上有东西?”
楚红衣摇了摇头:“那香炉所燃的香料非寻常之物,乃秋香居秘制……她们常用此物试新客的心智,以便区别侍奉……”
“你信么?”小苏冷笑。
楚红衣哑然,片刻道:“或许,她们也跟楚二一样好奇小苏的身份。”
“你倒坦率。”
楚红衣笑了笑:“苏苏似乎对秋老板,比对那香更感兴趣。”
“那又如何?”
“楚二或可帮苏苏解惑。”他凑近小苏,用极其暧昧的声音说道。
两人靠得极近,小苏甚至可以感受到楚红衣的呼吸。她红着脸往后退了退,却发现后背抵着覆了兽皮的车身,退无可退。
他佯装不知她的囧境,继续道:“十年前,秋香居只是一座废弃的私宅,是秋老板花重金买下那儿……”
闻言,小苏坐了回去,垂下眸子安静得如一朵青莲,疏离中透着高贵。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养出这样的女儿?不知为何,楚红衣很想看看她女儿装扮的样子。
往后有的是机会,他勾了勾唇角继续道:“秋香居那些姑娘,大都是秋老板捡来的孤女。她挑了长相好的、性子灵的收作养女,教她们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以及如何掳获男人的心……”
“秋香居便是所谓的青楼?!”
“苏苏怎能断言秋香居是青楼呢?”楚红衣以手支腮,忽闪着稠密的睫毛,唇角噙着玩味。见她不理会,接着道,“秋香居有名的是新颖的菜品和别致的院落,而不仅仅是那几位芙蓉姑娘。”
“几位芙蓉姑娘?”
“秋老板的女儿们名字中皆含芙蓉二字。比方说,她大女儿名为水芙蓉,小女儿名为木芙蓉,苏苏见的是她的二女儿月芙蓉。像月芙蓉那样的院子,秋老板一个女儿有一处,整个秋香居差不多有四五处,这还不算上秋老板和其他姑娘们居住的院子。可以想象她当年是花了多大的手笔……
“王城里的达官贵人、富绅豪门或是小聚,或是有避人之事,首选皆是秋香居,倒也不枉她花了那么多心思。”
见小苏依旧不吱声,楚红衣又道:“其时,楚二也是近些年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她那些养女都清倌,苏苏不要误会才好……”
“清倌?”
小苏面露诧异。是了,在话本子中见过,有些层次高的青楼会教养一些面容姣好的女孩子以才艺侍人。
“秋老板在远离喧嚣之地,花这么大精力只为单纯的迎来送往?”
“入秋香居之人非富即贵,甚至有朝中高官,所以秋老板明面上做的是迎来送往,暗地里……”
“贩卖消息。”小苏脱口道。
“苏苏果然聪慧!唉,秋香居可比我的梨园花银多了……秋老板的甜糕可是一绝,今日可惜了。”
“想吃甜糕就找秋娘,雪儿可记下了?”
小苏脑海中浮现出一名温婉的女子牵着一名小女孩的手,缓缓地走在宫道上……
“回秋香居!”
小苏撩起帘子朝驾车的司画喊道。
帘子被撩起之时,楚红衣暗暗朝司画颔首,司画得主子地默许,立刻调转马首。
玉萧一直坐在司画身边,与他唠些闲话。在秋香居,那个秋老板看小苏的眼光甚是奇怪,她得打听打听这位秋老板是何许人。
关于秋香居,司画一问三不知。玉萧见他不像说谎,又与他聊起楚红衣。说起主子,司画的话倒是多了起来,不仅说出王城中多位小姐夫人对楚红衣倾慕之事,还将楚红衣的住处说了出来。
不多时便到了秋香居,眼前朱门紧闭,四下静谧不闻人声。小苏犹豫了,若叫开了门,如何询问方不被楚红衣看出破绽。
“开门,开门……”
司画叩着门上的铜环,高声喊着,小苏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开门的还是那名绿袄婢女。她看着众人,却朝楚红衣问道:“二爷何故折返?”
“方才走得匆忙,尚还有一事要向秋老板请教。”楚红衣看出了小苏的犹豫,抢先道。
“不巧的很,夫人方才出门去了。”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竟出门了?何事让她如此着急?片刻之间,小苏思绪百转。
“请问秋老板何时归来?”小苏问。
“夫人不曾交待,婢子不知。”
“楚二确有重要之事,要向秋老板当面请教,还望姊姊支会一二。”楚红衣笑嘻嘻地看着绿袄婢子,“上回给姊姊带的胭脂,用得可还习惯?过几日楚二再给姊姊捎一罐。”
“夫人带着包裹出的门,想来少则一两日,多则……”婢女说着看了眼小苏硬生生的住了口,且朝楚红衣福下身子,“婢子不敢揣测夫人的行踪。”
她见楚红衣点了点头,又福了福,转身闭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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