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街边的叫卖声逐渐响起时，这座城市已经开始苏醒了。

昨晚哭了一夜，李善佳眼睛不可避免的红肿了，他皮肤白，衬托下眼睛的红肿就非常的明显。

在洗手间里洗干净手，李善佳对着眼睛做眼保健操，就是以前上学课间时的那种。

这里没有冰块，这是比较合适的消肿方法了。

他手法熟练，对眼部消肿已经了如指掌，毕竟已经做过上百次了。

可是消肿简单，但眼底的疲惫却很难除去。

李善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很明媚，眼底却未有一丝笑意，反而满是疲惫，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矛盾至极。

“真丑。”李善佳摸着上扬的嘴角自嘲道。

最后他拿出了口罩，彻底的盖住了自己笑容，只露出一双眼睛，留下一片阴霾。

李善佳背好背包，打车来到了滇池。

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下新的素材，他打算做完这最后一期视频，就把账号注销了。

这个账号存在的意义已经没有了，李善佳好像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不论是之后会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了。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算是对曾经告别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因为避开了节假日，人群也不算很多。

成片低空的云朵，搭配着湛蓝的天空，为对岸的建筑物作背景，远远望过去，好像身处动漫电影中。

近处海鸥成群结队的在低空盘旋，等待游客伸出那只带有面包屑的手，它们会短暂的停留在上面。

李善佳如同往常一样找了个地方搭好三角架，调整好角度，开始拍摄视频。

屏幕显示器里的画面和眼睛看到的有些不大一样，李善佳调了几次数据，才勉强好一些。

这相机跟着他已久，或许是因为怀念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就算是之后挣了再多的钱，他也没有换掉它，它就像一个老朋友，已经陪着自己见证了许多。

取景器里的画面上下移动，却意外闯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也在这？

镜头里的秦野依旧穿着黑色的冲锋衣，背着背包，一手插兜一手伸出来逗弄着海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微风拂过，吹起了几缕头发。

空气中的微粒在风的作用下轻轻舞动，伴随着丁达尔效应的出现，像点点闪烁的星星。

李善佳不动声色的拉近镜头，却措不及防的对上一双眼眸，浅瞳在阳光的照射下，像琉璃那样明亮通透，那一刻他好似对上了一整片星河，时间停止流动，周遭的喧嚣都成了背景音乐。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手上的动作有些慌不择路，“咔嚓”一声拍下了照片。

秦野已经看见他了，但他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上前，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抱歉。”李善佳动了动嘴唇。

但隔着人群，这句抱歉秦野根本不会听见，他注定得不到回应。

李善佳握紧了相机，然后又慢慢松开。

......

“这里是昆明的滇池的海埂大坝，一个很热门的地点。”他如同往常一样，念着脚本。

李善佳的声线自带一股冷淡，和他本人忧郁的眉眼很是相配。

他的视频从来都不用后期调音，一个原因是声线的优越性，另一个就是他本人太懒了。

有时候连脚本都懒得写，直接现场发挥，实在描述不出来时，就保持沉默。

毕竟对着他那张脸，很少人会苛责。

“海鸥会在冬天成群结队的来到这里。”李善佳在念完半页脚本，就出现在镜头里。

“就像这样，拿着面包屑伸出一只手，它们就会向你袭来。”

他站在护栏前伸出手，下一秒一只海鸥就停了下来，爪子狠狠的陷入他的手臂，隔着衣服都觉得有些疼。

李善佳皱了皱眉头，手指动了动，“吃吧。”

海鸥叫了一声，低头就着李善佳的手吃了起来。

它过于乖巧的动作，引起了旁边小孩的注意。

“妈妈，那个哥哥的海鸥好乖，我也想要这样的。”小男孩指着李善佳说。

“宝贝，你可以去问一下那个哥哥。”小男孩的母亲半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脸上满是宠溺。

小男孩听了母亲的话，小跑过来李善佳面前，“哥哥，我可以摸摸它吗？”

李善佳看着小男孩期待的眼神，摇摇头拒绝了，“不太行。”

“为什么？”小男孩语气里是被拒绝的失落。

“因为它下一秒就要离开了。”

李善佳的话音刚落，手臂上的海鸥就挥动了翅膀，飞回去那群正盘旋在空中的同伴中。

“它要回去找朋友了。”

“海鸥也有朋友吗？”小男孩语气天真烂漫，“那都是它的朋友吗？它好多朋友啊！”

“嗯，它很多好朋友。”

李善佳收回刚才喂海鸥的手，抬眼望向那堆空中盘旋的海鸥，他已经认不出刚才停留在他手上的是哪一只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人一多，心情就会开始烦躁。

素材已经足够了，李善佳想着该走了。

正当他往回走时，想去收好装备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一声惊呼，“Viento！”随之而来是一堆被高抛在他头上的面包屑。

海鸥还没吃饱，自然是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飞。

它们铺天盖地的朝李善佳飞过来，用爪子抓住正往下掉落的面包屑，嘴巴啄着头发上沾着的面包屑。

周围不想被波及的人，都纷纷躲开，围着李善佳形成了一个圈。

“中间那个是谁？够倒霉哦。”

“这些鸟啄人疼死了！”

“被谁恶搞了吧，刚才我怎么听见有人喊Viento，是我想的那个吗？”

“......”

李善佳处于中心，海鸥飞过来时他下意识蹲在地上，用手护着自己的头，他的耳边只有海鸥的扑棱翅膀和人群的讨论声。

海鸥的爪子很锋利，毕竟是野生动物。

他的外套被划破了，手臂没有再多的遮挡物，一道道泛着血丝的红痕留在了上面。

人群的嘈杂声一如当年母亲的谩骂声，落在手臂上的痛楚像是甩动的衣架抽打在身上。

李善佳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很疼，胃也很疼，心脏也疼，全身上下都很疼，耳朵开始耳鸣，周围的声音像刀子一样传入他的耳朵。

明明身处一个光亮开阔的地方，他却像是回到了那一间黑暗的地下室。

那间黑暗不透光的地下室，是他一直以来埋藏在深处，不敢触碰的地方。

那个已经记不清面孔的女人，站在地下室入口，居高临下的对他说，

“佳佳，你要听话。”

“不听话的孩子是会受到惩罚的。”

“今天晚上，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反思了。”

门被慢慢关起来，光也慢慢被挡住，随着清晰的落锁声，五岁的他被锁进地下室。他蜷缩在杂乱的纸皮箱上，地下室黑暗潮湿，纸皮箱沾上水汽，变得柔软，但一点也不温暖。

直到第二天，女人又打开锁，把他抱在怀里，哭着说：“妈妈不是故意的，都是佳佳不听话，不听话才要被惩罚。”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多少次的反复无常了，他已经对她的眼泪感到麻木。

“佳佳，你快说原谅妈妈！”

“快说！”

女人癫狂的用手扒着他的嘴巴，修长锋利的指甲把他的嘴角戳出了血。

“佳佳，你要听话，听话，听话.....”

“你听话了，你父亲才会回来，都是因为你，他才抛弃我们的....”

女人讲着，拿起手边放着的衣架，狠狠的抽打在稚嫩的身体上，她像是疯了般，越打越起劲。

“....不要！”李善佳抱着头突然大喊了一句，身体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人群被他吓了一跳，都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哪个方向，有人突然拿出手机说：“快看，这个千万博主有精神病！”

“好像真的是Viento！原来他真的有病。”

“离远点，等会他伤到人...”

“明承宇说的是真的！”

“......”

质疑声，诋毁声夹杂着谩骂声在李善佳耳边环绕。

像是被刺激了那般，他抬起头，“我没有病！”

“我是个正常人！”他几乎嘶哑的说出这句话。

可似乎没有人会相信，因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像他一样，不知道原因的暴躁，不知道原因的哭泣。

到最后，连他也知道自己不算一个正常人。

李善佳抱着自己的头，咬着自己的嘴唇，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他沉默的看着周围，没有人会向他走来，一如当年。

“这小孩和他母亲一样有精神病，我可不愿意领养这样的...”

“长得是挺好看的，但年纪太大了...”

“他母亲是被他害死的？算了吧，我还是领养另一个吧...”

福利院里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每波人都见过他，但每波人都只是留下一句话。

从期待到失落，最后变成麻木，他经历过春夏秋冬，但只记得冬天的寒冷。

“松嘴。”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

李善佳还没抬起头，就被一件外套罩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线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