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下头众人算学再不好,也听得出这两答案差的有点大。

这么说林昭第一回就输了?不少人大失所望,还有一些立马张口嘲讽起了林昭。

“我就说这小子多半是装神弄鬼,在市上作乞丐的,还要和人家当官的比。”

“可怜方小史,和骗子比了一场。”

“掾君不将这说大话的小子好生罚上一通怎么能行?”

堂下诸人冷嘲热讽,林昭倒是老神在在,“没办法,这广和从我隐约明白,像是长和宽,可他单位是步,鬼知道怎么换算成亩,我就直接乘法写答案了。”

“这度量单位太坑了,我又不能举手申请一张单位换算表。”林昭吐槽道。

吴长君没说话,田以亩积,林昭其实没算错,还是他没有把步积换成亩,标准放宽一点,甚至也能算他答对。可是应该放他一马吗?他忍不住去看林昭,见他桌上完好无损的那捆算筹,不由瞳孔一缩。

这小子,竟然从头到尾没动过算筹。

吴长君听过一门算术名为心算,顾名思义,便是不用算筹心中一算得出结果,可那都是郡县积年老吏的不传秘法,林昭不过一介幼童,哪里学的会?退一步讲,他既然心算出了步积,为何又换不成亩?

他陷入沉思,一时有点走神,直到被市史叫了两声,才蓦然惊醒,掩饰般掸了掸衣袖,道:“今有十六分之一,十五分之二,问合之得几何?”

张孟一愣,我是请你做评判,不是问下一题的啊?而且这第二题的难度,有点超纲了吧?他下意识去看方小史,对方原本因第一题升起的满志踌躇已然消散,眉毛皱得几乎打结,犹豫良久开始摆弄算筹。

林昭也有点惊讶,倒不是因为难度,这题对比上一道显得友好许多,他只是意外这年代已经有了通分问题,奈何他不了解古代数学史,不然倒可以凭借这个判断出现今的朝代。

二百四十分之四十七。

他提笔径自写下答案,正要递交考官,便迎上吴长君深深的目光。林昭一愣,下意识去看方小史,对方还在埋头摆弄算筹。

要不要出这个风头呢?林昭递简的手微微一顿,露出笑容,“请掾君过目。”

囊中之锥,难露锋芒。如此处境容不得他韬光养晦。

又对了。吴长君一瞥便知正误,眸色越深了两分,连带一张不笑亦带三分和气的脸也沉肃起来。这题他三天前才解过,当时用了三十息,远远不及这小儿的速度。

是巧合吗?还是他当真来历不俗,有什么秘传心算之法?

这边方小史听见对手交了卷,手上一乱,大冬天的,额上也沁了汗。他到底有几分本事,沉得住气,很快抛却杂念,算出了结果。

交上了一份与林昭一模一样的答案。

“二人皆对。”吴长君言简意赅的宣布了结果。

人群一阵惊呼,又在啬夫的传令鼓中安静下来,只是免不了互相之间的窃窃私语,不外乎惊讶林昭竟然算得出来,间或夹杂了几句对市小史的幸灾乐祸。

“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五;人出七,不足三。问人数、物价各几何?”没给太多旁人置喙的空隙,他直接公布了第三题,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林昭脸上。

盈不足。这一次你还能心算?

题目不太复杂,林昭脑内的简繁转化系统还没有当机,他很快用现代汉语翻译了一遍,共买一物,每人出八,剩五,每个人出七,差三,求人数和物价。二元一次方程组啊,还好还好。

八人,物价五十九。

吴长君接过简片,终露悚然之色,一题可能是巧合,那俩题三题呢?他心念急转,久久无言,已无暇顾及一旁面色难堪的方小史。

方小史手上捏着算筹,低头垂目,一动不动,市吏数算多涉及十税一、十三税一、七税一等比率,再者就是谷物折算,比价等换,他本不是计吏之家出生,又哪里学过这等问题。

张孟与吴长君共事多年,似乎也看出了门道,早已放弃了方小史,一眼又一眼的打量林昭。

市亭陷入奇异的静默,围观群众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几个站在前排的商贾同样沉思不言,后边的人大多听不懂这题,也看不清形式,半天没见动静,终于交头接耳起来。

“小史怎么不算啊?”

“阿昭这到底算得对还是不对?”

“这一题我觉得不对,这既然怎么算都均不了,应当跟主人议价,怎么定要人算物价。”

“应该是对了吧,没见吴掾都没说话。”

“肯定对了,阿昭真了不得。”

“我只是看都糊涂了,算学果然难,我听嘉善里的儒生说算学比经学难。”

偶有几个放肆的,壮着胆子奚落方小史道:“小史你到底算不算得出?算不出也要趁早认输啊!”

只见上首吴长君右手一抬,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圆脸上细长的眼锐利逼人,凝视林昭,一字一顿问:“最后一题。有鸡翁一直钱五,鸡母一直钱三,鸡雏三直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多解题?林昭眉头一皱,想了一会,慢吞吞的写下四组答案。

鸡翁无,鸡母二十五,鸡雏七十五。

鸡翁四,鸡母十八,鸡雏七十八。

鸡翁八,鸡母十一,鸡雏八十一。

鸡翁十二,鸡母四,鸡雏八十四。

百鸡题。石公殚精竭虑解出的百鸡题,他竟能作解,甚至还多出一解。吴长君瞳孔一缩,心绪起伏,有如巨浪滔天,良久之后方才抬眼,从林昭束在脑后的马尾看到脚上包裹严实的草鞋,终于,郑重问:“不知令尊名讳为何?”

林昭顿了顿,同样恭敬道:“上林下循。”

他刻意避开了谦称,若是对外称家父,如今身为孤儿的他要从哪变出一个爹?称先父吧,他也怕现代活得好好的亲爹梦里追杀,还没死就咒他变成“先父”,太不孝了。

吴长君敏锐意识到这点,脑内搜索了一番,未曾找出一个名为林循的算学大家,只暗暗记下名字,打算回头请教石公。同时面上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问:“你可愿来市上为一作册?”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霎时震住所有人。

作册一词始于商周,最初是掌管简册、奉行王令的上官,及不上史官的清贵,也没有舍人的权势,渐渐沦为各级别档案管理,记录编纂辅官的通称。市内设有作册,门槛很高,要识文断字,精通算术,待遇和地位又跟不上要求,一度被空置。

这这这……有稚子为吏的先例吗?不仅众人面面相觑,连与市掾共事多年的张孟也暗暗心惊。

诸人皆呆,反是当事人林昭淡定无比。

“多谢掾君。”他一揖,谢道。

吴长君很满意他这种不徐不疾,圆脸上笑容可掬,叮嘱道:“你在北市为吏切不可恃才凌人,好生同市史学一学市间处事之理。”

张市史也凑趣道:“掾君慧眼识英,不拘旧例,拔擢年少俊才,说不得又是一桩陈太丘佳话。”

他不愧是吴长君亲信,深得其心,这一句话说得很巧,先是奉承市掾,后强调他不拘旧例对林昭的恩情,最后一句又借陈寔之故称赞了林昭。

陈寔陈太丘是颍川名士,出身微寒,年轻时曾经为仆役事,后来得县令赏识,举荐他去太学学习。后来陈寔成名,这段往事一度被儒生引为佳话。

当然了,吴长君只是一个市掾,官职低微,比不上人家一方明府的能量大,给一个尴尬的作册岗还有疑似任用童工的嫌疑,但攀附润色一下,也有几分传为佳话的潜质。

堂下商贾得了张市史的风向标,紧随其后称赞起吴长君,场面非常热闹,恐怕也只有方小史一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恭喜恭喜,首作完美杀青。”

林昭嘴角抽了抽,回头看秦思,对方一脸肃然沉稳,半点看不出吐槽过他的痕迹,仿佛自己听到的全是错觉。

失业再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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