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年末事多,林昭暂时没有时间去想赚钱这回事。
他还在苦哈哈的加班加点,年终归整不仅仅要求核对市租数目,还要整理市籍档案、商贾契书等等,分门别类记录作册。
作册本是林昭的工作,奈何他的计算效率太过逆天,周小史便与他调换了岗位。看了几天的卷宗,林昭对古代市集管理也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他之前在市井混迹,本来以为古代缺乏宏观调控平抑物价的观念,致使如今物贵钱贱,看完才发现自己有点想当然。
古代各项制度不如现代完备,然而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已涵盖了大部分,比如市吏管辖内容已涵盖了治安维护、人口登记、纠纷裁定、行政处罚、规则制定等等。
乱象在于吏治。
不管是中央还是地区长官对治下的控制与影响都十分有限,哪怕是阳翟这样的郡治,市内掾吏也是阳奉阴违,明明非市籍不许入内贩物,北市匠农易物却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现在成为了广大掾吏中一员的林昭也没有想法去改变什么。
苟图衣食,混口饭吃罢了。
总不能真的指望他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时过晌午,天上又飘起了雪珠子,一直下到傍晚,非但不停还越来越大。林昭正发愁怎么回家,不想秦思亲自送了蓑衣斗笠过来,被张市史看见,成功获得对方一个兄友弟恭的点赞。
二人一路走到家门口,却发现院子里围了一堆人,连绵风雪中,依稀可见游徼王吉的身影——他生得比常人高大,站在一群贫民里,很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好像有点来者不善。
林昭微微警惕,人群仿佛在争论什么,距离有点远听不大清楚,再近一些就见王吉身边一个被人簇拥的道人,年逾不惑,一把浓密泛黄的胡须,眉正眼平方脸,并不如何仙风道骨,却是时下最推崇的端正长相。
“这神棍……跟我想得不太一样。”林昭冷静的打量过太平道人,目光穿过大开的木门,扫上一眼屋里的乱象,有点痛心疾首,“现在的人真是法制观念太淡薄了,擅闯民宅损坏私人物品,搁现代是要被拘留的。”
他的声音多少惊动了人群。
面对众人不太自然的表情,林昭十分坦荡,且很有礼貌:“诸君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几个梧桐里的熟面孔有点抹不开面,往人后缩了缩,反是一些陌生人满脸疑惑的嚷嚷:“你就是这家的?你家大人呢?”
“这家中目前只有我和表弟二人,倒是各位有点面生,好像没在梧桐里见过?”
“我们是延年里的。”
“我家住伏牛里。”
“我从万年里来的。”
林昭听得分明,大抵都是邻近的居民。
其中一个黧黑瘦小的老头双手捧着一个陶碗,操着一把口音浓重的方言,说:“想来就是这两个小子了,你们看他俩小小年纪,无亲无长,定是孤煞命,怪不得把灾祸带了过来。”
人群齐齐后退了一步。
在场之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捧着一个器具,想来是求来的符水。可惜这年代没玻璃器皿,陶器多是黑红底色,看不清这太平道符水的庐山真面目。
“哦?”林昭看了眼深青色道袍的神棍,挑了挑眉,“敢问老丈,有什么灾祸?”
头将碗朝他面前一递,道:“符水化血,乃大凶之兆。”
林昭凑近看了一眼,碗里躺了半张焚烧过的黄色布条,底部勾勒出了一圈白色的鸟兽纹,借助这点对比,他这才发现,水的确微微泛红,不过这颜色距离他口中的“符水化血”还差得远吧?
“不止我一人,其他人的符水都化了血。”对方激动的双手发抖,“这是凶相啊!”
这时,老神在在的道人终于开口了,“我观此处有灾厄之气,所以符水化赤,为诸人示警。”
“哦?”林昭摸了摸下巴,“道长用得可是望气之法?不知这气是白是黄,还是乍高乍下,还是往往而聚?小子不才,也曾跟尊长学过望气之法,只是一直无用武之地,今日有空,刚好跟道长讨教一二。”
老实说,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跟太平道对上。不过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不做一点准备也说不过去,在迷信谶纬相术的汉代,打不过这群神棍怎么办?当然是加入他们了!
道人表情一滞,下意识去看王吉身后。
林昭这才发现老仇人背后还站着一个中年文士,感情还有外援?
对方当仁不让的发声了,“你这小童,才多大年纪就说自己学过望气,当真童言无忌!”
一句话直戳林昭死穴。
好在他也不是孤身一人,秦思适时开口,“何必以年龄论高下?家兄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解世事的顽童,不然北市掾又为何会破格录用他为作册?”
扯出吴长君这张大旗,果然震住了不少人。在场多是城北的居民,对北市并不陌生,前几天的热闹八卦多少听了一些,只是未能将故事和人对上号,得知林昭就是被破格录用的年幼作册,顿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就是捧哏的用处了,要是由林昭自己说出来,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再说了,便是梧桐里的游徼王君,前几日不也对家兄的学识敬佩不已吗?”
秦思望向王吉,似笑非笑。
毕方原本惊讶的目光也转成了疑惑,王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到底没敢否认。
“那这符水化血又做何解?”这黑瘦老头有点一根筋,他不懂什么望气,也不在乎什么作册,只执着自己的符水为什么变成了红色。
这你要问太平道的神棍啊,又不是我给你画的符!林昭内心吐槽。
“可否借符水一观?”秦思的声音淡淡。
老头眯了眯眼,打量了秦思一番,不太情愿的把碗放低了些。大片的雪落入陶碗,沾水欲化的一瞬,清晰映出了淡淡的红。
仿佛……比之前更深了?林昭目露狐疑,低声提醒了一句。
秦思在老头的怒目中伸了半指进去,沾了一点,凑到鼻间嗅了嗅,问:“点符的水哪里来的?”
“我从东面那口井里打上来的。”立即有梧桐里的居民回答,说完又有点惴惴,“这水没什么问题吧?我们平时用的都是这口井的水。”
“水没问题。”秦思微笑仰头,“只是与道长的符相冲罢了。”
众人哗然。
道人凝着他,不动声色:“哦?你倒说说,这井水如何与我的符相冲?”
“画符用的是辰砂,辰砂色朱且贵,这水性碱而重,常人饮用倒是无妨,一旦与辰砂接触,便会令其散溶,所以才有了符水化赤一事。我曾在祖父的书上看过一段记录,讲得便是石灰水融色的故事,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秦思的语气不疾不徐,林昭却听得嘴角抽抽,他好歹也是光大的高材生,怎么也不会记错硫化汞不溶于水的特性。这人张口就来,说得他差点就相信了。
不擅骗人?
呵。
太平道人沉默了几息。
“我想起来了,确有此事,你这小童倒有点见识。”
众人面面相觑。那这是……搞错了?
毕方缓缓从秦思身上扫过,明明看穿了把戏,却沉得住气不说破,隐隐透了底好让他们知难而退。小小梧桐里竟然藏了这等人物,怪不得一场谋划就此夭折,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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