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酿酒可不成,怎么卖才是个大问题。
林昭第一个找上的是方小史,便宜徒弟虽然圆滑和手腕都欠些,却有个好的外家,而且有师徒名分,更安全一些,不必担心财帛动人心,招至什么飞来横祸。
市亭人多眼杂,他也没露口风,只提了一小瓶冬酒,说是送给方小史的回礼。
对方受宠若惊,连忙拱手,“先生抬爱,临不敢当。”
林昭笑眯眯的摆手,“无妨无妨,自家酿的新酒,与市面上的不大一样,送你尝个新鲜罢了。就是这酒有些烈,若是不太能饮,只能小酌几口。”
方临想起那日水饺的滋味,不免有些好奇,没再推辞。
本想问问对方味道如何,谁知方小史次日便告了假,林昭不免犯了嘀咕,暗想莫不是醉酒后遗症,可他明明提醒过酒性比较烈的。
好在旦日过完,市亭里清闲了不少,少一两个人也不打紧。
林昭编完了手上的简册,光明正大的借了职务之便翻看历年的酒税清单。酒税看似不起眼却可以很直观的反馈出市场容量、季节特性、种类差异,他们酿酒的初衷是为了赚钱,对症下药的市场调研必不可少。
秦思还在城外苏家的陶窑。
苏娘是外嫁女,丧夫无子,归家之后便与兄嫂同住。苏家陶器也是祖传的手艺,这种手工活多是传男不传女的,比较复杂的定制还得和工匠直接讨论。
图纸是二人根据后世的土陶蒸酒器改良的,分为上下两部分,下甑连锅,上面双层夹缸用于冷却。前者还好说,后边的双层夹缸比较尴尬,当前工艺无法制作,秦思不得不再做改良,把双层缸拆成两件套缸,拆分之后为了密封性少不得还要再开一道凹槽作为水密封接口。
因此光是拉坯脱模就用了两天,天气尚冷,晒坯又花了将近一周,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苏家这一次烧窑。
三天之后秦思拿到了成品,正好遇上林昭休沐,二人便一起去了宋家,进行第一次蒸酒实验。
这些天宋曲的忐忑比谁都多。
时下酿酒用的多是生水,杂菌较多,度数又低,很容易变质。虽说现在气温低,酒坏的没那么快,可白白耽误这么十多天,总是令人不安的。
看见林昭带了酒器过来,宋曲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将人迎了进来,东西搬到后院,组装完成之后开始烧火蒸酒。
蒸馏过程的温度很重要,尤其是正流阶段,火力必须平稳。
这些不用林昭和秦思动手,宋曲亲自在灶前控火,待引流管淅淅沥沥滴出了酒气扑鼻的透明液体,他黝黑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喜气。
两个小学徒已经沉不住气的欢呼了起来。
——宋曲本来不想带他们,还是林昭开口让二人旁观的。
“蒸酒的头尾最好不喝。”几分钟后,秦思让人换了一个煮过的陶罐,解释道,“酒头多是杂质,比如一些沸点低的醇醛类,酒尾含酸和杂醇较多,不太适合饮用。”
什么是醛,什么是醇,具体怎么掐头去尾,在场诸位明显有些疑惑,可秦思不说,他们也不敢问。
林昭看着叹了口气。
掐头去尾,大抵是四比一的出酒率。
蒸馏本身并不复杂,演示过几次,学徒也能轻易上手。唯一有点难度的掐头去尾,秦思说得很直白,“我是根据温度沸点做了个大致的判断,你们学不了,还要自己摸索。”
两天下来,总共得了十坛清酒。
刚蒸出的酒口感有些冲,按理说应该储存一段时间,适口性会更佳,考虑到窖藏的时间通常比较长,为了尽快帮宋曲回收成本,林昭还是略过了这一步。
酿好了酒,怎么卖也有了眉目。
方小史果真是个孝顺女婿,他的丈人翁郭公对清酒很有兴趣,早早借方小史的口邀请林昭上门做客,奈何那时候酒器还没烧出来,唯一的存货还都送出去了,林昭只好将拜访延后。
现在有了成品,就等下一个休沐。
宋家底子薄,要等这一批酒卖出去才有余力再酿新酒。
秦思纵有满腹筹策,总是难为无米之炊,便又闲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作息。
他照例出门锻炼,刚走到路口,便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整个人闪避不及,被一阵大力推搡着摔倒在地。
前天才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泥土半干,摔上去不是很疼,倒是被撞到的后背火辣辣。秦思起身之后,抬眼去寻罪魁祸首。
那是个陌生男人,黄色短褐洗得发白,衣袖处早已磨出毛边,腿上用布条绑腿,脚上穿着草鞋。撞到秦思之后连道歉的话也没说上一句,又撞翻了几个路人,引得众人连声叫骂。
他跑得太快,加上被树干挡住了视线,没看见前头拐角横出了一架小推车,只听砰的一声,连续哐当几声脆响,男人被木车结结实实一撞,额头直接磕在了车辕上。
他人一倒,带得车上几个陶罐咕噜咕噜一滚,掉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浑浊微青的液体汩汩流出,顿时一片狼藉。
闻见酒气,推车主人气得脸都白了,顾不上胸口被把手怼得生疼,揪住男人的衣领先朝他脸上砸了一拳。
“竖子,让你毁我冬酒!”
男人本就撞破了脑袋,剧痛之下头晕眼花,又被按住一通乱拳,基本无力招架。旁边看热闹的人原本乐得看这人被教训,渐渐也有点害怕,劝那推车的青年,“别打了,把人打死了,非但要不回酒,游徼也要擒你。”
推车的青年气血方刚,发泄了几拳才冷静下来,见短褐男人靠在车上一动不动,这才有了惧怕。
有那好事之人壮着胆子走过去摸了摸男人的胸口,方道:“没事,还活着,估计被打晕了。”
青年松了一口气,冷哼一声,将地上打碎陶罐里残酒泼在对方脸上,酒液混着血迹从眉骨滑下,露出鼻青面肿的一张脸。
有人认出了男人的身份,惊呼道:“这不是魏大吗?”
这一提醒,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真是他啊……”
“可不是,你看那鼻子生得跟魏鱼一模一样。”
“魏大不是随军去了吗?”
“才两年时间,这个煞星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啊。”
好一会,被称为魏大的男人才慢慢睁开了眼,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弱了,眼睁睁看他顶着一脸青肿爬了起来,有点想笑,想起对方往日的名声,又强忍了下来。
魏大抹了把脸,看向那木推车的主人,打量了一眼:“王番?”
青年早已失了先前的悍勇,底气不太足的说:“你……你先撞翻了我的酒,你、你得赔我,不然我从兄定不会放过你。”
魏大龇了龇牙,咧嘴笑道:“王吉那废物小子,你还指望他?那不如亲自跟我打一架。”
他说着向前跨了一大步,王番吓了一跳,连忙往人群里缩了缩,谁知魏大根本不看他,自顾自的向外迈步而去,这人身体素质不错,撞上推车又被人打了好几拳,竟然像没事人一样。
“他这是去哪里?”
“像是出里门去了,魏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还要去哪家啊?”
“嘘——你也不怕被这煞星听见。”
“这么急不像是走亲,他阿母不是身体不好吗?莫不是又去绑人了?”
“你别说,还真有点像,那年他不是把严医绑到家里逼人给他阿母看病?他阿母都成那样了,神仙也难救,要不是里正繁老要人,严医怕是性命不保。”
秦思本无意窥听他人小道,正欲离开,突然听见医者一词,不觉又放慢了脚步,他自到东汉还没见过这时代的同行们,自己不是中医专业,若想重操旧业,说不得还要从头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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